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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长安一言不发地听着,原本铁青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如同要下雨一般。
那家丁说完之后,偷眼窥探了一下主子的面步表情,不由得吓了一跳。
主子面目狰狞,那模样活像是要吃人一般。
他不由得暗暗欢喜。
主子如此动怒,肯定是马上要去找那侯大夫兴师问罪的了。
可惜他的欢喜只维持了片刻,就看到主子突然转过身,返身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差点砸扁了他的鼻子。
“鲜于东,你好,你很好!”主子咬牙切齿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房门,仍是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家丁愣住了。
主子这是啥意思?
明明恨得入骨,为什么不找上门去兴师问罪?
他在门口呆了片刻,忍不住轻叩房门,小声唤道:“将军大人,将军大人,那侯大夫不肯来,这永凌城里还有别的大夫呢,要不要小人再去相请别的?听说王大夫的医术,是咱们永凌城首屈一指的,他还曾得到了御赐的牌匾……”
“滚!”门里猛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有如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嚎叫。
那家人浑身一抖,再也不敢多说,抱头鼠窜而去。
小七和若水心中均想,这步长安深更半夜不睡觉,派人去请大夫,显然是他身边极重要的人生了病,这人……会是他传说中美丽贤惠的妻子吗?
怪不得他今夜没去赴约,原来是他府里有要紧的人生病。
小七心中登时释然。
他听得周围再无旁人走近,便携了若水的手,悄悄矮了身子,掩到长窗之下。
只见步长安的影子被烛光拖得长长的,映在窗纸上,竟然给人一种孤寂凄凉的感觉。
步长安迈开大步,在室内疾走,有如一头困兽般,然后突然站住了脚步,仰起头来,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中充满了无奈和苍凉。
若水好奇心起,将眼睛凑到窗缝中向里瞧去,只见房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两只烛台,上面各插着一根蜡烛,烛芯已经点得老长,发出突突的火苗,桌上放着一把金柄小剪,想是平时剪烛芯用的,可是这时却无人去剪。
“鲜于东,鲜于东,你实在是欺人太甚!”步长安咬牙低语,忽地一拳,重重捶在八仙桌上。
这一拳的力气极大,一枝蜡烛竟然扑的一声灭了。
“咳咳,咳咳。”里间的卧房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低柔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夫君,是你吗?”
那声音轻柔婉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听在耳里,只觉得荡气回肠。
若水却轻轻一皱眉。
这一句话她就听了出来,这女子的声音虽然动听,却气虚无力,显然是重病在身。
果然是步长安的夫人生了重病,所以他才失了约会。
一个男人能够为重病的妻子爽约,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吧?
若水心中嘀咕,忍不住在小七的手心轻轻捏了一下,示意他先不要急着出手杀人,再多听一会。
那女子一出声,步长安绷紧的脸皮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原本刚毅的脸上线条变得柔和了,而且脸上还带上了笑容。
他大步往卧房走去,只见低垂的锦帐中伸出了一只白玉般的手臂,将锦帐撩起了一角,露出床上女子的半边侧脸。
但凡是女子,总是会对别的女子的容貌感到好奇,尤其是长得美貌的女子。
小七留意的是那步长安的一举一动,若水的视线却被床上那半张芙蓉秀面所吸引了。
虽然只是半张脸,但蛾眉浅黛,眉尖若蹙,一双明眸如烟如雾,琼鼻樱唇,果然是个绝代佳人。
只是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垂在枕畔的青丝黯淡无光,显然是常年缠绵病榻,形销骨瘦。
步长安却是一脸的紧张兮兮,他走到床前,弯下高高的身体,脸上带着歉意的笑,柔声道:“对不住,倩娘,都是我一不小心弄出声音吵醒了你。现在离天亮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那叫倩娘的女子摇了摇头,又低低地咳了两声,步长安在她背上轻轻拍抚,手势轻柔之极,像是在轻抚着一件贵重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怎么又咳起来了,我去倒杯茶给你。”步长安走到桌前,倒出杯茶,又走回床边,将倩娘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亲自喂她喝茶。
倩娘像是全身无力,软软地靠在步长安的怀里,低着头喝了两口茶,忽然身子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刚喝下去的一口热茶全都喷了出来。
