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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军医说完这番话,他只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醋,已经站不住了。
他这些时日天天泡在东营区,照顾患病的士兵们,和他们身体接触更是不在话下,料来这天花之疾,自己定是逃不过去了。
郑铮听他说完,心中一寒,立刻就奔进营房中若水身前,叫道:“太子妃,这里危险,快随末将出去。”
若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连眼睛也没向他瞧上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病人,右手三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正在凝神帮他把脉。
郑铮急得满脸通红,又不敢造次,他的眼角一扫,正看在若水搭在那患者手腕上的手,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往外一拉,叫道:“太子妃,千万不要碰到他的皮肤!”
若水诧异地抬起眼,对他一瞥,郑铮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脱手松开,呐呐地道:“末将无礼,请太子妃恕罪。”
若水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拉过那患者的手腕,继续帮他把脉。
郑铮额上的汗都出来了,急道:“太子妃,那周太医说他们患的全是天花,极易传染,患上此症的九死一生,请太子妃不要在此逗留,快点出去吧。”
若水却不理他,微微闭眼,只是凝神摸脉。郑铮站在她身旁,抓耳挠腮,急不可耐又不敢伸手阻拦。
营帐外面,乐大将军的目光冷冷看向周太医,缓缓问道:“天花,无解吗?”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说起话来有些模糊不清,但周太医等人还是听清楚了。
周太医马上摇了摇头,又加上了一句:“不但无药可救,而且患了天花之人,几乎是必死无疑,还有、还有……”他吞吞吐吐地看着乐大将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罗嗦什么!大将军最讨厌说话不利索的人!”杨昊冲周太医一瞪眼。
狐假虎威!
周太医心里嘀咕了一句。要是平时,他连眼角都不会扫一扫这个叫杨昊的毛头小子,可现在,这小子说的话就代表着乐大将军,那可是一尊帝都里无人不晓的杀神哪。
“还有就是,希望乐大将军能够尽快处理这些染上天花的士兵,否则,军营中会有更多的人染上此恶疾,流毒无穷呐!”周太医梗着脖子道。
“如何处理?”乐大将军的眉峰似乎微微一拢。
“烧、烧了,全部烧了。”周太医话音刚落,就觉得脸上一道寒光闪过,背后一凉,连忙补充道:“染上天花死去的士兵尸体,全烧了,还有营房里染病的人,一定要严重隔离,不得和军营中的其他人有任何接触,所有碰触过他们身体或是衣物用品的人,也要全都隔离,他们身上也都有可能已经染上了疫症。”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简军医身上,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摇了摇头退开了一步。
简军医的心哇凉哇凉的,他愣愣地呆在当地,动也不动。
乐大将军听完周太医的话,目光沉沉地对着营房内瞧去,只见若水站在一名患者的身侧,倾身搭脉,郑铮则站在一旁。
“马上封营!”他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目光对着杨昊一瞥,杨昊马上会意,对着房内叫道:“郑铮,快带太子妃出来,这儿马上要隔离了。”
他已经听了郑铮在乐大将军面前叙述事情的经过,对若水的身份再无丝毫怀疑。
郑铮急得直跺脚,正要再开口相劝,就见若水若有所思的收回手来,稍一凝思,便迈步向外走去,他松了口气,急忙跟在身后。
若水对方才外面的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停在房门口,目光一扫,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巍然而立的乐正毅。
乐大将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更没有半点想要上前行礼的打算,显然,若水在他的眼中连周太医都不如。
郑铮知道大将军的脾性,低声解释道:“太子妃,我家大将军曾得陛下亲口允诺,可不参王,不拜驾,并非有意对太子妃无礼。”
若水微一点头,她压根就不在意乐将军对自己的态度,目光只在他脸上略一停留,就向周太医看去。
周太医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像是她身上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唯恐被她靠近一样会传染到自身。
若水的眼中忍不住露出怒意,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群太医们,提高了声音质问道:“周太医,陛下派咱们来为军营中的将士们治疗,你们身为御医,身受皇命,却为何全都站在屋外,对患者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这可是太医们一贯的行径吗?如果是皇室中人,王公大臣患了疾病,你们也是这样的态度吗?”
