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宋 第542章 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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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后院。

“高姐姐，找到成例了。”

韩巧儿这般了一句，捧着一本书，脆生生念起来。

“孝宗皇帝乾道八年，召颁武举之法于四川，令四路帅臣、宪漕、知州军监、钤辖、路分及寄居侍从以上，每举各保一员，而兴元府、利、阆、金、洋、阶、成、西和、凤州各保三员，较其艺能，命之以官而任使之。”

高明月看了一眼，先是拿出一张图纸，核对了这些官名、地名，提笔标注好。

这是她给李瑕整理的各种资料，她最知道李瑕的习惯，不喜看那些繁琐的文字，喜欢用图纸记资料，以一目了然。

之后，她拿出稿纸，提笔开始拟奏疏。

案上还摆着李瑕给的一份名单，是他近期要举荐的一批低阶武职，从指挥到副统制数十人。

起来是简单的事，但写在奏折上却有极多需注意的。

如何措词、如何不让朝廷怀疑是在军中安插私人、如何显得恭谨……

余玠为何引起朝廷猜忌？

仅仅就只因为“凡有奏疏，词气不谨。”

要罢免一个蜀帅，这就够了。

都不需太多罪名，态度不够恭敬，管你功劳再大，身死抄家而已。

这方面，吕文德是个反例，世人他跋扈确是冤枉他了，连官家都评他“素负忠赤”，恭谨、赤诚。

李瑕则像余玠，傲上而不矜下，为帅之大忌。

他对写奏折的行文是满不在乎的态度，会了一句“顿首再拜”，每次都是“顿首再拜”，看着便觉敷衍。

李瑕亦没心思这些，因此奏疏如今已全交由高明月拟笔。

高明月便细腻了太多，每奏事，先找成例，以示对朝廷陈纲旧例之敬畏……

这篇奏疏拟好，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放在一边。

韩巧儿探头一看，夸道：“高姐姐字好漂亮啊，回头李哥哥一抄，字又是杀气冲冲。”

“就你嘴甜，我们来拟下一封吧，是讨要金银铜钱吗？”

“嗯嗯，爹，不可是用来养兵，朝廷断定近来不会有战事，得是安抚百姓，因为朝廷被淮西之败吓到了……”

韩巧儿到这里，把上次讨钱不成的回函拿出来，很是不爽地嘟囔道：“老不给钱，真小气。”

“我们先把整个川蜀各年的赋税列出来吧……”

她们于是开始翻书，韩巧儿很快便打了个哈欠，抱着高明月的腰，把头倚过去。

“高姐姐，我们的芦荟丸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呀？”

“等我把这些奏疏拟完好不好？你先把成例找出来。”

韩巧儿最喜欢高明月这份温柔，自自在在又磨叽了一会，问道：“明日我们又要招待女眷吗？”

韩巧儿不喜欢陪那些官员的女眷吃茶话，觉得她们很是乏闷。

比如史转运使家的五女儿，每一句话都是“答夫人”，亏得高姐姐还要一直嘘寒问暖。

那陆知县的夫人就更没意思了，往那一坐，像尊观音菩萨。

“嗯，人家刚到汉中，人生地不熟，这也是在帮你李哥哥做事。”高明月道。

“那好吧，我们得让她们高姐姐很贤惠很贤惠才行。”

韩巧儿其实也就是这样稍微舒缓一下，又坐起来继续翻书。

她脑子太好用，因此对文牍之事一向是有些懒，也就是为了李瑕才肯这般每日忙碌。

要不然，她能每日与高明月叽叽喳喳没完，敷敷脸，逗逗竹熊，不要太自在……

~~

这日到了傍晚，李瑕倒是难得地早些回到后院。

韩巧儿很欢喜，忙去招呼厨房多做两道菜，又安排人去烧热水。

待她兴冲冲跑回厅里，却见高明月正被李瑕抱在膝上，两人方才也不知在做什么，见她进来，高明月忙站起来，脸上还有点红。

韩巧儿早就见怪不怪了，无奈地抿了抿嘴。

因李瑕总是从容自若的样子，韩巧儿从小便跟着他，性格里已有几分相像的成分，上前牵着高明月手便在桌边坐下。

她们却是连吃饭前这点工夫也要牵手。

“李哥哥，今日怎这般早下衙？”

“如今到任的官员们都熟悉公务了，轻松不少。”

“太好了，正好今日有野猪肉吃。刘大哥跑到山上打的，是他家柳娘许是要有了，他得弄点好的。”

“那看来刘金锁守城还是闲了。”李瑕随口道，“韩老与以宁先生回家用饭了，一会派人送些过去。”

“刘大哥也有把野猪肉送过去呢。”

韩家在汉中城已有府邸，韩承绪带着儿子、义女同住，打算让儿子续弦，再给义女招个上门女婿，想要家族兴旺。

韩巧儿却没跟过去住，此事众人都没提过，很默契让继续住在帅府，她反正每日都能跑到前衙去见父亲、祖父。

另外，李瑕与高明月常有避着她偷偷做些什么事的时候，韩巧儿也不觉尴尬，因她已经当自己入了李瑕的门……

此时两句话的工夫，韩巧儿发现高明月已松开她的手，转头一看，却见高明月是去把李瑕的靴子换了。

“李哥哥，你靴子上怎么这么多泥？”

