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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践行酒
齐长平是西关城守, 此事需他拿定主意。
齐长平听过,沉声道,“容我想想, 此事再议。”
“长平!”郭睿还想开口,齐长平打断, “方才商议之事可行便照此做, 如果实在拖不住, 西关死守时, 让城中妇孺先退。”
郭睿没有再作声。
正好厅外脚步声响起, 是六子来了厅中,“夫人请各位大人去用年夜饭。”
许娇恍然看向厅外,中午简单在官邸用了口饭, 眼下才见入夜了。
“走吧,今日年关。”齐长平看向郭睿。
“许小姐~”大监轻唤了一声。
大监原本是来官邸打探西戎消息的, 结果打探一番之后, 发现比想象中的更险峻。
相爷不能再留在西关了!
大监焦头烂额。
旁人见许娇和大监落在最后, 知晓大监是有话要单独同许娇说。
许娇是女流, 西关城忽然生了这样的事,大监又是奉皇命送许娇来西关见岑夫人的, 眼下西关将生战事, 大监应当是想许娇赶紧离开西关城的。
旁人都心知肚明。
郭睿上前, “长平,你我二人谈一谈……”
齐长平看他,“此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没有意气用事, 齐长平,是我合适!”郭睿拽了齐长平便往苑中去。
大监则在许娇跟前,语重心长, “我的祖宗,我的相爷,您就带着岑夫人同奴家一道先离开西关城吧~”
大监在意的都不是他这枚项上人头了,相爷若是留在西关,他这颗头怕是要被天子给拧了。
但相爷的性子倔,除了天子,谁都拗不动。
大监一脸疾苦,“相爷已经没了,陛下这处可容不得您和岑夫人这里再有闪失了,西关即将有战事,您断然不能留这里了。”
昨日大监就说过,眼下更坚定了几分。
许娇笑道,“等过完年关再说,大监。”
大监愁死了。
刚想上前,见许娇已经行至胡广文跟前。
胡广文坐在轮椅上,许娇轻声道,“我推你吧。”
胡广文温声,“好。”
大监想起他们许久未见了,喉间的话由咽了回去。
……
许娇推着胡广文从平缓处绕了下去,“会有些陡。”
“嗯。”他轻声。
许娇推着轮椅,看着他背影清矍,想起很早之前在东宫的时候,那时胡广文同宋卿源一面说着话,一面下着棋,她在一旁看书,时常被他二人的笑声打断
那时候的宋卿源和胡广文都年少,有着少年最好的模样……
许娇有些想念那个时候的时光。
思绪间,听轮椅上的胡广文开口,“很久没下棋了,年夜饭后下局棋吧。”
许娇回神,“好啊。”
胡广文抿唇笑了笑。
年夜饭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岑夫人跟前,都决口未提西关之事。
虽然傅乔和小蚕豆不在,但是齐长平,郭睿,还有胡广文都在,今日的年夜饭很热闹,岑女士亲自做了一整桌的菜,许娇觉得自己都要馋哭了……
有齐长平,郭睿和胡广文在,年关的酒已经开始喝了起来。
难得今日岑女士高兴,许娇也陪着岑女士喝了两杯,但不怎么敢多喝。
倒是郭睿心中藏了事情,喝得有些多了。
喝完之后,险些就伸手拥许娇,吓得大监赶紧上前挡开,郭睿才一遍遍朝许娇道,“你……别他们瞎胡说……我跟你讲啊,许娇,我同你兄长许娇,我们两人可好了!我给你说,我们好得穿一条裤子!”
许娇:“……”
谁特么跟你穿一条裤子,许娇心中嫌弃,但架不住郭睿一遍遍得话痨,“许娇我给你说,我和你哥是真的可好了……就是……我挺佩服他的,他脑瓜里都不知道装了什么,怎么转得这么快,我就想拆开来看看。”
许娇:“……”
齐长平赶紧将某人架到一边,又朝岑夫人道,“劳烦夫人,解酒汤,今晚还有事。”
岑夫人去做。
郭睿又“嗖”得一声从齐长平身前窜了个脑袋出来,“许娇!”
