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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沉默下来。
性灵,是人们凝聚起来的精神,神通,是性灵的映照。
秦武陵死时,他的精神还不够强,性灵依附于外物时只能成为妖、精或者怪。
韩君,也即是而今的薛青府将秦武陵的性灵送入他的笔中,让他化作笔怪,与其他妖怪并无不同。
其他妖怪,如花狐、青丘月,他们也都是灵士的性灵依附在狐狸身上所化。对于他们来说,并无前世,自己就是自己,自己与前世唯一的瓜葛,便是自己的记忆中会时不时觉得某件事很是熟悉,自己仿佛做过或者经历过。
有时候,他们也会想起前世的生活片段,但是自己早已不再是前世那个人。
笔怪丹青也是如此。
他被韩君卖给了年轻时进京赶考的岑圣人,岑圣人与那时的道圣和圣佛关系很好,点化丹青,收为弟子。
就算丹青觉醒了秦武陵的记忆,也与秦武陵无关,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场人生阅历,便如而今的莹莹一般。
温关山说秦武陵已死,自己是妙笔丹青,原因便在于此。
“所以,老师,温圣人是怎么死的?”
苏云问道:“岑圣调查丹青之死,却自缢死在天门镇外,他又是怎么死的?我在你的书房中,看到了温圣人的尸体,还看到许多可怕的东西。你该作何解释?”
“你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温关山瞥了瞥他身后的影子,微笑道:“倘若我能活过这一劫,我会告诉你真相。倘若我过不去,那么这秘密便随着我一起埋入尘土。”
苏云挑了挑眉毛,目光落在他身后已经被冻成冰雕的少女尸体上:“老师与我相距只有两步,老师或许不用等着看是否能够度过这一劫,或许弟子现在便可以让老师化作尘土。”
温关山淡淡道:“凭你体内的应龙吗?孩子,在你掌握应龙之力之前,我便可以将你格杀,顺带杀了你灵界中的莹莹。”
两人沉默下来。
莹莹捏了把冷汗,紧张无比。
苏云起身,告辞道:“老师好生调养身体。”
温关山盯着他的影子,目光中有一抹杀机闪过,想动,却又按捺下来。
地上苏云的影子像是神话传说中的战神应龙,带着强大妖异的力量,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地上的影子,像是应龙,在某一刻,我以为他在骗我,用他粗浅的神通来糊弄我。但是这邪恶又强大的力量……”
温关山看着苏云的背影,心中惊疑不定:“这股深邃的力量,甚至超越了圣人。传闻上古圣皇遇到魔王肆虐,战不能胜,于是祷祝祈天,上天降下战神应龙。难道说,传闻是真的?”
“玛——哈——”他耳畔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
温关山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的杀意彻底散去。
苏云向外走去,待到他走出丞相府别院,耳边终于传来莹莹的声音:“终于活着走出来了。苏士子,我刚才还以为他真的会痛下杀手呢!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被你的神通吓住!”
苏云也有些惊讶,道:“我也没想到。我原本预计他会有试探,谁知道连试探都不试探,便被我唬住了。”
“可能是他被相柳打得太惨了。”莹莹猜测道。
“我想也是。”
苏云很是自得:“四大神话之一的温圣人,被我打得有些心理阴影,也是理所当然。”
莹莹沉默片刻,突然道:“苏士子,谢谢你,了结了我一桩心事。”
苏云仰头望天,吐出一口浊气,笑道:“莹莹,不止是你了结了一桩心事,我也了结了莫大的心事,从此我的道心中再无窒碍。”
莹莹噗嗤笑道:“我还担心你因此堕落,坠入魔道,就像韩君,就像秦武陵他们一样,见到了黑暗,便化作了黑暗。”她说到这里,心中有些黯然。
温关山说他是丹青,不是秦武陵,但是在莹莹心中他还是秦武陵,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领队学哥。
“我怎么会变成他们那样?”
苏云失笑:“我只是被野狐先生欺骗了而已,但是我也从他那里学到了许许多多的知识,这是好事,何必往坏了去想?”
莹莹呆了呆:“可是,你经历的事情,比他们黑暗多了。”
她很难想象,像苏云这样,从小生活在一个莫大的谎言之中,镇里的人都是鬼神,名义上保护他,但实际上只是亏欠他太多。
他从小被这些他心中敬仰的长辈做惨无人道的试验,身边的其他孩童一个个被这种试验折磨致死,只有他一人存活。
他在眼盲的时候,又跌入野狐先生编织的谎言之中,野狐先生借助他来观测天门镇,探索天门镇的奥秘。
甚至连野狐先生的死,也是一个谎言!
韩君和秦武陵所经历的黑暗人生,比不上苏云经历过的黑暗,可是,苏云为何没有如梧桐所期望的那样,堕落成魔呢?
“大概是因为,有人给我的人生开了一扇天窗,让阳光可以照射下来吧。”
苏云想了想,幽幽的说道:“我被装进棺材里的时候,有人把我刨了出来。我在天门镇的时候,有人拨散了阴云,让阳光照在我的院子上。那时我还有很多朋友,像二哥,像小凡,像后来遇到的小遥学姐,还有你,还有左仆射,还有水镜先生,闲云道人……你们真的对我很好。
“我离开天市垣,虽然遭遇七大世家谋反一案,看到了世家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但也看到了认真治学,认真为民众谋福的人。”
他的笑容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投下来的阳光,笑道:“我还看到有人用一生的时间去让底层的士子有学上有书读,还看到有人为底层的人拼命。我的际遇虽然悲惨,但却看到了光明,拥有这些,为何要堕落成魔?”
