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魔法师 第九章 黑羊女莎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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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狗？你是在说我，还是比利又或者是这天底下所有卑微的生命？”

肖恩细细的嚼着这些字，愣愣的站在黑暗的森林中。

肖恩出来的时候，又是黑夜时分，这个夜晚里的森林，比起以往更加黑暗寒冷，而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臭气，那气味，让肖恩心烦意乱得很，他细细嗅了下，闻到了熟悉的，才刚接触过的气味。

终于，肖恩醒悟了过来。

“黑暗之物，是黑暗之物！黑暗之物要降临于此了！”

冲撞着黑暗的浓雾，肖恩马不停蹄的奔向山崖，奔向那棵百叶树，奔向莎拉。

他内心不安的预感，在不断靠近白叶树的时候，变得越发强烈。在周围的黑雾里，那股黑暗力量的气息，也在靠近白叶树的地方，越发浓郁。

对于这些黑暗的东西，以及它们出现时会带来的异变，肖恩是那个最了解不过的人，他不光曾经与黑暗里的东西接触过，在最近，他更是与黑暗老头面对面的对峙过，他清楚的知道黑暗会带来什么。

他不是一个无知无畏者，而是一个知而犯之的罪犯。

他出现在那棵白叶树前，以及莎拉出现在他身边，出现在白叶树下的一切过程，都绝非偶然。

现在想来，那必定是莎拉在寒冷黑暗的绝望中，选择奔到他身边，需求唯一的可能的帮助。

带着巨大的动静，肖恩用星辰魔力冲撞着周围的一切，再次来到了悬崖边，来到了白叶树下。

莎拉，那个瘦弱的姑娘，披着外套，站在悬崖的边缘，眺望着远方，寒冷的风一直在吹着她，她的头发随风飘扬着，身子轻轻地摇晃，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肖恩眼前消失。

肖恩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沙拉，怎么了？为什么站在那？你过来好不好，来到我身边，我会照顾你的。”

因为刚刚的大量消耗魔力的原因，肖恩大口的呼吸着，但在说话时，他吸了一大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坚定有力。

他知道，莎拉现在很脆弱，他的声音必须坚定。

“那些痛苦，我再也承受不了了。”

莎拉转头看向肖恩，声音是带着哭腔的颤抖。

她的整张脸都是那么地白皙，就好像天使的脸庞一样，洁白无瑕。

但是，黑色毛发已经长满了她的肩膀，在那些原本还被透明角质包裹的地方，如今都长满了黑色的毛发，那些纤细的随风摇曳的毛发，就是肖恩看到过的，黑羊女的毛发。

如今，肖恩看着莎拉，看着莎拉的模样，他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悲哀于自己的熟视无睹，悲哀于自己的疏忽大意，悲哀于自己的鲁莽无能。

“奥斯丁先生，我为什么还活着？”莎拉有气无力的说，“有好几次，我都已经被黑暗吞噬了，但是为什么，我总会再次醒来，再次承受这些痛苦。”

肖恩望着她那双纯洁无暇的眼睛，说。

“生命总是如此，她即使受到了伤害，只要还有恢复的可能，她就不会轻言放弃，因为，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活着的机会，所以你也不要放弃。”

肖恩的回答，让莎拉露出了一种淡漠的微笑，她默默地流下眼泪，说。

“但是，我不想再这样痛苦的活下去了，我曾希望得到幸福，我也有过爱人，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离我而去，我失去了所有，就连我的灵魂，也正在被满满的蚕食，我不知道，这样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感觉好痛苦，我的生命，就好像一直在溺水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奥斯丁先生。就好有一只手，抓着我的头发，把我往水里按压，不断的按压，我快无法呼吸了，每次当那只手稍微松懈下来，每次当我看到光，每次当我看到希望。我都会努力地往水面上游，但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只要我靠近水面，靠近那道光，那只手就会重新活过来，抓着我的头发，再次把我摁下去。我没力气，这次我是真的没力气再去抗争了。”