齐长平将他摁了回去,“可以了,郭睿!”
也刚好,空中放起了年关烟火。
这样的烟花在京中常见,但在边关却不常见,郭睿笑道,“看到没,这是齐城守花了自己一年的俸禄放给城中百姓看的,就一会儿啊,要没了。”
齐长平窝火,“你真的可以了,郭睿!”
郭睿是真喝多了,“我说你爱民如子还不好?城中百姓说城守啊,能不能看看烟花啊,他就真的辗转托人送了烟花来。”
齐长平扶他也不是,扔了他也不是。
郭睿抱着他,“长平……”
这一刻,齐长平想踹他。
烟花短暂,许娇仰首,想起远在京中的宋卿源,她好像又不能让他安心了……
但西关同京中很远,同消息传到京中,西关之事应当结束了。
还真如郭睿说的,这烟花还真不长,但看在城中百姓眼里,应当是寒冬腊月里不一样的温暖。
正好岑女士折回,端了醒酒汤来。
郭睿也知晓自己喝多了,乖乖去喝醒酒汤去了。
齐长平同许娇一处,“相爷?”
许娇知晓他有事同她说。
苑中踱步,齐长平双手覆在身后,“相爷,大监说的是对的,您应当同夫人一道,和大监先走,西关战事将起,今日在官邸虽然说得容易,但一定都是厮杀和血腥,相爷不合适留在这里……”
许娇轻声道,“我为什么不合适?”
齐长平正欲开口,却见她笑眸看过来,“因为我是女子?”
齐长平平静应道,“不是。相爷是不是女子,在长平眼中无关紧要,相爷就算是女子,也是相爷,是长平尊敬的相爷。”
齐长平素来温和稳妥,说话也是徐徐道来,不惊不躁,“只是眼下西关不安稳,长平不想相爷涉险。”
许娇温声道,“长平,保家卫国面前,男女都一样……”
齐长平眉间微怔,有些东西在眸间掩了下去,而后才道,“西关城不一定守得住,早走晚走都一样……”
许娇方才一直在思忖,是不是应当告诉齐长平,但见齐长平坚持,许娇道破,“长平,我留下,是因为我见过哈尔米亚。”
齐长平诧异。
许娇继续道,“我在,哈尔米亚才会相信西关城真有驻军。”
齐长平沉默。
许娇深吸一口气,叹道,“长平,但是我真要劳烦你一件事——等傅乔回来,你安排她和我娘同大监一道,先离开西关。”
良久,齐长平沉声应道,“好。”
郭睿酒醒了,提前同岑女士道了声新年好,便同齐长平一道离开府中。
今日就将新年好说了,岑女士眉头皱了皱,但没有戳破。
看着他二人并肩出了府中,一面走,还一面沉着面色说着事情,岑女士心中约莫有了猜测。
再问起葡萄时,葡萄说,“小姐在同胡先生下棋。”
葡萄称胡广文为胡先生,因为瞧着书生气很浓,只是因为双腿动弹不了,坐在轮椅上,多了几分清矍和消瘦的印象,所以葡萄称他为先生。
岑女士看了看苑中暖亭方向,没说什么。
很早之前,她送阿娇去东宫做伴读,半个月回家中一次,头一次回家中时候,就是胡广文送阿娇回来的。
岑女士对胡广文很有印象,也知晓阿骄在东宫多受胡广文照拂,阿娇也当他是兄长。
有一次胡广文送阿娇回来的时候,她听到阿娇唤了一声“哥”……
可惜造化弄人,原本胡广文是东宫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后来听说染了疾病,双腿站不起来,也从东宫离开了。
世事无常。
岑女士心中轻叹,没有再说旁的。
……
暖亭内,许娇同胡广文一道下棋。
上次两人对弈应当是十余年前的事了,时光如梭……
“哥,你同我娘一道先离开西关城吧。”许娇终于还是开口。
他腿脚不便,留在西关城不安稳。
胡广文平淡道,“你应当走,不是我。”
许娇看他。
胡广文牵了牵衣袖,继续落子,平静道,“郭睿会出城,齐长平虽然沉稳,但缺些火候,他一人稳不住,我留在西关,能替他看着些。”
许娇看着他,既忘了落子,也忘了,早前在东宫时,胡广文就是鹤立鸡群的一个……
当初胡广文离开的时候,宋卿源在城关处站了整整一日,她那时跟在宋卿源身边,宋卿源脸色如落叶深秋。
她一直记得宋卿源那时说的话,他失了一个百年不遇的良才……
宋卿源惯来倨傲,能让宋卿源说出这番话,可见胡广文在宋卿源心中的位置。
如果不是胡广文去了鹤城,那她应当也不会是后来的许娇……
“哥……”许娇落子,“你真的不回京中了吗?”