莹莹有些茫然。
韩君,秦武陵,苏云,他们遭遇的苦难不尽相同,但都充满了黑暗,可是为何他们的选择不一样?
“人可以生活在黑暗中,但思想不可在黑暗中沉沦。拨开乌云,始见阳光。大概苏士子是那种经常拨开自己心头乌云的人吧。”
莹莹觉得,苏云这个大男孩有着令人钦佩的地方,他有着一颗真正强大的内心。
莹莹问道:“温关山说,他有劫将至,能够活着度过这场劫,再说旧事。你知道这场劫从哪儿来吗?”
苏云目光闪动,抬头向玉皇山皇城方向看去。
莹莹心领神会,有些忧心道:“那么他能否度过此劫?”
苏云收回目光,返回贤良院:“他能不能度过此劫,都与我们无关。”
莹莹顿时急了:“可是真相……”
苏云哈哈大笑:“他以为凭着一个真相便想拿捏我,真是做梦!他若是活不去,那他就去死,就让真相随着他一起埋在尘土里,我不稀罕半分!”
是夜。
三更天,丞相府别院,杀伐陡起,有贼人从正门入,意图刺杀丞相,闵望海、费红锦等弟子奋力杀敌,被引出丞相府别院,别院中只剩下一些护院家丁。
有些家丁急忙冲出别院,前去报官,只是迟迟等不到官差前来。
正在焦急时,天空中有红光飘来,护院家丁远远看去,却是两盏红灯笼,待到那红灯笼飞到跟前,才知不是。
那赫然是两只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主人有如魔神,双眼赤红,巨大无比,脸上长满了虬髯,如同幼龙扎在脸皮上,随之飞舞,闯入别院便吃人,将护院家丁吃了几个,其他人一哄而散。
那魔神般的生物闯入别院,走到温关山养病的院落前,正要进入院落,却见拱门上挂着一张金幡。
那古怪生物遇到金幡,不由大惊,急忙腾空而起,金幡也自冲天而起。
只见半空中两盏红灯与一面金幡飘飞来去,忽而空中雷声一动,两盏红灯熄灭,从天空中掉下来一颗巨大的脑袋。
那金幡飘飘忽忽,正要飞下来,突然空中又是一道金色雷霆闪过,如同箭光,击中金幡,将那金幡射出,不知飞往何处去了。
到了四更天,东都上空雷霆交加,下起磅礴大雨,东都一片黑暗,即便是劫灰灯也不如从前明亮。
雨夜中,一人头戴斗笠,压得很低,走入无人设防的丞相府别院。
拱门前没有了金幡,那人顺顺当当走入温关山养病的院子,来到病榻门前。
门前悬挂灵山降魔杵,突然光芒大放!
那斗笠人几个回合间,力压灵山降魔杵,将降魔杵镇压,钉在地上,随即推门而入。
待他来到病榻前,只见病榻床头挂着一口宝剑,正是温关山的另一宝,斩三尸道剑!
道剑铮鸣,跃出剑鞘,顿时剑光满室,在病房中交错如电。
又是三个回合,那斗笠人镇压了斩三尸道剑,道剑铮的一声插入剑鞘。
那斗笠人向病榻走去,病榻的帷帐之后,隐约可见温关山突然坐起。
那斗笠人手掌伸向帷帐,猛然手掌一抄,摘剑,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去掀开帷帐。
帐后的温关山呆了呆:“厉害了,水镜先生!”
斗笠人来到房门处,将插在地下的灵山降魔杵拔起,一并带走。
温关山合身躺下,面色阴沉:“裘水镜在算计我,果然是人如水镜,滴水不漏!”
他原定计划是将千言幡、斩三尸道剑和灵山降魔杵这三大灵兵放在棺木中,以备第二夜的正主来袭,没想到的是,来人目标居然不是他,而是他这三大灵兵!
世上能够在智慧上比他多算一步,连他也算计在其中的,只有寥寥几人,裘水镜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温关山立刻猜出背后主导局势的人是这位水镜先生!
“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五更天,雷雨过后,天色大晴,夜空通透,月朗星稀,突然便是哭喊声连天,丞相府别院传来噩耗,元朔四大神话之一,丞相温关山,染病不治,暴毙而亡。
东都的文武百官多数已经洗漱整齐,正在吃些早点,准备上朝,听到这个消息,不由慌了手脚,纷纷动身,直奔丞相府别院,既是吊唁,也是刺探消息。
从五更到白天,从白天到了下午,丞相府别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甚至连皇帝也亲自出宫吊唁,扶棺大哭。
御史裘水镜也前来哀悼,更是哭得喘不过气来,非要费红锦、曾真松等人开棺,要亲眼看看丞相的遗容。
“丞相仙去,裘某要与丞相同葬一室,死后追随丞相!”
裘水镜拔剑大哭,便要当场抹脖子,闵望海、费红锦等人慌忙阻拦,众人争执中,裘水镜失手一剑捅在棺椁上。
文武百官连忙上前,好言相劝,裘水镜这才慢慢的止住了哭泣,只是偶尔还抽搐肩头,显然内心的伤痛一时间难以消解。
到了这一晚,深夜,万籁寂静,别院停着棺椁,只有烛火幽幽,雅雀无声。
一个身影趁着夜色缓缓走来,来到棺椁前。
那人在烛火下缓缓抬头,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咔嚓一声贴在脸上,那张面具,顿时鲜活起来。
“领队学哥,你曾经救我一命,今晚我来还你。今夜之后,你我再不相欠,各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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