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笔下文学 > 其他 > 骑虎难下 > 第88章 裂痕永远无法愈合如初

骑虎难下 第88章 裂痕永远无法愈合如初

作者:洋葱梨饼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2-01-15 05:33:22 来源:言情小说
提示:若标题与内容不符,左下方点击“换源”,切换其它源即可解决。

浏一览一器一A一P一P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章一节一显一示一不一全一请一退一出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查一看一完一整一章一节一内一容。

帐后的床榻上,赢酥半死不活的躺着,他的脸肿了起来,原本俊秀的容貌变得难看极了,身上青青紫紫,肿起的地方像是平地起高山,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皮肉。

美妇人泪眼婆娑,一边咒骂那些人是该杀的畜生,一边端着药碗,给赢酥一勺一勺的喂药。

一等他养好了伤,美妇人便大闹府邸,每日一哭二闹三上吊,要讨要一个说法,然而赢酥他爹不在府中,没人睬她一眼,等他爹回来后已经是半个月,那时他爹正为别的事心烦,听了大夫人的讲述,更加烦不胜烦,好歹是念着往日情分去见了她一面,一见面就单刀直入道:“你到底想如何?”

这种责问的语气令原本就委屈恼怒的美妇更加气愤,她冷嗤一声,“我想如何?”“你的儿子被他们打的不成人样,你连问都没问一句,一开口就是我想如何?”

从没有人敢对他这样大喊大叫,放肆无礼,男人忍不住皱了皱眉,语气平静,“不能保全自身是他自己能力智商不济,技不如人,对他而言会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美妇气上心头,理智全失,“好啊,既然你一点都不重视我们母子,那我们搬出去,省得碍了你的眼!”她是以为他不会答应,故而肆无忌惮的发泄怒火。

闻言,男人只觉得她愚不可及,心中仅存对赢酥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看重,也被她的短视无礼灭掉了,像是火星被风吹灭,太微弱,以致一点烟雾也没起,男人目光淡淡,“你真要搬出去?”

美妇恶气未消,自然不会有其他回答。“是!”

男人一挥长袖,“那好,我准了。”

这句残酷冰冷的话如迎面一盆冰水将她的怒火浇了个彻彻底底,她怔在了原地,脑中仿佛一下被凿空,失去了所有念头。

不远处赢酥躲在帘帐后面整个人呆若木鸡,男人离开时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寒潭般冰冷刺骨,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犹如凌迟一般,赢酥只觉得难堪极了,忍不住的往后退,想要逃开却又生生停在了原地。

这种时候,他要安慰他的娘。

母子两人搬离府中后,回了娘家。房舍低矮破旧,地面到处是鸡鸭鹅的新鲜粪便,门口一个矮而眼突的中年男子正打着赤膊劈柴。一见到他们高声嚷道:“怎么回来了?”旋即视线落到他们提着的大包袱,目光一闪,诧异又复杂。

妇人的明显一瑟缩,“这是你姨父。”

这位姨父的神色短短一瞬间变了好几变,赢酥看得分明,那神情先是含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志得意满,几分轻视冷漠,再就是觉得麻烦又不屑,这几种神色变来变去。

他们站在原地进又不是,退又退不得,尬在原地,惹得那些邻居们都远远观望议论起来,妇人语气哀求:“姐夫。”

姨父面上捎了喜色,却仍不肯让他们母子进去,直到一个瘦且土黄的中年女人抱着簸箕出来,一脸惊喜,“东水宝。”

娘如释重负般,“快叫姨母!”