以宋卿源对胡广文的信赖,胡广文即便是坐轮椅上早朝,朝中也不会吭声。
胡广文停下来看她,“阿骄,其实身在何处,在不在朝中,都没有什么不同……”
许娇错愕,似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手中没有再去拿棋子,而是凝眸看向胡广文,“哥,宋卿源平复西南蛮族,收编西南驻军,往东取滨江八城……是不是都同你商议的?”
许娇到方才才想明白。
胡广文原本以为她不会想到,但她忽然问起,胡广文也没有隐瞒,而是点头,“是。”
许娇这才不做声了。
也忽然明白了他口中那句身在何处,在不在朝中,其实都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他同宋卿源是知己,虽不是君臣,却仍在为宋卿源分忧。
天下之间,并非只有君君臣臣一种关系。
许娇低头,眼中莫名微润。
其实在宋卿源眼中,他根本不在意胡广文在不在朝中,因为无论胡广文在在不在朝中,他都在替宋卿源分忧,只是换了一处,换了身份,做得事并无不同。
并西南,收滨江八城……能和宋卿源在一道商议这些事情的,朝中加起来也没有几个……
在宋卿源心中,胡广文在京中和在鹤城,并无不同。
她脑海中,都是宋卿源同她说过的话。
—— 朕让你入宫,你肯定不愿意。朕要真在宫中放人,又怕委屈你。阿骄,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 入宫做朕的皇后,以许清和妹妹的名义,皇后病着,平日里不需要露面,你还是在朝中做许相,需要皇后露面的时候,你寻个理由外出,两个身份不撞一处就是……
—— 如果真不想入宫,朕可以没有后宫,将孩子生下来,继续留在前朝……阿骄,朕思虑过很久,但怎么都有不能周全之处……
许娇眸间涌起淡淡水雾,在宋卿源眼中,早前想的她和胡广文一样,无论在何处,都能同他一道,但她不止一次同他说起,她要在朝中,同他一道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所以他进退维谷……
但其实,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也做了他不能做的……
是她,不比胡广文。
思绪间,胡广文见她眼眶微红,胡广文忽然低声道,“你还活着,陛下一定高兴。”
许娇看他,也不瞒着眼底碎莹芒芒。
胡广文又道,“上次陛下来西关,我见过陛下,他以为你死了,你没见到他的模样……”
许娇握起棋子的指尖微微滞了滞。
胡广文继续道,“陛下一直护着你,在他跟前,你何时吃过亏?昱王之乱,他眼看着你将命都搭进去了,以前他护在心尖上连亏都舍不得吃的人,最后为了他把命都搭了进去,你说他什么模样?”