郑铮对周太医等人袖手旁观的态度早就心怀不满,听若水这样当面斥南,只觉得大为痛快,看向若水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激赏。
在场的一众士兵们,都一脸感激地看向若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妃心中徒增好感。
这营帐中躺着的全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好伙伴,现在染上疫症,正在生死之间徘徊,他们原本盼望朝中派来御医,能够挽救伙伴们的生命,哪知道这些太医们,一个个如避蛇蝎一般,连半点救治的方法也没有,还要烧掉他们病死的伙伴的遗体,让他们心中都倍感冰凉。
对比之下,眼前的这位太子妃就亲切多了,她不但在营房内亲自探自患病的士兵,更不怕传染,帮患者搭脉,虽然众人见她年轻,不知她医术如何,但是她的一言一行,叫众人心里又是舒服,又是心折。
乐大将军听完若水的话,视线微微下垂,落在她的脸上,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眼前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周太医等人一齐涨红了老脸,被若水这番劈头盖脸的指责羞得颜面无光,眼见军营中的士兵们齐向自己投来鄙夷和恼怒的神色,周太医第一个不淡定了。
“太子妃,请你不要污蔑老臣们的医术医德,不是我们对这些人不闻不问,而是他们患的是天花绝症,也不是我们不肯尽心尽力地救治,而是这天花根本就无药可救,太子妃您精通医术,连陛下都夸赞你的医术天下第一,不会连这天花之症无解都没听说过吧?”周太医压住了心头的怒火,神色淡淡的说道。
“天花之症?我自然知道。”若水挑眉,淡然一笑,说道:“但是我想请问周太医,您一不把脉,二不问诊,三不察看病人的情状,凭什么就断定病人得的是天花之症?”
周太医一怔,马上挺起胸,底气十足地答道:“就凭我周华德行医五十年的经验而断定,这些人得的绝对是天花无疑。”
“是吗?如果我没说错,周太医刚才进入营房,只瞧了一眼,就马上离开了吧?难道周太医你的医术已经高明到一眼就可断正病情的程度了?你为什么就敢这样确定无疑?”若水淡淡的讥刺道。
“老夫行医数十年,看过的病人比太子妃你听过的还要多,太子妃,早在三十年之前,老夫就可只凭望闻二字而断症无误,二十年前,老夫的医术更上一层,只需要望一望病人的气色,马上就可以看出病人的病症,这二十年来,还从来无一错漏之处,此事太医院的同僚们无人不知,太子妃,你既然也是医道中人,就不曾听说过老夫的名头吗?”他捋着胡须,对若水斜眼相睨,这番话既是自傲,又是自夸。
太医们纷纷附和道:“不错,我太医院周院事的神医之名,在咱们东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偏就有一些不知道的,年纪轻轻,原也怪她不得。”有人摇头道。
“我在太医院呆了整整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来,亲眼见到周院事诊过无数宗病例,果然从来没有一例出过错误!周院事,你就是咱们太医院的中流砥柱啊!”
太医们呱叽呱叽,字字句句都将周太医捧得高高在上。
那阿谀奉承之态,看得若水一阵反胃。
“是吗?周太医的医术既然如此高明,那为何当日太后娘娘有恙,性命垂危之时,整个太医院竟然没一人能够治愈,反而要请来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谷神医为太后娘娘诊疾呢?周太医既然能一眼断症,为何就断不了太后娘娘的失眠之症?”若水一针见血的问道。
“这、这……”周太医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老夫当时正好有疾在身,不曾在太医院中当职,等老夫病愈之后,才得知此事。听说,太后娘娘的失眠之疾是太子妃亲手治好,从此得了太后和陛下的赏识,原也难怪,区区失眠小疾,如何能与天花绝症相提并论,太子妃,老夫建议,你还是回去多读几年医书,再来指点咱们这些胡子都白了的老御医们罢!”
他面子上对若水倒也恭恭敬敬,但是话中的轻蔑之意,谁都听了出来,太医们都是连连点头,心中嗤笑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