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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很凝重,我们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梅嫂。
梅嫂拿起烟盒看了看,里面的香烟已经没了,只剩一个空盒子。
我给赵工头使了个眼神,赵工头赶紧掏出香烟,取出一根,想了想,干脆把整盒香烟都放在梅嫂面前。
梅嫂抽出一根香烟,点上之后,猛吸几口,方才稳住情绪。梅嫂夹着香烟,幽幽说道:“其实吧,当我把小雨带回家的时候,我也想过重新开始,我租了这间屋子,但是一个女人,要独自抚养一个婴孩,谈何容易。没有奶,我就去买奶粉,买各种婴儿用品,养育一
个婴孩,花费真的很大。而且,我出去上班,不仅没有时间照顾小雨,那点微薄的薪水,也无法维持我们的生活。无奈之下,我只好重操旧业,干起了那种生意!”
我们当然明白梅嫂所说的“那种生意”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心涌起浓浓的悲哀。
我虽然没有为人父母,但我也知道,梅嫂一个人抚养小雨所付出的艰辛。
这一路走来,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其的艰辛,又岂是我们能够体会的?
梅嫂艰难地咽下一口泪水:“我知道,我的这份职业,深深伤害了小雨,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要供她生活,供她上学,我挣来的所有钱都花在她的身上。可是……可是小雨却离我越来越远!
她嫌弃我,厌恶我,甚至憎恨我,根本就不认我这个母亲,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我确实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我让小雨为我蒙羞。
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说我的坏话,那些风言风语小雨都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我能理解她,换个角度来想,又有谁愿意听别人说,自己的母亲,是一只……一只野鸡呢?”
说到“野鸡”两个字的时候,我莫名的感到一阵心酸,为面前的这个女人。“小雨渐渐长大,也渐渐跟我疏离,她开始讨厌这个家,讨厌我,所以她整夜整夜的不回家,结交了很多不三不四的朋友。我知道,小雨的本性并不坏,她只是在报复我,报复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我愧疚
小雨太多太多,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小雨竟会走在我的前面……”
梅嫂双手捂着脸,把脑袋埋在桌子下面,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小雨对于梅嫂来说,是梅嫂的精神支柱,现在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了,梅嫂心唯一的挂念也倒塌了,这个世界对于梅嫂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她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就连灵魂也变得麻木。
我们不忍心继续打扰梅嫂,于是起身,悄悄退出了屋子。
离开筒子楼的时候,依稀还能听见梅嫂的哭声,一声声,肝肠寸断,犹如杜鹃泣血。
梅嫂绝对不是一只野鸡,她是一只高贵的凤凰!
在听闻梅嫂的故事以前,我绝对想不到,在这样的一具躯壳下面,竟然有如此高尚的人格。
梅嫂,这个风尘女子,值得每一个人尊敬。
只是,不知道小雨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只希望小雨不要再怨恨梅嫂,这么多年,她都是带着误会和抱怨,然而这一切的背后,却是如此的令人动容。
柳红衣的眼角也泛起了红晕,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闪烁的泪花:“梅嫂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是呀!”赵工头感慨地说:“原来梅嫂并不像我们表面看见的那样放浪形骸,她是一个好女人,一个伟大的母亲,我十分敬佩她!”
我点点头,长吁一口气,感觉心里就像压着一块石头,十分难受。
梅嫂这一生的崎岖坎坷,简直堪比传奇,如若不是听见梅嫂亲口讲述,还以为这一切只是一个故事,这样多的苦难强压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梅嫂还没有倒下,说明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
回去的路上,夜空竟然露出了一弯月牙,清冷冷的白色月光映照着这片古老神秘的大地。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我叮嘱赵工头说:“这两天派点人手过来守着梅嫂,陪她说说话也行,我怕她想不开!小雨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现在小雨死了,我担心梅嫂会失去生活的勇气!”