“姨母。”

姨母瞥了眼他们的包袱,道:“哎,先进来再说。”

进了屋子,屋内且还算干净,至少没有鸡鸭鹅的粪便。姨母问道:“怎么回事?”妇人声泪俱下,将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十年的苦楚一股脑倒了出来。

姨母掉了几滴眼泪,叹道:“你们母子便是没有那个富贵命,哎,命苦啊。”姨父旁听完,一脸鄙夷,对着赢酥道:“孬种。”

据娘后来说,姨父之前被他爹瞧不起过,因此一直怀恨在心,对于鼻孔朝天之人的儿子,姨父当然也是极其厌恶的。

外婆外祖父所生十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却只活下来了两个女孩,娘还差点病死了,后来找了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便说这女娃娃命里缺水,于是后来外婆外祖便喊娘东水宝。

外祖年轻时当过几个士兵的小头领,却因犯了军纪,被人捉奸在床而被革职轰走。即便是这样,当年单纯的外婆,还是因为外祖长相极其俊美而嫁给了他,不想外祖不仅好吃懒做,还酷爱拿着外婆卖米卖猪的血汗钱去□□妓,更因为没儿子而动辄对外婆打骂,有好几次都被打个半死。

对两个女儿更是没好脸色,使唤牲畜似的使唤她们,宁愿对兄弟的儿子女儿好,也不愿对她们好,得了一块塘半个饼或是果子都给他们分了,也拉偏架,打了架不分青红皂白就是对着自家女儿拳打脚踢,有一次娘被外祖提起来,重重丢了出去,险些因此丧命。

为了活下去,姨母要干男人的活,咬着牙给人家搬木材搬土砖,搬上一整天不偷懒,干完的活不比男人少,雇佣的却因为她是个女人克扣她的工钱。

而因娘比姨母年纪小几岁,便干更轻一点的活,割鱼草养鱼,上山林放牛时趁机砍柴,挑猪粪散在田里,捡菌菇去集市上卖,爬上树摘松果扯药藤等等······

半夜和姨母作伴去截沟渠里的水,滋养田地里的秧苗。有时候即便看着沿路的孤坟,听着冤魂鸟的叫声害怕,也要忍着肝胆俱裂孤身一人扛着锄头去截水。因为姨母并不总是在身旁的,她要外出做工,外祖□□夜不归宿,外婆要做其他活,顾不及那么多。

冰天雪地和外婆去几乎空无一人的集市卖萝卜菜头,坐在雪地一整天贱卖也没人要,手脚冻僵发红发青。一两个月下来,好不容易卖碳赚了一两吊钱,回到家却被外祖抢去再打了一顿。街坊邻居都爱看笑话,转头就有人笑着对外婆说,外祖和某个暗娼在饭馆吃肉喝酒呢。

娘说她是流着眼泪的长大的,有好几次甚至拿了买来的毒药,要和泣不成声的外婆一起自杀,却被外婆哽咽着阻止了。

娘是被祖父卖给爹的,外祖得到一笔钱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外婆则出家当尼姑去了。因此旧宅子田地都归为长女,也就是姨妈所有,他们算是寄人篱下。

赢酥头一回听娘掏心掏肺的和他说了这么多,这样骇人的陈年往事惊起了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即为娘,姨妈和外婆的悲惨遭遇而感到伤心难过,又为外祖的野蛮狠毒肮脏而愤怒,也恨极了那些落井下石,欺软怕硬的街坊四邻。

让他无力的是,姨父也会对姨母拳打脚踢,虽然是偶尔,但也极让赢酥愤慨心伤,然而姨母却让他不要管,姨父则骂道:“崽种,你在我家住,吃我的喝我的还要碍我的事,你要反呐?”

赢酥拉架姨父转头只会打得更狠,只有娘拉架姨父才会真的停手。

娘渐渐的也要干很多农活,譬如拾柴砍柴,放牛割草养牲口,以前干过的活,放下了十年,如今又悉数捡起来干,一样不落。

赢酥体谅她,主动揽活干,砍柴劈柴当练功,擦窗户洗桌凳,晾被席浣脏衣胀布,扫垃圾洗地板,去田里除草松土浇水施肥,生火烧洗澡水,时常也能去帮店揽一点活干,能赚几个铜钱,赚来的铜钱一个也不花,全交给娘。