许娇垂眸,指尖又抖了抖。
胡广文又看她,“丫头,你还活着,哥也高兴。”
许娇咬唇,眼中氤氲再忍不住,“哥……”
胡广文又轻声道,“我不在京中,但你的事我都知道。”
许娇隔着眼前朦胧看他,又伸手摸了摸眼角。
胡广文继续道,“陛下会同我写信,每封无论说什么,最后都会提你,我在鹤城多久,就看他说你们的事多久,有时夸你聪明,有时气你幼稚,有时恼你和他赌气,还有时同我打趣,说你发脾气辞官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许娇原本哭着,又忽得笑了。
胡广文继续落子,“梁城的事,我反对他去,他非要去,说朝中如今除了他,谁都管不住你,谁也都拦不住你,梁城的事他不处置了,你迟早会惦记着去……”
许娇愣住。
胡广文低声,“后来听说他出事,但他给我送信,说他安好,梁城之乱要花些时日,再后来等他给送信,整个人似落到了蜜糖罐子里似的,说的都是酸臭话。”
许娇脸红,但也没想到,宋卿源也有这么中二的时候……
还是男生在自己哥们面前,都有中二病犯的时候。
胡广文看了看她,继续道,“后来,他说你不开心,说等手中的事空闲了,带你来西关,顺便来鹤城看我……”
许娇怔住,她没听宋卿源说起过。
胡广文垂眸,“他说你上次因为他的事情一个人去了北关,他心中愧疚,他正好往西关安排了人手,恰好是你以前的心腹(齐长平),又说傅乔在西关,你应当也想去西关看看,他都安排好了,是年后的事……但生了昱王之乱,他失了你,最后自己来了西关,说想去看看西关的海市蜃楼。因为听说海市蜃楼里,折射的都是想看的身影,他是想见你……”
许娇鼻尖倏然一红,眼中的氤氲也再忍不住。
胡广文最后道,“阿娇,眼下的西关很危险,你不应当留下。”
许娇知晓,他是用宋卿源劝她离开西关城。
所有人里,胡广文是最了解她,也是最了解宋卿源的。
许娇沉声道,“我不能走。”
胡广文微微皱眉。
许娇温声道,“我见过哈尔米亚,哈尔米亚也见过我,在哈尔米亚眼中,我是苍月东宫的使节,我口中说出来的话,比西关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可信。”
胡广文诧异。
许娇认真道,“哥,无论你在不在朝中,都在替宋卿源做事分忧,如今西关还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在,西戎铁骑踏破西关城,这些百姓还有活路吗?”
胡广文沉默。
许娇平静道,“我是想和他一起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眼下,就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在西关城内,而我留下,是可能救下这些人的,无论我眼下在不在朝中,是不是相爷,这些,不都是应当做的吗?”
胡广文无法反驳。
许娇笑道,“我会安稳回去见宋卿源的,我能安稳回去见他的……”
胡广文沉声,“好。”
六子安置胡广文歇下。
许娇也去了岑女士屋中,“娘,我回来了~”
岑女士知晓她见完胡广文了,她视胡广文为兄长,两人许久未见,所以聊了很久时间。
“好久没同娘一道守岁了。”许娇洗漱完,往岑女士床上爬。
岑女士也想起,确实很久了。
许娇记得在梁城之乱那个年关,她就在庆州同宋卿源一处,而后每年,仿佛都同宋卿源一处……
许娇心中唏嘘。
也往岑女士怀里钻。
不知是不是西关天冷的缘故,在岑女士怀中,总会很暖。
许娇觉得自己像只扭扭虫~
“多大的人了!”岑女士轻叹。
许娇应道,“多大也是岑女士的女儿啊~”
岑女士笑,“女儿大了也要离开娘的……”
“可我想和娘在一起。”
岑女士摸了摸她的头,“你以后也会做娘亲,也会有自己的儿女,你陪在娘身边这么多时间,娘心中就够了。”
许娇伸手揽紧她,“娘,等傅乔和小蚕豆回来,你和她们一起,同大监一道先离开西关城。”
岑女士蹙眉,“是西关出事了吗?”
许娇惊讶,“你知道?”