听着莎拉无助而委屈的哭泣声。

那种声音，让肖恩的心为之一痛。

他很不安的转移了目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成为魔法师已经有五年之余了，然而在此刻，他却好像回到了一事无成的原点，变回了那个坐在赫尔辛纳的破败城堡里，等着被救赎的男孩。

他沮丧的盯着莎拉头顶的白叶树，逐渐发现，白叶树的叶子正在一片接着一片的变黑，铺张在四周的黑暗，更是想无尽的空洞一般。

一些改变正在发生着，然而肖恩对此却无能为力。

莎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说：“奥斯丁先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爱人吗？”

肖恩回过神来，连忙回话：“记得~记得，你说过，你希望得到幸福，你有一个爱人。”

莎拉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过往。

“一开始，我并不爱他。因为我和他在一起时，并没有爱情，他叫杰克·汉金森，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农夫。要不是因为他那过于泛滥的好心肠，他也不会被舆论的压力逼迫，最后选择妥协，迎娶我。”

“我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我想你早就看出来了吧。我身上流着兽人的血，你们人类不会理解我们的痛苦，我谈论的，并不是**的痛苦，而是精神的折磨。我可以活的好好的，但是这个世界对我们种族的压抑，早已到达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有些时候，只是有些时候，当你们的利益也被侵犯了，当你们认为理所应当的地方也被封禁，当你们在做一件本应是正常的事，却被冠以罪行之时，你们才会明白那种痛楚，那种折磨，那些看不见的东西，足以让你觉得活着，不过是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而你的心，也将再也无法被打开。”

“原本我以为是这样的。”

莎拉说，因为回忆到了杰克，所以她第一次在肖恩面前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在疯狂的人类决定要献祭我的那天。在祭祀那天的下午。我戴上了繁重的银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好像山里的公主一样，十分隆重的出嫁了。杰克穿着新郎官的喜服，被一大群人包围在宗堂的中央，周围欢闹的音乐让我头疼无比。父亲醉醺醺的不愿看我，继母则悲中带喜，有些心疼的看着我。”

“我缓缓地走到杰克身后，身上的银饰，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提醒着我，我要嫁人了。我刚走到杰克的旁边，他温暖厚实的手立马就握住了我微微颤抖的手。那时的我，神色慌张，心像是飘在空中一样，只有空荡荡的感觉，我怎么也想不到，他那双粗糙的手，就这么，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

““你别怕。”即使在周围人的喧闹的起哄声中，我也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我也听到了一丝无奈。

在交换戒指的时候。

我看到了杰克微微颤抖的身体，不断发抖的双脚，虽然隔着盖头，但是我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委屈。

不过，他还是缓缓的为我戴上了戒指。

然而，我并没有为他戴上戒指，我直愣愣的站在那。

我知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阻止这场荒唐的婚姻。

杰克疑惑的看着我，周围的人也都很纳闷，我的继母十分忧虑的看着我，她估计这会心里正祈求着，求我不要在这种时候发疯。

我笑了笑，把戒指扔给了低下那群饥渴的女人，张开手臂抱住了杰克。

他的头依靠在我的耳畔，轻声地询问我。

“你为什么扔掉戒指？”

我说。

“谢谢你，但是这枚戒指我没法为你戴上，因为，你不爱我，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就抱着我，潸然泪下。

他披着世人们强加给他的“男人”的外壳，坚强的扛了这么久，但在这一刻，被我紧紧抱住的他，还是崩溃的哭了。

他温热的身体，燃烧了我的灵魂，我看到了光，足以点亮黑暗的光。

我享受着他带给我的余温，那是那片土地给我的最后的温暖，我转身，扯下了身上那些华丽的服饰，默默地朝着呼啸的黑暗森林走去。

在我的身后，那群疯狂的人类不断跟着我，同时，他们哼起了森林里的声音，他们看着我规规矩矩的走进森林深处，才缓缓的退去。

他们用我这个不纯的人类，安抚了狂躁的森林，换回了短暂的安宁。

自从我消失以后，我总能看到杰克为我祈祷为我担心的画面。但是最近，我却看到杰克的身边，多出了一个美丽的姑娘，而刚刚，我看见他拉着那个姑娘的手，一脸幸福的在厨房里做早餐。他得到幸福了，在他的幸福里没有我，没有我！他放弃了，他放弃我了，再也不会为我祈祷了。”