他原是权贵高门高户的庶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穿衣吃饭都有人伺候,住的地方环着亭台楼榭,满院是景,鸟语花香,风雅清贵。而如今云泥之别的日子却没让他有一丝的怨气,那些脏活累活粗活明明是头一回去做,却越做越熟练,没有措手不及,没有难以适应。

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分担娘身上的担子。

半年过去,妇人越来越消瘦,脸上的疲倦之色也越来越浓厚。肤色蜡黄,衣裳旧且沾了泥污,俨然衰老了几岁,甚至因为长久的风吹日晒长了黄斑,地地道道的一个农妇,她照着铜镜忍不住大哭起来。

赢酥闻声忙不迭跑进屋内,杵在那处,不知所措。因为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妇人恸哭。也不知是第几次赢酥上前耐心安慰,也赔了泪,也说了许多好话,譬如:“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做事情,让你过的好一些。”

“娘,您不要伤心,上回我不是去山里打了不知是什么珍奇的鸟么,明日我还去,打了照旧能上集市卖钱,娘别太发愁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娘,爹不好,可我对您好,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娘看,今日我弄什么东西回来了,是一只肥硕的兔子,我们今日可以吃兔肉了。”

“娘坏日子总会过去的,您别这样哀愁,相信孩儿好不好?”

娘······

赢酥站着,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安慰她,什么好话都说尽了,什么事也都体贴的做了,他想自己是不是自己哪里还没做到,哪里还没顾及到,哪里做的还不够好?

于是他很着急忙慌的想要做点什么,但一时间他又想不出自己要做什么。在妇人眼中,她看到的是自己儿子干站着,一副很为难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子,她便出离的愤怒了,“过来!”

赢酥一过去,她就劈头盖脸骂道:“你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你,我用得着受这些苦吗?!”

“我都是为了你啊,我被那些人嘲笑,他们拿我当话柄,说我是人家不要的货物,故意在我面前拿腔捏调,故意指桑骂槐,你知道不知道我活得很痛苦!”

赢酥一颤,低着头道:“对不起。”

妇人看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无名火,咆哮道:“对不起有什么用!”“能卖钱吗?”“能拿来当工具用吗?”

“我在这里连饭都不敢吃饱,生怕被你姨妈姨父嫌弃。”她先是压低了话音,不让外面的人听见,说完这句又骤然拔高音量,“你倒好没心没肺,吃得好睡得好,难道你看不见我有多累,看不见我有多痛苦吗?”

“你难道没有心吗?”

连续不间断的锐利发问,问得赢酥发懵,脸上的神情出现了空白,一时间什么念头都不见踪影了。

妇人仍旧无比震怒,斥责道:“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冷血动物!”“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儿子?”她一指门口,“出去!我看见你就烦。”

没人有心思理会这样的动静,姨父喜闻乐见,姨母要做针线活,懒得管,她只认为她那个妹妹过了几年好日子越发爱哭,像个闺阁小姐,却没闺阁小姐的命,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学闺阁小姐多愁善感,屁用没有。

她不好直说的是,就连妹妹带着儿子搬出府都是一件鲁莽的蠢事,一时意气罢,一点不识大局。好在妹妹自己有些盘缠,交足了吃穿用度的钱,不然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是有很多难处的,怎么好所留他们母子呢?不然则低个头,抹开面子,哪怕是下跪求人也是要回府的。

各有各的难处嘛,就算是共患难的亲姐妹也帮不了啊。

可叹,本就是该忍气吞声的,什么事忍一忍就过去了,什么事又不能忍呢?何必逞一时痛快呢?不过是会落到更差的境地罢了。真是······

一阵脚步声响起,姨母没再分心,专心去绣她的花儿了。

赢酥出去了,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屋内没有烛火,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如冷水般的月光洒下来,月光浸入了几乎空荡的小屋,这屋子内是还没有粉刷过的土坯墙,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地,因为时过经年沾染上了厚厚的泥垢而变得漆黑漆黑,一张短了半条腿的破旧桌子撑在墙面上,桌子脏兮兮的,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除了桌子,屋内仅剩一张老旧的破板床,床下垫的是干稻草,身底下被衾发黄且薄,好歹铺了张薄毯,盖被也不厚,赢酥头一回感受到了浸入骨髓一般的寒冷,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想大概是天气又更凉了,月光又更冰了。