短暂沉默,岑女士应道,“你昨晚在屋中看西关的地形图,夜里同长平一道去官邸,今日又在官邸呆了一整日,长平是你的下属,最信赖你,如果不是出事,他不会问你意见,还有郭睿,他们两人今日离府的时候,眉头就没舒开过,还有大监……”
“娘。”许娇轻声。
岑女士深吸一口气,又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许娇僵住。
岑女士继续道,“做你想做的事,娘日后都不拦你了,娘希望你好,但是也希望你平安。”
许娇靠在她怀中,“娘,放心吧,我会平安的,我是许娇啊~骄傲的骄也好,娇娇的娇也好,我是许娇。”
岑女士掩了眸间水汽,没让她看到。
西关牢狱中,狱卒逐渐从牢房中提人出来。
齐长平在牢狱中的空地前落座,狱卒恭敬道,“大人,这是西关牢狱的名册,这些宵小之徒都是流放到的此地,每年都会死很多人。所以,每日的人数都在变。”
狱卒也不知道城守为什么突然要提人,而且每次提四十人到空地中。
这些人有瘦弱将死的,有虎背熊腰的,也有一看就狰狞的。
赵恩科带了侍卫上前,“谁敢上前过招?”
第一批人迸发出笑声。
有人长声幺幺道,“怎么,各位官爷,大过年的要看耍猴吗?”
周围哄笑。
齐长平和郭睿都未应声。
赵恩科道,“你过来。”
那人上前,赵恩科道,“就你了。”
周围又开始笑。
在这里关久了,日日月月都一样,没什么可以乐呵的事,反倒今日特别。
那人上前,“行,大伙儿,今儿个给城守大人乐呵乐呵。”
周围再次爆发出哄笑声来。
赵恩科亲点了一个侍卫上前,周围都来了气势,赵恩科是西关城驻军之首,手下的侍卫各个都不是白给的。
齐长平微微拢眉。
赵恩科身边的侍卫上前,和方才的囚犯对峙。
应当是双方都有些掉以轻心,赵恩科身边的侍卫没料到这个死囚身手这般好,死囚也没料得眼前的侍卫竟然也身手了得。
两人交锋了第一回合,才都认真了起来。
赵恩科周围的侍卫都面面相觑,这就随意抓出的一个囚犯,身手竟然这般好?
两人都认真起来,打得越发焦灼,赵恩科看向齐长平,齐长平摆手,赵恩科唤了身后的侍卫上前,将两人分开,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但都明显没有打尽兴去,赵恩科吩咐一声,“去那边!”
那囚犯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去了一侧。
紧接着,赵恩科又问,“还有想要来练练身手的吗?”
方才有了那么点儿意思,便真还陆续都有人来。
赵恩科身后大约二十余个侍卫轮流上场,很快这四十余人里就有二三十人都被赵恩科留下。
虽然不知道今日年关闹哪一出,但是方才留下的人都记了名字,而后被送了回去。
四十人一组,很快又是一组。
早前是赵恩科身边侍卫跟着练,后来是囚犯之间对练,但凡看着身手好些的都留了下来。此事大都是赵恩科在做,郭睿同齐长平一处在原处看着,很快夜色过去大半,试炼的人也过了大半。
齐长平和郭睿都无睡意。
看着一轮又一轮的人上前,郭睿叹道,“许娇真没说错,这些人里藏龙卧虎,我看好些人身手不亚于赵将军身边的亲卫。”
齐长平也低声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真就是十恶不赦的人?”
郭睿看他。
齐长平也叹道,“偌大的南顺,就没一两起冤假错案,就没一两个杀乡绅的豪杰?”
齐长平也道,“自然,也有作奸犯科的,什么人都有。”
言辞间,牢狱中的三千余人都练过,已快至拂晓。
这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年关。
狱卒根据早前的名册,将记录在册的人都提了出来。
今日年关,折腾了大半宿,狱中的囚犯都有些懵,但有人看到有酒,也有人私下议论,当不是今日一道送我们上断头台吧?
