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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融下意识的看向卫兵,发现卫兵对这老头行了一礼,然后就继续目不斜视的守在门口了。
萧融已经大致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但还是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
进了偏殿,这里面也没其他人,老头把门关上,跟看自家大孙子一样好好的看了看萧融,然后笑着叹息:“竟真如美玉一般。”
萧融:“……”
明明是夸他的话,怎么说出来感觉这么遗憾。
接着,老头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姓高,名洵之。”
萧融已经猜到了,赶紧下拜行礼:“高丞相!”
高洵之摆摆手:“哎,不必称什么丞相,叫一声高先生就是了,来来,到这边来。”
说着,高洵之率先走向墙边,这偏殿里跟主殿是一样的,空空荡荡,墙上挂了几把弓,还有保养弓箭用的皮子,而高洵之掀开一张皮子,露出了透着光的一道墙缝。
然后,高洵之压低声音,对萧融说道:“去岁大王怒极,掀了桌子,又掷出兵器,将这墙戳穿了,补墙的工匠手艺不好,留了道缝,恰好能做探听之用。”
萧融:“…………”
他整个人都凌乱了:“这、这不合规矩吧?”
高洵之都把脑袋凑缝上了,闻言,他奇怪的看向萧融:“在卫兵的眼皮底下偷听,便合规矩了?”
萧融愣了一下,瞬间闭嘴,然后把脑袋也凑了过来。
别说,从这听,比从大门那里听清晰得多。
……
一墙之隔的主殿。
屈云灭:“你确定是他。”
原百福:“虽未曾见到人,但经过审问,那些庶族说,常去他们家中游说的,有一人脸上带长疤,右手上,有一颗大黑痣。”
屈云灭突然安静了一会儿,萧融听不见他的动静,便从缝隙里看过去,可惜,只能看见地板,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
屈云灭:“他现在何处。”
原百福的声音里加上了几分紧张:“卑职不知……”
屈云灭:“他什么时候逃的。”
原百福:“沈黎郡城破之后,这群人便以回禀教主,增派援兵的名义跑了。”
屈云灭:“那你为何不令亲兵传信于我。”
原百福:“大王,区区一个李修衡——”
咣的一声,震耳欲聋,吓得萧融差点跳起来。
高洵之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一边十分熟练的摸了摸他的背,动作之慈祥,仿佛他是萧融失散多年的爷爷。
萧融:“……”
默了默,他赶紧继续听里面怎么回事。
屈云灭:“原百福!我下过的军令,你当了耳旁风吗!若有李修衡的行踪,立刻禀报给我!如今放跑了他,你该当何罪!”
原百福刚刚就说了,沈黎郡城破那天,李修衡就跑了,而他到那边的时候,别说沈黎郡,连江阳郡都破了。
原百福在屈云灭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条件反射的半跪下去,他抿着唇,快速的回答:“李修衡此人睚眦必报、气量短小,他这些年如同丧家之犬,投靠过诸多势力,哪一处都待不长久,如今他又自甘堕落,去给清风教当爪牙,大王贵为镇北王,实在不该为了这样一个小人,就闻风而动!”
屈云灭:“我要做什么,何须你来置喙!”
原百福听着这动了真怒的声音,咬了咬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他低着头,忍气吞声道:“是,大王说的是,是卑职僭越了。”
屈云灭气得在主殿里走来走去,他想去抓那个李修衡,可过去这么多天,那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唯一线索清风教,可清风教的势力,遍布整个中原大地。
越想越生气,屈云灭一脚踹翻身边的桌案,把实木的桌脚都给踹断了,然后怒喝一声:“出去!”
原百福一声没吭,干脆利落的起身离开了,他知道屈云灭什么性子,这人不能劝,越劝他越烦躁,就只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原百福走了,屈云灭自己一个人在宫室里,动静却始终没停过。
萧融震惊的听着对面叮叮咣咣,好一阵过去,像是把能砸的都砸了,屈云灭才猛地一推门,大步离开了这里。
而这时候,萧融感到脑袋有点晕乎,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墙上。
高洵之连忙扶了他一下,颇为担忧的看着他:“萧先生,你怎么了?”
不会是被他们大王吓病了吧……
这样想着,高洵之赶紧给屈云灭说好话:“今日实在事出有因,大王他平时不是这样的,还望萧先生能体谅——”
萧融自己站稳了,摇摇头,“我没事,多谢丞相挂怀,额,他们说的李修衡,丞相可知他是什么人?”