很快他就不想冷不冷的事情了,他在想娘对他说的话,怀疑能吃能睡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冷血无情了,忽而无端害怕,心想自己一定要坚守本心,长大后千万不要成为像他爹那样冷漠的人,不然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太可怕了。

然后又深深内疚起来,想着要不是自己的话,娘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都是自己害的,是他自己不好,越想他就越伤心,想哭却又闷闷的哭不出来。他只能下定决心,往后要更加努力,一定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他想了许多许多挣钱的方法,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兴奋,总觉得不久之后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想到后半夜还没睡着的后果便是——他起晚了。

见屋内天光大现,他一阵恐慌,忙穿了鞋夺门而出,果然娘已经起来了,姨父和姨妈也都坐在了桌子上用着早饭。

姨妈一见他出来,就和气道:“小酥愣着干什么快上桌吃饭呐。”

娘冷冷瞥他一眼,“怎么着,都会睡懒觉了,起晚了还要人挖好饭夹好菜送到你嘴边不成?”

“不,不是的······我······。”赢酥也觉得自己不该晚起,让娘生火做饭,自己一点忙没帮上,他是羞愧的。

娘一摔筷子,“那你杵在那里干什么,难道昨晚骂你几句你还记仇了?”“左右要哄才上来吃饭?”

姨父一脸幸灾乐祸,“嘿,如今的孩子骂不得打不得,你对他的好他可是不记得的,你对他的不好他可会记得清清楚楚喽,小心你老了他不养你,嘿。”

“不是的!”赢酥急了,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又呐呐道:“我不会。”

娘沉了脸道:“那你就吃饭,吃完饭干活。”

因着这出,以及昨晚娘那句,我连饭都不敢吃饱,赢酥羞愧难堪,没敢多夹菜,只是象征性的夹了一点就着白饭吃了半碗。

娘见了黑了脸,道:“哼,装模作样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亲娘虐待你不成?”

姨母看不下去了,道:“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发脾气,小酥啊,再去盛饭,要吃饱来,长个哈。”赢酥只得硬着头皮再去盛了半碗饭。

这顿饭吃的令人无比难受,赢酥吃完主动收拾了碗筷擦了桌子,便提了柴刀上山砍柴去了。

自那之后,赢酥再没晚起过,而是越起越早,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怕娘对他有所误会,竭尽全力的表忠心。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他觉得不认可也从不顶嘴,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敢有丝毫差池。

他几乎把整个家务活都揽了,每日从早忙到晚。

可娘的脾气却没有变好,反而越变越差。

一日,他因劈柴劈得晚了些,没有洗好菜,从田里回来的娘便对他破口大骂,“十岁多的人了,做事这样的慢,往后你能做什么?”“你能做成什么?”“蜗牛都比你手势快!”“你的力气去哪儿去了?饭都白吃啦!”

赢酥默不作声,放下柴刀去洗菜。

一日,草木灰用完了,他洗碗只用了冷水,大抵是留了点油渍在上面,就听一阵高过一阵,由远及近的怒骂,“连洗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没用极了,我就是闭着眼也能洗得比你干净,比起我来,你真是娇生惯养,享福享多了罢,连手也废了么······”

即便等她气消了,赢酥作出了解释,她也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一日,雨下得急,他正拿着铁锤修缮坏了的桌椅,忘记了屋顶上还晒着干药草,想起来时干药草淋湿了,他即沮丧又害怕,果然娘知道后很生气,“你真的知道弄这些东西有多么不容易?有多幸苦?你干什么吃了?你是在糟践我的心血啊!你要是鸡鸭鹅我早把你抨在地面抨死了!”

