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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化府有什么动静?”
阴暗潮湿的地窖之中,一个个胡家人被捆缚起来,贴墙站着。
胡家人眼神惊恐,望向最中间的位置。
胡瑞祥已然脱去一身官袍,换了一袭黑衣。数月时间过去,他已变成一个身形瘦削,气质阴厉的中年男人。
他垂目看向跪在地上的仆人,哑着嗓子问道。
仆人战战兢兢,当即回答道:“我们府中上下,已经遍布神化府的眼线了,神化府对大人您的动向了解十分清晰。
便在一刻时间以前,他们点出了百余府卫,正往咱们这边包围而来!”
胡瑞祥闻言点了点头,病态苍白的面孔上流露一抹笑容,目光从仆人身上挪开,看向了地窖中央被一块黑布遮住的区域,他没有其他言语,亦无人知悉他此时是何想法。
半年以前被他接来南平府,以为以后会跟着儿子享清福的胡父胡母,以及众多胡家长辈,此时亦都看着胡瑞祥,他们嘴巴被封住,难以说出完整的字句,只能呜呜乱叫着。
地窖内一时充斥着恐怖的气氛。
胡父胡母从来没有想过,对他们二老一向敬奉有加,更知团结宗族,这半年以来除却亲自驱逐了几个犯下太多过错的胡家子弟以外,对宗族之事乃是尽心尽力的儿子,会在一夜之间转变,换副脸色,就把连同他们二老在内的所有胡家血亲都统统抓住,塞进了当下这个阴冷潮湿的地窖当中!
这是为什么?
我儿莫非是撞了邪了?
可要请神化府的能人过来为他驱邪?
胡父胡母看向胡瑞祥的眼神之中,尤有几分不可置信,即便对抓紧地窖之中,他们对接下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全然没有概念,只是觉得儿子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极可能是撞了邪,或是被妖魔附身!
若非如此,怎能解释自己爱子当下这般超越寻常的表现?
即便是血脉至亲,也根本不了解胡瑞祥的内心,不知他的真实想法。
——其实,他自第一次因‘行为狂乱,举止狂悖’之责,而将自己大伯的儿子驱逐出宗族以后,这样的转变就已经开始。
被驱逐出家族的大伯之子,并未像他安排的那样,去外地经商,置办一份产业,而是刚刚出了城,就在城外乱葬岗被他拦住,生饮其血,将其尸埋藏于乱葬岗!
直到如今,胡家大伯都还以为,自己儿子还在外地活得好好的,经营着一家当铺,娶了当地商贾之女,活得滋滋润润!
他哪里知道儿子早已被胡瑞祥吸干鲜血而死!
胡瑞祥今日突然将平时敬奉有加的一应宗族血亲,全部囚禁绑缚入地窖之内,其实并非突然而为,其这一路转变,自然有蛛丝马迹可循,只是胡家人对这个家族中唯一有出息做了大官的胡瑞祥,多有依靠,而因此对其少了许多戒心!
如此情况之下,胡瑞祥行事也就方便许多。
借着家族聚会饮宴的便利,直接将所有胡家直系血亲一网打尽,一个不漏!
胡瑞祥盯着地窖中间,那块被黑布蒙住的区域看了好一会儿,愣愣出神。
仆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几个月以来,知府大人潜移默化之间的转变,他这个近身仆人甚至比胡瑞祥父母都更清楚,暗地里已经提醒过胡父胡母多次,但胡父胡母并未在意,一直到出现当下的后果。
他其实更加清楚,胡瑞祥接下来究竟想做什么。
因而才更是心胆震颤,不敢声言。
“神化府筹谋周密,那个白驴仙也算是谨慎周全之辈了。”胡瑞祥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面上浮现诡异的笑容,“但他纵然再如何谨慎周密,又怎知有些事情是超越了常理,连稍稍揣度,都能让揣度者自己都不可置信,否决这等可能的?
因此,今日他们虽然各方集结,但终归还是棋差我一招!
终归还是赶不上的!”