步长安一惊,忙放下茶杯,抬手拭去她唇边的水渍,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喂得太急了,倩娘,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倩娘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一会儿,她才缓过这口气来,勉强睁开眼睛,对着步长安充满歉意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这身体实在是太不争气,夫君,这段时间来,真是太难为你了。”
“你我夫妻一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步长安不悦道。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倩娘吐出来的茶水上,眸色一惊,轻轻侧身挡住了倩娘的视线,柔声道:“倩娘,你再睡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等大夫来抓了药,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倩娘微微摇头,双眼凝视着步长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夫君,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我已经拖累了你这么久,我还吃什么药,看什么大夫,随它去罢。”说罢合起眼睛,眼角沁出湿意。
步长安没有说话,他沉郁着脸色,扶着倩娘躺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拉下了锦帐,搬了个锦凳守在床前,一直呆呆地望着帐子里倩娘的身影。
过不多时,房间里传出低低抽泣的声音。
小七和若水对视一眼,都是大为惊奇。
本来二人以为是帐子里的倩娘在哭泣,哪知道哭泣的人不是倩娘,而是步长安。
只见锦帐一动,倩娘撩起帐帘,从锦帐里探出一只手来,摸向步长安的脸庞,淡然一笑。
“夫君,富贵有命,生死在天,我病了这么久,早就将生和死看得淡了,早死几天和晚死几日,没什么区别,你不必为我伤心难过。”
她的声音恬和冲淡,这番话说得达观知命,显然是心境平和,灵台净明。
以她这样的如花美貌,花样年华,却身患重病,换了旁人不免伤心绝望,可是这倩娘却显得与众不同,让小七和若水都对她肃然起敬。
若水看向之前她吐在地上的那口茶水,只见茶水中混着淡淡的血丝,还未化开,不由得蹙起了双眉。
她这口茶乃是急喷而出,却带出了血丝,显然是脏腑受了伤,不像是得了不治之治,看上去更像是中了毒。
步长安听了倩娘的话,更是泪如雨下。
倩娘伸出手臂,将他的头揽在怀里,柔声安抚,像极了一个温柔的母亲在安慰伤心的孩子,可是她的眼中,却也蕴满了泪,终于流了下来。
要不是亲眼所见,两个人谁都想不到,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冷酷表情的步长安,也会哭成这般模样。
看那步长安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子汉,哭得鼻子红肿,眼泪鼻涕齐流,小七和若水看在眼里,都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小七先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哭哭泣泣,未免太过娘气,可转念一想,他是因为爱妻病势沉重,几近不治,所以伤心难过,他的哭反倒显现出他的真性情。
想当初若水和那祈言串通,在自己面前诈死,自己不也和这步长安一样,哭得这般伤心吗?
一时之间,他对这步长安竟然起了一种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
若水更是觉得步长安此人重情重义。
俗话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看着这夫妻二人抱头哭泣的模样,若水的心里也觉得酸酸的,眼眶微湿。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下。
静夜之中,她的敲门声显得十分突兀和清脆,一下子惊住了门里门外的三个人。
小七怎么也想不到若水会突然暴露行踪,还堂而皇之的敲起门来。
他满脸狐疑地看着若水,猜不透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水儿,别闹,你这是要惊动他们么?快和我离开这里。”小七低声道,伸手拉过若水,便要带她离开。
“我没胡闹,我有正事,等我办完了事情,我自会离开。”若水正色道,执意不肯离开。
“水儿……”小七拿她没办法,只好拿眼睛瞪着她。
他想不明白了,若水明明和那步长安不认不识,能有什么事情要办。
二人在门外说话的声音虽低,却让房里的步长安顿时生了警觉。
他本来以为是哪个大胆的家丁下人前来敲门,正准备大声喝骂,可是一听到门外低低的对话,就知道是来了外人,而是,极有可能是敌人。
“外面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有本事报上名来!”他将倩娘推回锦帐里,站起身来,双眼盯着门外映在窗纸上的两个黑影,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