狱卒上前,“大人,清点过了共有两千五百一十三人。”
狱卒将名册呈上。
齐长平和郭睿四目相视,还真有两千五百多人,只是,能去的不知有多少,去了能回来的又有多少?
齐长平吩咐人将酒坛抬上。
空场中的人果然开始骚,动,还真是要给他们喝酒,断头酒吗?
狱卒们纷纷上前,每个人身侧都放了酒碗,而后将酒坛打开,一路走一路倒酒,整个空场中都是浓郁的酒香。
都是在西关的死囚,别说是酒,就是肉都没两口,谁认得住。
当下就有人开始喝起来,还有高呼爽快的。
也有人面面相觑等着。
齐长平都没拦着。
等这轮斟酒结束,有的喝了,有的没喝,狱卒都退了回来。
齐长平走道场中,“在座诸位,我们方才都看过,都是空有一身武艺,却在此消耗余生的人。”
齐长平此话一说,场中有呲牙的,有皱眉的,有一脸穷凶极恶,也有不说话的,齐长平继续道,“空有一身武艺,空有一腔抱负,却不选择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作奸犯科,□□掳掠,流放至此,了此残生,诸位甘心吗?”
齐长平言罢,周遭鸦雀无声。
早前还有一两个不削一顾说着话的,眼下也都不做声了。
整个空场上,死一般的沉寂。
忽得,有人开口笑大道,“作奸犯科?只不过是我家人收了银子,让我替人挡灾,我没做这些事,但被顶包送到这里,像我这样的人少吗?真就十恶不赦吗?”
齐长平认出他来。
是今日第一个和赵恩科手下的侍卫单挑的那个囚徒。
但这人言罢,当即又有声音响起,“我也是替人顶包的!”
“大人,我也是!”
“我不是顶包,我杀了人,但我杀的人,他勾结匪徒,杀害了村中不少人,我杀了他是为民除害!我有什么错!”
“对!我也没错!”
整个空场上都是声音。
除却少数良心已丧的,能被流放到西关,还一直拖着一口气的,心中大都有念想。
齐长平颔首,“好,既然如此,有机会堂堂正正重新做人,有人愿意吗?”
齐长平说完,场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齐长平环顾四周,再次感受道,“有人愿意吗?”
还是早前第一个应声的人,却是轻嗤道,“信你们这些当官的,就出鬼了!”
周遭顿时又是哄笑声。
赵恩科和郭睿都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安看向齐长平,但齐长平却异常冷静而沉稳,哄笑声结束后,齐长平继续道,“是,你们当中有救一人而入狱的,有救一村而入狱的,若是眼下要救一城百姓呢?既然有一腔抱负和赤诚,当下西戎进犯大军压进,身后又是黑风沙锁城,西关城内的百姓并无退路,你们还敢拼命吗?”
齐长平说完,场中有人愣住,有人恐慌,还有人当场笑了出来,“卖命的时候想起我们了,呸!”
周遭不怀好意的笑声再次响来。
郭睿和赵恩科再次看向齐长平,齐长平却不急,笑声过后,一字一句道,“并非只有你们,还有西关城仅有的一万五千驻军!还有我!”
忽得,场中再次安静。
齐长平继续,“齐长平奉皇命赴西关为城守!西关城在,齐长平在,西关城破,齐长平与西关共存亡。我不怕,你们怕不怕?”
场中有人隐隐攥紧双手。
郭睿也上前,“还有我,郭睿,我是倒台的户部尚书的亲侄子,天子的表弟,在京中做过户部员外郎,家中倒台,处处受人鄙夷,所以自请到了西关,因为西关无人认识我,只当我是城守府长史……”
齐长平诧异看他,没想到他会……
场中也都纷纷安静,目光看向郭睿,郭睿继续道,“西戎入侵,犯我南顺,辱我无人,这一场仗跟着我去的,可能九死一生,可能永远都回不了,但我若回来了,我还是郭睿,但我不是以前郭睿,我是堂堂正正的城守府长史郭睿!我敢,你们敢不敢!不是说怕人被人嘲讽吗?不是说空有一腔热血吗?今日这里即便无一人,我也会率军前去,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才是我辈骄傲!”