胡瑞祥面上浮现一抹得意之色,因着几个月来,神化府对他、对整个府衙的强力压制,再加上他自身所修‘法门’的缘故,已经让他的精神都开始出现严重的问题,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其情绪变化,往往无迹可寻。
在这阴冷地窖之中,忽然满脸得意之色,更叫其他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你去!”
胡瑞祥忽然盯住了仆人,道出两个字。
接着又摇了摇头:“你去不妥。”
他举目四顾,又陷入了沉默。
众血亲俱不知,他究竟是想令仆人去做什么,又为何会‘去做了又不妥’?
仆人却勉强能猜出胡瑞祥的心思,战栗着开口道:“大人,神化府卫用不了一刻时间,便会截断咱们胡府各处交通,他们到达这里,也更不用多久。
这个时候,小人正该在外面为您勉力周旋一二。
如此,您行事才能不那么仓促,才可以尽力完成您所期待的效果啊!”
仆人并不想呆在这处地窖中。
再待下去,他的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全!
他这些时日,凭着神志不清的胡瑞祥,凭着自己那点敢于冒险的勇气,已经积攒了好大一场富贵,正待他自个去享受的时候,焉能把命交待在这个地窖里?!
断然不能。
因而要努力争取机会。
只要离开了地窖,他逃得生天的可能就大大增加!
听着仆人所言,胡瑞祥沉默了一阵,忽然抬起双眸,眼神里似是两把钩子一般,勾在了仆人的心神中,他声音转冷,出声道:“你,是不是想要趁机逃跑啊?”
仆人心里猛地打了一个突,一时却哑口无言,心下惶惶然之际,更不知该如何回应胡瑞祥。
倒是胡瑞祥一句话问完,毫不在意仆人神色,转而冷笑着道:“你不过一个下仆而已,能有几分胆色?
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趁机逃跑!
你去吧!
就按你说的,到上面去,带人与神化府的人周旋,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此事办成之后,本官少不了你的一份赏赐!”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胡瑞祥前后大相径庭的言辞,让仆人脑筋差点转不过弯来,但此时他心知时机稍纵即逝,也不敢有半分犹豫,连忙拜倒在地,恭敬道:“小人一定不辱使命,为大人您的大计多争取些时间!”
说罢,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起身匆匆而去,生怕自己在这里停留时间稍长一点,已经神智出现问题的胡瑞祥,就会突然变卦,要把他留在地窖中。
胡瑞祥盯着仆人的背景,冷冷地看了一会儿。
直至对方的身形消失在甬道内,他方才转过头来,不理会众血亲冲他发出的呜叫哀求之声,起身去掀开了覆盖着地窖中间区域的那块黑布。
黑布一揭开,就显出其下一座以金粉勾勒出的阵势。
这阵势隐隐散发紫红光辉,似乎与天地气息勾连,常人肉眼看不见的虚空里,一头头天罚魔虫在元气中飞腾呼啸,随着胡瑞祥一揭开这张黑布,那些天罚魔虫全向他簇拥而来,通过他周身毛孔,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其衣袍以下的皮肤上,生出了一层层紫红鳞片。
就连双目中都开始泛起妖冶的紫红光芒,隐约鳞羽交叠的图案迎合着阵势,在他眼中浮动着。
此时,即便众血亲皆是常人,也都察觉到了胡瑞祥身上那显著的变化——那些紫红鳞片,已经攀爬过他的脖颈,蔓延上他的面孔!
“呜呜——”
胡父胡母满眼惊恐。
更加笃定自己儿子被妖魔侵染,所以今日才会行此迥异于往日之举!
其子确是被道鬼邪魔所染。
但这般侵染,却是其主动追求。
哪怕其知道为了获得天生嬴部的力量,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依旧还是如此做了!
听得胡父胡母发出的呜叫声,先前一直未有回应的‘胡瑞祥’,此时却转过头来,面向一众血亲,面向自己的父母双亲,布满鳞片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口中轻声道:“爹,娘,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很快的……很快就会结束……”
伴随着这阵低沉的言语声,他迈步跨入了那座金粉勾勒的‘嬴鬼降生大阵’之中。
寄居于他体内的天罚魔种,再度呼啸而出,却是席卷蔓延了整个地窖的胡家血亲!