说完这些话后，莎拉突然蹲下来，甚至把一只脚都伸了出去。

肖恩被吓得浑身一惊，双脚就要发力扑过去了。

“别过来！我就想坐坐。”

莎拉呵斥住了将要行动的肖恩，并缓缓坐下，肖恩这才松了口气。

此刻，肖恩已经被惊得满手是汗，就差一点，他就要真的扑过去了，他不敢想象自己贸然行动的后果会是什么，但是不用猜也知道，一定不会是好的。

莎拉的双脚就这么晃悠在悬崖边的高空上，吹着冷风，享受着风之母对她温柔的抚摸。寒冷的风触碰着她的肌肤，穿入她的**，深入她柔软的灵魂，她闭着眼睛，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切。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莎拉从胸膛里呼出了一小口热气，说。

“奥斯丁先生，我一直很喜欢你，因为在你照顾我的时候，我总能听到你的心声，你在心里夸奖我善良、纯洁，可怜我被痛苦折磨，因为你的夸奖，我甚至喜欢上了自己的眼睛，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肖恩安慰着说。

“你是个善良美丽的姑娘，还有更加美好的幸福在等待着你，杰克或许并不是你的真爱呢？你何必这么对待自己，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在说话的时候，慢慢地靠近着莎拉，看的出来莎拉有些走神了，和肖恩谈话分散了她注意力。肖恩甚至想过要强行拉她下来。

但是，莎拉注意到了肖恩的移动。

“停下吧，奥斯丁先生，别再这样像个傻子一样，一点点的挪动了。就停在那，让我好好说完可以吗？说完我就离开这，我就想再吹会风。”

肖恩很尴尬，但是听莎拉的语气，已经正常了许多，他只好顺从莎拉的意思。

情绪平稳下来是好事，估计着莎拉说完后，真的会离开那个悬崖，毕竟自杀这种事情是很难的。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莎拉的变化一直都在让肖恩惊讶，她一开始像个楚楚可怜的少女，那是肖恩对她固有的刻板印象。

在莎拉说起自己被压迫的事情时，她又像一个领袖一样充满了自我的意识，在谈论爱情以及那场婚礼时，她又像一个高尚的成熟的恋人。

“杰克是一个可爱的农夫，有些愚笨，但是十分的勤劳诚实，我第一次遇到他，是在河边，我偷偷溜出去洗澡，结果一群心怀不轨的人发现了我，他们偷走了我的衣服，不断出言诋毁我，诋毁我是个肮脏下贱的胚子。杰克就是其中的一员，他躲在那群人中间，有些害怕，并不敢出言诋毁我。很快他们就被我的继母发现了，继母赶到河边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唯有杰克，被我继母骂的不敢逃跑，他愣愣的站在那，手里还拿着我的衣服，他实在是太善良了，只可惜，他的身边全是恶人。”

莎拉又一次说起了她的爱情故事，肖恩努力的投入到那个故事里去，努力去想象她现在的心情。

但是，不是切身体会的痛，也不是亲身遭遇的爱，无法让现在心烦意乱的肖恩动容。

而且激情运动的反馈，在这种静怡的环境下，不可避免的袭来了，听着莎拉说故事的声音，肖恩渐渐露出了疲态。

在夜色渐淡，微光乍现的时候。

沙拉说完了故事，重新了站起来，此时黑色的毛发已经覆盖到了莎拉的脸庞，就连那弯曲的羊角，也已经在莎拉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黑暗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机会已经渺茫，但是肖恩还是不想放弃，他小心翼翼的对莎拉说。

“现在，可以过来了吗？”

莎拉并没有回答肖恩的问题，她反问道：“奥斯丁先生，你如愿见到了你心里想见之物了吗？”