郭睿言罢,有人出列,“大人,我去!”
周围哗然。
齐长平问,“叫什么名字?”
那人应,“陶李。”
“所犯何事?”
“杀人!”
“杀人为何未判死刑?”
陶李道,“洪灾时,兄长为救城中百姓而死,百姓请命流放。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失手杀了人,悔不当初,多谢大人给我机会,让我上阵杀敌,不辱我兄长英明,只是还请大人寻人告诉家中一声,浪子回头,马革裹尸,来世再报父母之恩!”
陶李言罢,端起酒碗,一口饮尽,既而摔碗。
齐长平沉声,“记下。”
身后文书官照做。
“还有谁?”郭睿开口问。
“我!我家中之人皆被乡绅所害,对方不敢对薄公堂,就要买我一条命,县太爷私下留了我性命,说造化弄人,我愿意一拼!”
“还要我!我做了混账事!虽死无憾!”
“我愿意!我是被人无懈的,不想一辈子让妻儿背负骂名!”
“还有我!”
“还有我……”
场中都是响应声,郭睿眼眶通红,“去了可能回不来!”
“大丈夫何患生死!”
“只要死得其所!”
“我早就看西戎人不顺眼了!”
“为国捐躯,虽死无憾!”
等名册统计下来,两千五百一十三里,竟无一人留下!
“再拿酒来。”齐长平轻声。
狱卒再端来酒坛和酒碗,慢慢斟上。
齐长平端起酒碗,“同饮践行酒,我在西关城,盼诸位回来。”
齐长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摔碗,场中相继仰首饮尽,砸了酒碗。
天边泛起鱼肚白,已是拂晓。
齐长平朝赵恩科道,“城中戒严。”
赵恩科应是。
驻军入内,将驻军衣裳送上,场中纷纷换衣。
齐长平才端起最后一碗酒,朝郭睿道,“活着回来,你我二人说好,重建西关!”
郭睿从他手中接过,再次一饮而尽,“好!”
饮酒之后,两人相拥,郭睿沉声,“齐长平,你我二人相见恨晚!”
齐长平垂眸,“从未晚。”
……
郭睿骑马走在队首,帅军出城,城中戒严了,但依稀能看得出有驻军在进进出出,都在传言是鹤城驻军来了!
城门处,停了一辆马车。
郭睿嘱咐队伍先行,因为见马车驾车的人是葫芦。
听到马蹄声,许骄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郭睿骑马上前,“你怎么来了?”
许娇仰首看他,“替将军送行啊。”
不知为何,郭睿笑了笑,“许娇,你是头一个叫我将军的人!可真邪了门儿了!”
许娇是记得当日有人饮多,说的是宁肯上阵杀敌,做将军,也不愿窝在京中,做蛀虫。
“郭睿,活着回来……”许娇看他。
郭睿眼中莫名一僵,这种感觉忽然熟悉又陌生。
许娇悠悠道,“不是你说的吗?谁说你没有真才实学?在东宫你比不过我,是因为你贪玩;入仕你比不过我,是因为家中一定要让你去户部;你不是还要谢谢我罢了你的官吗?”
“你你你你!”郭睿眼珠子险些都要瞪出来!
许娇继续笑,“诶,郭睿,我还等着刮目相看啊~可千万别连我一个女的你都比不过,那就丢人丢大了,活着回来才有可能赢我~”
郭睿气得满脸通红!
“走了,葫芦!”许娇言罢,转身上了马车,一句话都没再同他说。
而她的马车也重新驶入城中。
她是特意来给他送行的。
许娇眼眶微红。
良久,郭睿才恨恨道,“真特么是个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早点发的,但是情绪到了,没写完
写到现在
大家别着急,相爷下一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