凡被天罚魔种投入自身的胡氏族人,无不血肉衰枯,化作干尸倒地,就连胡父胡母都不能幸免!
任谁能够想到,胡瑞祥最终的目的,是要对自己全族人下此毒手?!
即便是神化府百般搜罗情报,白驴仙谨慎应对,步步为营,也只是以为胡瑞祥绑缚其亲族填塞地窖,是要以此为挟,倒逼神化府就范,哪里能想到,其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灭绝自己所有亲族,只为成就自己一人?
这一次,终究是神化府漏算了一次!
但是,哪怕神化府谋划再周密百倍,也决然算不出胡瑞祥这样超越常理,灭绝人性的行径!
地窖之中,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而如此惨烈的声响,却也传不到地面上分毫。
仆人抓住机会,匆匆脱离地窖,自不可能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尽力为胡瑞祥去争取时间——神化府如今实力越发雄厚,已然将南郡妖氛荡除,他拿什么去抵抗神化府的此次行动?
更何况,胡瑞祥已经半疯,神志不清,他更不可能为一个半疯的人奉献自己的全部,一旦抓住机会,自然是要溜之大吉,反正他早就趁这段时间,为自己积蓄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然而,其刚刚脱离地窖,从胡府某个偏僻角落走出,迎面便有数个神化府卫逼压围拢而来!
仆人刚想伪装作胡府下仆,就此蒙混过去之时,那几个神化府卫之后,又闪出一道身影,正是陈六。
陈六只扫了那仆人一眼,便淡淡下令:“拿下此人!
此人乃是胡瑞祥近身仆从,跟从胡瑞祥多年,知晓不少秘密,助纣为虐之举更是数不胜数。
可不能叫他跑掉了!”
陈六话音刚落,几个神化府卫便气势汹汹将仆人团团围住。
仆人见此情形,自然不愿束手就擒,伸手入怀,想要拿出符咒法宝反抗之时,陈六已然勃发气血,赤红血气如海如潮般铺压而来,直接冲得他神魂震荡不已:“你还想反抗?!”
咚!
一声断喝,直接震得仆人踉跄倒地。
几个神化府卫一拥而上,将仆人用特定的符咒绳索捆住,封禁了其仅有的那点修为,将之带下去审问。
哪怕神化府对胡家渗透颇多,但胡瑞祥狡兔三窟,在胡府以下设置了数座地窖,眼线纵然再有本事,却也难以摸清胡瑞祥具体将家人转移去了哪处地窖。
这个情报,正好由刚刚被抓住的仆人来提供。
随着陈六将胡府内外封锁,一应闲杂人等都严加看管起来,萧红玉与二童子也踏入神化府中,将试图抵抗的府中护卫也全部禁制,未用多少时间,就将整个胡府内外完全掌控起来。
而在此时,对于那个仆人的审问也终于有了结果。
胡瑞祥而今所在方位,已被神化府探明。
……
尚国京城,尚阳。
原本经过一场大战,几乎成为废墟的镇国将军府,在尚王不计成本地投入劳役修葺之下,已然焕然一新。
将军府内外布控之严密,已经远超从前。
此时,整个神化府最中央的血肉宝塔之中,一道高逾三丈的瘦削身形盘腿而坐。
它周身长满了一个个肉瘤,那些肉瘤之上遍布鳞片,有凹凸有致,形成了一张张怨毒的人面。
暴虐疯狂、灾晦污染的气息萦绕着这道身影。
它微微低着头颅,遍是紫红鳞片的额头上,亦有一道细缝悄然裂开,一只完全漆黑,散发着令人堕落狂乱的眼目从细缝中硬生生挤出,漆黑的目光笼罩在了这个不祥身影的腹部。
这道身影,腹部鼓凸而起,有数个磨盘那般大。
鼓凸起的腹部之上,还长满了一张张相互叠合的人面,紫红色的纹络覆盖整个腹部,又延伸至于虚空中,如同一道道紫红大筋,牵连向它的背后。
其背后虚空微微裂开,一双双重瞳眼眸在裂开的虚空中交叠,默默注视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