听到这个问题,高洵之叹了口气:“十年前,他是镇北军、也是北府军的主将。”
……
*
熟知历史,不代表熟知历史当中的人。
被记录者终究是寥寥无几,更多的,都随肉身一起,风化在过去的光阴当中了。
李修衡就跟原百福说的一样,是个十足的小人。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没被记录下来也是情有可原,可谁又能想到,在镇北军真正的发展史当中,他还是个弥足轻重的人物呢?
如果没有他,当年被屈云灭父亲命名、组建的镇北团,不会突然改名叫了北府团,而且性质也从民间自发的自卫军,摇身一变,成了朝廷指哪打哪的鹰犬。
如果没有他,镇北军不会吃了那么多年的苦,遭受朝廷和被他们保护着的世家大族嘲笑,他们称镇北军是贱民窝,白来的战力,死多少都不心疼。
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他的利欲熏心,镇北军里的老人,就不会消耗的那么快,而屈云灭的兄长,那个原本被培养了十几年的、人人都要称赞一声的镇北军继承者,更不会被他设计陷害,最终死在鲜卑的铁骑之下了。
这种感觉,萧融很难共情。
他今年才十九岁,没给人当过下属,也没出去打工过,不知道自己拼了命的努力、而上司拼了命的拉自己后腿是什么感觉。
也不太明白这种人生骤变、美好日子不再来的戏剧感。
高洵之回来之后,已经打听过萧融这几天的事迹,得知大王能听进去他的话,高洵之高兴的不得了,还没见面,就已经十分信任他了,所以他也不藏着掖着,把这些不会对外人讲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十年前是镇北军的命运节点,那场惨烈的战争之后,镇北军就剩下五千多人了,屈云灭才十四岁,从血海当中爬出来,带着剩余的这些人逃命,本不属于他的责任,就这么落到了他头上,诚然,鲜卑人入侵,这也不是李修衡干的,不能全赖他,可屈云灭的大哥去世,完完全全就是他的责任。
十年来,他都想给大哥报仇雪恨,可惜就是抓不到人。
高洵之叮嘱萧融,今晚就让屈云灭一个人待着,千万别去撞枪口,等明日,他先去看看情况,然后再通知萧融能不能去见他。
萧融眨眨眼,答应的特痛快,而高洵之一走,他立刻就去找屈云灭了。
…………
从刚才开始他就感觉头晕,这可能跟李修衡有关系,也可能没关系,但萧融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
萧融头晕脑胀的来到了雁门关下。
在雁门郡待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回亲自来到这个关隘附近,仰着头,看着巍峨高大的长城,萧融深吸一口气,然后认命的往上爬。
他到的时候是黄昏,等他爬上去的时候,就是夜晚了。
……
说真的,萧融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气喘吁吁的捂着胸口,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地上,这也是守关的士兵没拦他的原因,他们都狐疑的看着他,纳闷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至于去盘问一下……算了吧,他们都怕自己刚走到萧融跟前,然后萧融就倒地不起了。
被讹上可怎么办。
……
屈云灭坐在城门楼上最为空旷的地方,他望着北方,那是鲜卑的方向,也是鲜卑慕容部的都城——盛乐。
屈云灭凝眉注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就在他的思绪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听到附近有个声音,也是越来越重。
“呼……呼呼……我、我要死在这了……”
屈云灭:“……”
他拧着眉,走到一旁的楼梯处,然后看见楼梯拐角的位置挂着一个人,那人上半身挂在城墙上,下半身跟面条似的毫无力气,缓了一会儿,他刚要继续扶着墙上去,看见屈云灭站在上方,他的眼睛瞬间一亮。
“大王!大王稍待片刻,我这就上来!”
屈云灭:“……”
等他上来,怕是天都亮了。
看着萧融满脸的汗水,屈云灭苦大仇深的盯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去,纡尊降贵的把他给拽上来了。
萧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他是真的没力气,一沾上浑身是劲的屈云灭,他上半身也成了面条,脑袋脱力的靠在他胸前,屈云灭穿的衣服少,布料也单薄,被他这一靠,屈云灭蓦地身体一僵,瞬间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萧融还跟个哈巴狗一样呼呼喘气,见他不动了,还纳闷的扭头:“大王,怎么不走了?”
左右已经到上面了,屈云灭低头,一看见萧融那双湿漉漉、闪着亮光的双眼,登时跟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把将他推开,满脸都写着嫌弃二字:“体弱之人爬什么关隘!本王看你是吐血吐的太少了!”
萧融:“……”
你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