“下午到城外安置人口。”李瑕与高明月一起洗着手，道：“这批关中来的百姓很勤快，也不借我们的青苗贷，挖了窖子住。”谷鳼

他对此颇有感慨，不免多了两句。

“领着他们到划好的地方，开口就是借铲子，一个汉子放下孩子就开始挖，我们安置好一千余人，他已挖好了窖子……怕铲子要还回去，一口气不敢歇。”

这份辛勤，李瑕也不知如何，摇了摇头。

高明月低声道：“家中尚有粮食，我明日招待官眷时，牵头开设粥棚赈济流民如何？”

“也好。”李瑕笑道：“这些人勤恳，连二成利都不让我赚。”

只要他肯笑，气氛便活跃起来。

韩巧儿便掰着指头数，道：“高姐姐一，陆夫人肯定是第一个响应的……对了，李哥哥，你有没有见过陆知县的夫人啊？”

“没有，为何这般问？”

韩巧儿道：“前日招待这些女眷，陆夫人她官人是天下独有的英姿呢。”

高明月道：“亏伱记性好，陆夫人不过是随口闲谈。”

“话里就是这般意思啊。都没见过李哥哥，她却偏她家官人第一。”韩巧儿颇不满，只瞧着李瑕，眼睛里闪着爱慕之意。

李瑕道：“她的没错，陆秀夫在她眼里就是英姿第一。”

“可是……”

李瑕摆手笑道：“便是刘金锁，在柳娘眼里也是最英雄的，各有各的伉俪情深。人家的是喜欢，哪真就有甚排名？较真反而失意趣。”

高明月瞥了李瑕一眼，抿嘴笑笑，低头不语。

韩巧儿本也明白，偏李瑕又多了一句。

“巧儿长大就明白了。”

韩巧儿遂有一瞬间的气闷，嘟囔道：“都已经长大了，自己看不到。”

李瑕则已走了神。

他不算懂史，却听过宋亡之时，陆秀夫亲手把妻子儿女推入海中。

无情乎？

若陆秀夫无情，李瑕近来却也看到他们夫妻恩爱。

只能这世道，弱者便像是有罪。

李瑕如今亦还是弱者。

但他坚信这只是暂时的……

~~

是夜。

“官人纳了巧儿吧？”

绣帐之中，高明月蜷在李瑕怀里，好不容易歇过气，如此问了一句。

“嗯？”

“过两日是七夕，查了黄历，正好宜嫁娶……巧儿那心意，你真不知吗？”

李瑕道：“总觉得她还没长开，吃不消。”

高明月低声道：“我……也吃不消。”

“不信。”

“唔……真的……”高明月抚过李瑕的胸膛，喃喃道：“你故意的……想要多纳妾……我输你了，别这样……”

“真的别？”李瑕附耳过去，轻声又夸赞着高明月的漂亮与可爱。

“再歇一会……正经的，再不纳巧儿，她该急了。”

李瑕揽了揽她，道：“正经的，我对巧儿……更多的是，我喜欢骄纵她，看她越来越活泼，越过越大胆，刚见的时候那般面黄肌瘦，过得太苦了。保护她，养好她，我就会知道，我一直以来做到了多少事，不是在白忙。而不是想要对她……像这样……”

“唔~~”

高明月仰起头，好一会之后，却是轻轻捧住李瑕的脸。

“对我就……就只有色心？”

“比对巧儿，多了份色心。”

“嗯……可是腰疼了，先会话好不好？”

高明月如今已对李瑕也能叽叽喳喳，她最喜欢在这种歇息的时候抱着李瑕些小小的心里话。

不需隐藏，不需修饰，就纯粹小女儿家想的。

“其实我也喜欢骄纵巧儿，我知道你也希望我能大大咧咧一点，用你的那不正经的话就是‘放开心扉’，但我是你的妻子啊，肯定还是要把架子端起来……不过你对我的包容我都知道的。”

她自觉这些很无聊，于是又问李瑕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会。”李瑕道：“我最初留意到你，是你坐在马车上和巧儿悄悄话的时候，虽然是在危险当中，但你们让我感到岁月静好……我需要你们在背后，一直都是。”

高明月很开心，换了个舒服姿势揽住李瑕。

……

“以前父亲战死、大理国灭的时候，我觉得天塌了，遇到你，把我的天撑起来，我觉得你太累了，所以你撑着的时候，我想陪你撑，虽然我力气很小。总之呢，我做不到巧儿那样逗你开心，不过我也想宠着她……”

话到后来，高明月也会起张文静。

“我还偷偷想过，要是父亲和伯父投降了，是不是家里不会变成那样，可是，担心再也遇不到你。后来听了你张家女郎，你问我吃不吃醋，我其实觉得她就像另一个我，不用经历那些动乱，但遇到你，还是喜欢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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