即便她言辞激烈难听,赢酥还是极其愧疚,想起之前的事,他不敢说对不起,想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只有及时补救,于是便道:“娘,我会上山将这些药草一一采回来······”

她怒极攻心,气血翻涌,“什么采回来?”“你就这样轻视我的幸苦?”“只要采回来就没事了?”“只要采回来这件事就没发生过吗?”

赢酥看着她,辩解道:“不,娘我不是这个······”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还敢说不是,还敢顶嘴?”

赢酥知道自己说下去,她只会越来越生气,便微低着头,一副恭恭敬敬,洗耳倾听的模样,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依不饶的训了两个时辰才停下来。

训声很大,这样琐碎不体面难听烦人脏污的话,即便是幸灾乐祸的人,听久了也心烦意乱。很快姨母和姨父就搬到不远处新做的屋子里去住了,这破旧屋就让给他们母子住。但他娘还得每月给姨妈几个铜板,当作借住费。

娘虽给得起,心中也是拔凉拔凉的,她没少对赢酥抱怨。

“那可是亲姐妹,这也是我从小住的家,她便算是趁我不在继承了这屋,是她的屋,她也不能要我的房租钱,可她开口要了我即便心寒也不会不给她,我只是觉得好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感情也好,我未离开家时,她嫁于了你姨父过日子,我也帮衬了她许多,如今她却连这个钱也好意思找我要,别指望她帮衬我们,还真是谁也靠不住,靠山山倒,靠树树倒······”

“······你可得有出息,替我争一口气,我将来就靠你了······”

近段时间,赢酥去小店帮工,做些杂活,做了半个月,为了多做一些活,多得一串铜钱,即便路途不远,他也不回家吃午饭,当然也没人给他送午饭。

他甚至也没想到没人给他送午饭这件事,因为娘是有事要忙的,不给他送饭这件事理所当然,他连想娘给他送饭这几件事都想不出来,更何谈伤心怨怼呢?

很快,一年过去了。

某一天,娘不知是不是受了别人言语的刺激,跑回来,说要让他上书院念书。他虽不讨厌念书,但他担心钱,因此不想去,然而娘的话便是圣旨,不可不遵从,他便去了。

书院是镇里一个大乡绅办的,叫做腾蛟书院。

面对着陌生的同窗,赢酥却因为前车之鉴,不主动交好也不刻意疏离,何况他的时间需要拿来做很多事情,没空去交际。

课堂上他很认真学习,下了课便是去书院的书库看书,而因为书院是寄宿制,不管远近,需得住在书院,因此夜晚得空他独自一人躲在书院背后的桃花庄园练功,练到半夜才回去洗漱入睡。

他时时刻刻谨记着娘交代他一定要出人头地的话,因而勤精于业,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

每个月他们有连放六天的假,每次一回去跨入门槛,赢酥就自发的捡起活来做,从重到轻,从粗到细,不管什么胀活累活,统统做到最好。

然而,他娘还是不高兴,甚至越发的挑剔他的毛病,譬如他吃饭吃得斯文了些,她就要骂他吃得慢,是不是以为自己念了书就了不起了,刻意这样与他们分别开,想一想是谁给他交得学费,挣钱又有多么不容易,谁谁谁又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欺负了她······。

譬如他拿扫帚扫地,她就要指责他扫地姿势不对,要如何如何,过程也不对要从那面墙到这面墙再到门口,须得全盘按招她的方式来,否则就是错就是不会就是会扫不干净。

为什么会扫不干净,她会说出她的一套理论,然后话题便会越扯越远,扯到进退选择,扯到待人接物,扯到为人处世,扯到人情冷暖,扯到······告诉他该如何如何,要如何如何······