肖恩愣了一下，立马就想起了刚刚见过的比利，以及自己不可思议的冲入灰烬王国的事。

他惊讶的说：“见到了，是因为你，我才得以遇见他的吗？”

莎拉说：“那就好，能帮你，我真是倍感荣幸。辛苦你了奥斯丁先生，现在，我再也没有逗留的理由了，我想你很清楚，为什么我能对你知无不言，因为我们都知道，那些黑暗之物，是我自愿放它进来的。”

虽然肖恩在莎拉的身后，但他还是斜着看到了莎拉嘴角上扬的微笑，以及莎拉眼睑那最后一块人类的皮肤，被黑色毛发占领的样子。

莎拉张开了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拥抱着这个世界，双脚向前一蹦，就这么，从肖恩眼前落下，悬崖上跳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猝不及防，又在意料之中。

肖恩立即冲了过去，却只能碰到她最后飘扬的头发。

肖恩尝试着呼唤黑暗，妄图借以黑暗之力，使自己的星辰魔力能抓住莎拉。

那一切都是无用的，哪怕肖恩最后还是召唤出了一股强大的星辰魔力，但是，正在坠落的莎拉完全拒绝了他，他被另一股强大力量反冲撞着，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只能痛苦地捂着头，跪在悬崖边。

此时，掉下去不再是人类少女莎拉，掉下去只是一头奇怪的黑羊怪。

“蹦！”。

骨肉炸裂的声音，在肖恩闭上眼睛的时候响起，那声音由远到近，最终在肖恩一片漆黑的脑海里炸开，成为了一个惊得他浑身一颤的巨响。

眼泪，在肖恩紧闭的双眼里缓缓流下，肖恩感受着自己心脏“咚、咚、咚……”快速的跳动声，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当他再次睁开眼来，这时，他才发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朝阳正在缓缓地升起。

“你错过了那么美好的东西。”

肖恩轻声说，他看着不断移动的朝阳，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而下。

“而我，却一直被蒙蔽了双眼，天空早已不是一片漆黑，唯独我，一直没有注意到那一切的改变，一直以为黑暗即是一切。”

看着虚晃的红日，肖恩感觉自己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自己从昏倒的边缘拉回来。

朝阳并没有维持太久，滚动乌云很快就来了，风再一次的，并且这一次毫无阻拦的呼啸了起来，它们像是得到了释放的犯人一般，在天空上肆意的撒野，释放着自己的罪恶。

一个女人声音悠悠的，随着急促的风吹到了肖恩的耳边。

肖恩并没有听清她的话语，他的意识在此之间，已经逐渐模糊，他甚至感觉自己灵魂正在脱出，自冰冷肌肤传来的触感，在此时显得尤为真切，黑暗的拥抱正在朝他袭来，冷冽的暴雨接踵而至。

惊天动地的雷鸣，随着毫无预兆的闪电一同到来，粗大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的落下，肆意的击打着土地。

天空像是在发生着裂变，又或者是出逃的巨人正迈着他巨大的脚步，踩踏着天际，从而发出了阵阵骇人的声响。

最后，一记响彻天地的霹雳，落在了肖恩的身旁。

先到来的，是一道极白的光，在一瞬间冲刷了肖恩的双眼，让他陷入了一片白芒。

在那一瞬间，肖恩仿佛看到了自己脑中世界的模样，一片静止的水面上，两个修女对立的站着，同时转过头对他发出了探望。

毁天灭地的巨响不可阻挡，在肖恩几乎要看清那两个修女的模样时，震耳欲聋的雷鸣已至，他在那声骇人的巨响中，只看到了自己脑中世界轰然崩塌的模样。

肖恩惶恐不安的闭上眼睛，仍由着暴雨洗刷他冷得发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内心的平衡。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眼前的一切，便如他所料想的那样，逐渐变黑变暗，周围的声音也逐渐变小变远，在最后的雷鸣声中，在最后的雨打声里，肖恩没有挣扎的倒了下去，陷入了黑暗的昏迷中。

在倒下前，肖恩只有一个想法，他想，他一定没法挺过这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