小雨的后事,由我亲自置办,所有的东西,我都是我自己掏钱购买的,算是我对小雨做出的一点心意吧。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赖在被窝里休息,而是早早起了床,上街购置了很多黄纸,冥币,香蜡之类的祭祀用品。
然后我去梅嫂家里,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梅嫂依然呆坐在桌子前面,地上落满烟蒂,她的眼睛红肿得吓人,脸色苍白如纸,竟是一夜未睡。
梅嫂的憔悴模样令我感到心疼,我走到她面前:“你应该睡一会儿的!”
梅嫂倔强地摇了摇头:“我不睡,我要守着我的女儿,我要是躺下了,就没人叫她起床了!”
我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现在怎样劝慰梅嫂都是没用的。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的嘴唇都已经干裂的见了血。“当年你捡到小雨的时候,襁褓里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比如……小雨的生辰字?”我跟梅嫂询问道,当然有生辰字是最好的,能够选择生辰字所对应的时辰下葬。如果没有,那也只有选择一个吉时下葬
庆幸的是,梅嫂说:“有!我写给你吧!”
梅嫂拿起一支笔,把小雨的生辰字写在一张黄纸上,递到我面前。
我看了看,把这张黄纸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放入贴身的衣兜里面。
“打算把小雨葬在什么地方?”我问。
“葬在……”梅嫂想了想:“葬在河里吧!”
“河里?!”我微微一怔,因为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人死之后一定是要葬在土里的,极少有人会选择水葬或者其他下葬方式。
“对。河里!”梅嫂点点头,很肯定地说:“就葬在大桥下面的河里吧,那里也是我捡到小雨的地方,她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吧!”
“好吧!”我轻轻颔首,答应了梅嫂的请求,既然是梅嫂主动提出来的意思,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九爷,谢谢你!”梅嫂对我微微欠身鞠躬。
“客气!那我这就回去安排,准备葬礼的事情!”我说。
“九爷,什么时候下葬?”梅嫂问。
我左手掐着手指头,心里默念小雨的生辰字。
小雨生于乙亥年,腊月二十,属猪。
那么她生辰字所对应的时辰,也就是亥时。
我对梅嫂说:“今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是下葬的最佳时间!九点的时候,我会叫人来抬走棺材,你准备准备!”
“好!”梅嫂点点头。
我看见她的脸色极其苍白,完全没有了血色,她已经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滴水未进了。
“要不……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你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住的!”我说。
“没事……没事!”梅嫂摇摇头,冲我勉强笑了笑:“多谢九爷关心!”
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子。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我立即回头看去,却看见梅嫂倒在地上,已然是晕了过去。
我把梅嫂搀扶到床上,掐了掐她的人穴,然后画了张符,化在水里,喂梅嫂喝下。
我探了探她的鼻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于是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正准备转身离开,梅嫂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服。
“谢谢!”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
“好好睡一觉吧!”我说。
梅嫂点点头,闭上眼睛:“九爷……你……是个好人……”
好人?!
呵呵,又有人说我是个好人。
我摇了摇头,走出屋子。
确切地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好人,但我肯定不是一个坏人。到了晚上,我让赵工头带着我和柳红衣,率先去了大桥下面,布置法场。然后又让赵工头派了四个工人去抬棺,那是一口小棺材,四个身强力壮的工人抬棺足够。特别叮嘱他说,不能让属虎和属蛇的人去
抬棺,以免冲煞。
大桥下面还是一片荒地,冬天来了,荒地里的野草都枯黄了,河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十多年前,梅嫂就是在这里,捡到被遗弃的小雨。
而十多年后,小雨又回到当初被遗弃的地方。
十多年前,小雨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十多年后的今天,小雨却只能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面,结束短暂仓促的一生。
河风习习,流水潺潺,接近年关的夜晚,格外寂静。
我在河边插上两排白色蜡烛,一边七根,一共十四根。
蜡烛静静燃烧着,等待棺材的到来。
“哎,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赵工头举起手臂挥舞了两下,跟来人打着招呼。
就见四道人影从草丛里走出来,抬着一口崭新的黑漆小棺材。我一看就觉着不太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