譬如他已做完了某一件事,她没有看到,便就不认为他做了,问也不问便要开骂,倘若辩解骂声更高言辞更毒。赢酥就不辩解了,即便心中委屈难过也一声不吭,听着就是了。

倘若她实在是挑不出赢酥的毛病,便要捡过往的错来重新骂他一遍,连骂他的措辞都没怎么变。

有时说的太过分了太难听了,赢酥听了虽生气,却也谅解她是太过幸苦受了太多气所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赢酥的一再忍耐退让,渐渐的她的言辞愈发过分,愈发直白辛辣,愈发肆无忌惮。

一日,因为他不慎反驳了一句话,“娘,我以为您说的那个人没错,她的母亲那样对她,她逃开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先是不阴不阳道:“呵,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父亲这样待我,我做女儿都从没怨恨过他,从没想过要逃开他,若非以后我对你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或是你记恨我管教你,你岂不是要吃了我的肉!”

赢酥被这番话震得耳膜发痛,血气往头脑上涌,胸口气急,厉声道:“怎么会?”“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她头一回被儿子这样忤逆,登时雷霆大怒,“我怎么不能这么说,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到我头上来了?”

“你翅膀还没硬呢,就要像鹰似的琢你娘的眼珠了,你知不知道是谁辛辛苦苦供你吃穿用度,供你读书,宁愿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你,我吃不饱穿不暖的,是为了什么?”

“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去跳崖摔死,去跳河淹死,去挡管家的道被马踩死,我真后悔生下了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不肖子。”······

耳边还在不断絮絮叨叨的咒骂,一瞬间头一回,赢酥想逃离这个家,逃得远远的。

这样恶毒的话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时的气话,是不必放在心上的,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她这样说过,因此赢酥明明白白。可是对他而言,娘可以咒骂他短命贱骨头,去死不得好死,死要死远不要给她招晦气,这些他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放在心上。

可······可娘不能污蔑他恨她,不能不信任他对她的依恋孺慕,甚至践踏他的情意,他不是自私自利的,他不是狼心狗肺,不是不肖子,他······他不是。

还有啊,他真的不想娘委屈她自己来成全他,这会让他寝食难安,会让他负罪深重,他一点都不开心。他不愿任何人牺牲自己来成全他,比起让人代替他吃苦他更愿自己吃苦,何况那个人还是他的娘亲。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千悲万痛涌上心头,赢酥长长的叹了口气,即便如此胸中的窒息感还是一点未消散,他在那些夹枪带棒,如不停歇的,震耳欲聋的鼓点,如翻腾的,摧枯拉朽的海浪,如飙飞的兵不血刃的刀石中,他坚定而温柔道:

“娘,我不要你委屈自己,我不念书了好不好,那些钱你留着给自己,买些好看的衣服首饰,吃得好一点,我尽量不给您添麻烦,很快,再过几年我就是大人了,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您不要太过操心,那么的劳心劳力。”

他这一番话说的掏心掏肺,无比诚挚,呕心沥血,他预想娘会停下来认真听他的话,答应他的请求,实在不行说几句软话也是可以的,他可以再慢慢磨嘛,就不信娘不答应。

然而,她只停顿了一瞬,便一脸不屑嘲讽,语气不善道:“话是说的这样好听,可我半句也不信,谁知道你将来会怎样呢?”

话音落下,赢酥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裂开,耳边她滔滔不绝的话语,时而成了听不清字句的嗡嗡乱鸣,时而又无比清晰,不可抵挡的传入他耳朵,如神谕似的,时而又是像诡谲叵测的恶魔低语,时而又如忘川奈何桥边凄厉疯狂的咒骂,时而······

过了一两天,她没向赢酥道歉,但显然不同以往有些殷勤,给她夹了菜,语重心长道:“我儿啊,娘脾气不好,训你也是真心为了你好,要是别人啊我才懒得多费口舌,你呢好好学书好好练功,将来不要过像娘这样的苦日子,娘不指望你报答我,你过好娘就开心。”

三言两语,赢酥就原谅了她,当作若无其事,在她面前摆上笑容。因为只要是他娘说的话,他都深信不疑。

然而赢酥自己都没意识到:裂开了的缝隙,是永远也无法弥补如初的。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