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一览一器一A一P一P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章一节一显一示一不一全一请一退一出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查一看一完一整一章一节一内一容。
从罗布泊到高昌城五百五十余里,沿途俱是荒凉大漠。
合丹围剿阿里不哥之时,不急不忙行军,半个月才抵达罗布泊。
而这次大败而归,却是每日狂奔百余里,只用五日便赶到了高昌城以南的阿克伊迪尔塔格山。
此山算是天山东部余脉,没有水源,没有草地。远远看去,只有一片灰白色,山名是畏元儿语,意思是「白石山」。
七月初二。
「宗王!过了前面的山,离高昌城就只有八十里路了......」
随着探马这一声喊,军中一片欢腾,庆祝他们死里逃生。
这是由衷的庆幸,因为就在大军后面不远,狗宋人和狗寡妇追得实在是太紧了。
撤退之初,合丹有将近一万五干人,察察儿的万人队则剩八干余人。
他们是仓促撤退,有的士卒记得多牵了一两匹马,却有一半人只有单马。
逃了一百里之后,已有不少人掉队,且马匹体力告竭。合丹预计李瑕追不上来,下令休整。
在那时全军已是又累又渴又饿,附近还没有水源,只能喝马奶充饥。也得亏是蒙古马耐力足,能让他们把这第一天应付过去。
但就在第三天,李瑕便追上来了。
而且李瑕麾下的骑兵是一人四骑,吃饱喝足,得到了充足的休息。
小股精骑追上,只一轮掩杀,合丹便损失了三千余人。往后又是两日追赶,到这白石山之时,合丹、察察儿两部人马相加,已只有一万三千余人。
如合丹之前评价李瑕的,日行百里要掉队一半。
也确实是他的怯薛军和九原城带来的探马赤军骑术高超,在这种缺水缺粮的追击战中,掉队加上伤亡还没达到一半,可谓是精锐。
换作一般的军队,两日前李瑕一轮掩杀就能击溃他们。
好在,高昌城就在眼前了。
合丹驱马走上山路,回过头向南望去,还没看到李瑕追上来,不由松了口气。
「宗王,放心!高昌城一眨眼就到,公狗母狗一定是不敢追了!」察察儿大声喊道。
不得不说,在漠南的蒙古将领就是比在腹地的能打,察察儿在河西战场上是最差的。
到了西域战场,却是诸将当中最出色的一个。
至少还活着。
察察儿没了牙,说话合丹根本听不清,但那种嚣张还是很能鼓舞士气。
对于不在乎一城一地得失的蒙古军队而言,输了一场仗虽然也会沮丧,但更容易走出来。
各个千夫长们也开始鼓舞人心,越说,心情越好。
「狗宋人是不敢追了!知道前面就是我们的大军,他夹着尾巴跑了。」
「狗宋人能有什么能耐?给狗寡妇当小白脸借着察合台汗国的主力才赢了一小仗,我们又不是大汗的主力......」
前方又有探马回来了。
合丹脸上带着笑意,招手,让探马上前,才听得两句话,脸色倏然凝固住。
他的心情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狂风暴雨。
马鞭被举到半空中,合丹恨不能给眼前的探马一鞭子,惩罚他对自己的欺骗。但合丹最后还是放下了鞭子。
黄金家族第三代中,拔都、阔端、蒙哥哪怕算上阿里不哥,擅战者已经死了太多。合丹不算出色、也不算先能,但就是他这样能克制住对部下挥鞭的平庸之辈,已称得上三代中的领军人物。
承担的多了,脾气就小了。
「全军,向西,往艾丁湖驻扎。」合丹下令道。
「宗王,怎么了?怎么不进高昌城?」
「发生了什么?」
将领们并没有马上领命,而是围了上来问道。
合丹没心情解释,只沉着脸下令往艾丁湖畔驻扎。
他怕现在说了消息军心就散了,还是找到水源,让将士们歇一歇再说。
~~
艾丁湖。
此处是高昌城西南方向六十里的一个盐沼泽。
它四周都是盐滩、碱地、沙丘,道路难行。但至少有水源、有猎物,能让合丹魔下的将士得到补给。
才安营下寨,傍晚时分,有一队骑士自北面而来。
他们人数不过十余人,为首的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远远地看到探马便派人打了招呼,以防止被射杀。
「合丹大王可在?真定路宣慰使之子普颜求见。」
......
营地里帐篷并不多,寥寥几顶还是撤退时正好放在马匹上的。
疲惫的士卒们坐在地上,手按着弯刀看着从营地里走过的年轻人。
「察察儿万夫长,那就是耶律希亮吗?」
「不是啊。」察察儿应道。
他本来懒得管这些事,此时有些疑惑,遂起身先进了大帐,按着刀站在合丹身边。
不多时,普颜走进了大帐。
「宗王......」
「你背叛了吗?」合丹径直问道,「是你投靠了李瑕,里应外合帮他拿下了高昌城?」
站在一边的察察儿吓了一跳,像是被狗咬了一般跳起。
「什么?!高昌城丢了?!」
合丹没有想要瞒着察察儿,只是不知怎么说,干脆闭上眼,等着察察儿大呼小叫。
其后,普颜才能继续说起事情的经过。
他原本并不想背叛忽必烈,可等他带着廉希宪见过了他大伯宗统,宗统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并且点化了他。
「孩子,你须记得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你是回人而非蒙古人,我们高昌回鹘既可以臣服于宋、辽、西辽、蒙古,又为何不能臣服于别人?我与你父亲的功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昌的生灵。如今西域乱象已生,大汗远隔万里而秦王近在咫尺,又到了高昌再做选择的时候了......」
普颜的妻儿本就住在大伯家。
当时抬头一看,开平、燕京真的是远隔万里,还能向大元皇帝陛下报信不成?
「......」
「请宗王体谅普颜的无奈,高昌处在察合台汗国与秦王之间,如果坚持臣服于大元,灭亡近在眼前。畏吾儿人只好做出新的选择......」
「叛徒!」合丹大怒,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吼道:「你这只狗一样的驱口!」
普颜一愣。
他是大元的臣子。
自己以为的,其实只是驱口。
心中的无奈感消散了一些,普颜脸色冷淡了些,道:「廉希宪让我带几句话给宗王。」
「说。」
「他说,他本可以设下伏兵,引宗王入城;也可以布伏于艾丁湖,断绝宗王的水源…不论如何,宗王已至绝路。」
廉希宪确实可以做到这些。
或许可以说,先遇到了廉希宪而非李瑕,这是合丹的幸运。这两人的行事风格不同。
李瑕会偷袭、歼灭合丹所部,俘虏了人之后再考虑如何利用;廉希宪则彬彬有礼,一般不会不宣而战,每次都会先派使节劝降。
比如廉希宪会事先给火赤哈儿写信进行劝降,这是他对待敌人的包容。
这次,他也给合丹写了一封信。
普颜说着,已拿出信件交给一名合丹的怯薛军。
「我没到绝路!」
合丹却是大怒着,接过信一把便将它撕碎,喝道:「高昌是一座孤城,十余万蒙古大军马上就要赶来,廉希宪他守不住!」
「我并非是来与宗王争论,我只给宗王带话。」普颜看着那碎纸落在地上,也不惊讶,道:「廉希宪说,他之所以放过宗王,是因为宗王还有选择......」
「我不用选!来人,杀了他!」
普颜害怕起来,连忙大喊道:「宗王是窝阔台汗之子,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
声音一大,他情绪反而亢奋起来。
合丹大骂道:「你才忘了自已的出身!你父亲是太后家的驱口,居然敢来唆使我?!」
「我父亲有的选吗?!」
这「驱口」二字不绝,普颜终于被激怒,大吼道:「当你们的屠刀扬起,高昌回鹘不投降就会被屠光,我们除了当驱口还能怎么办?你们灭了我们的国,只给一点点的好处,我们反而要对你们感激涕零不成?!」
「叛徒!果然是叛徒…」
普颜抬手一指,道:「你还有的选,窝阔台的庶子。现在,贵由汗的公主、高昌的太后巴巴哈尔称制掌管了高昌国。你是要当她的叔叔,还是要当她的敌人?」
「谁?」
这便是廉希宪给你的选择。要么,活着想想你祖成吉思汗把汗位传给了谁;要么,到长生天去问一问......」
~~
合丹没有杀普颜。
杀了普颜,能做的选择就都没有了。
送走了使者之后,他独自坐在帐篷中,把脸埋在双手之间,思考着。
他已经走到绝路了,答应廉希宪的建议是最好的选择。
西域有太多人做出这样的选择。
李瑕这一趟来,就像是拿着一根大锤在敲击黄金家族,非要把它敲得四分五裂。
裂缝已经产生了。
术赤家族、察合台家族、窝阔台家族已经开始走到了拖雷家族的对立面。
这些该死的人,全都是为了私利而背叛了大蒙古国!
......
「宗王,已经把那些人赶走了。」察察儿走进大帐,用他那没了牙而造成的含糊声音道:「这只狗驱口,宗王真该杀了他。「
「杀了他有什么用?李瑕要的是分裂大蒙古国。」
说到这里,合丹深有所感,叹道:「再强大的敌人都不可怕,最怕的是自己人不合啊。」
察察儿听不懂,挠了挠他的秃头。
「有酒吗?」
「有,最后一袋了。」
合丹喝了一口酒,苦笑起来。
"勇士察察儿,你知道吗?如果我答应廉希宪,也许以后也能成为‘合丹汗,但最多是占据西域的国王,而大蒙古国、这成吉思汗留下的伟业,也就散了,散了。」
「对,他们只想要宗王的兵马而已。」
「你放心。」合丹摆了摆手,道:「我不会答应他。」
「那就好,不过。宗王,李瑕已经追上来了。」
「不怕。」合丹道:「我相信耶律丞相,他一定很快就能收回高昌城。察察儿,你放心,我们......」
「噗。」
合丹低下头,看到察察儿手里的弯刀已经捅进了他的心口,捅到了只剩刀柄。
「你......」
他刚才就觉得察察儿不对劲,此时才想起来,察察儿都不叫李瑕「狗宋人」了。
这些该死的东西,还真是谁赢就倒向谁。
"嘿。」
一点火光中,只见察察儿咧开那没牙的嘴笑了一下。
「他们只想要我们的兵,你不给,我来给......」
~~
「嗒。」
高昌城中,廉希宪拈起一枚棋子按在横盘上,道:「我赢了。」
宗统神色平和,丝毫不以输赢为意,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道:「大军压境,善甫已无一兵一卒迎击合丹,真能赢?」
「**师着相了,兵再多,若寻不到出路也不过只是虚无。」廉希宪笑了笑,「若能勘破这虚无,一言也可破敌。」
宗统颌首不已,称赞道:「善甫有怜悯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