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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猎人木屋是一场戏剧,那么每个角色都应该有着他的角色。
老猎人是引导者,故事开端的引路人。
亚当是调停者亦或者催化剂,在故事陷入僵局时进行推动。
中校是明面上的反派,直接了当的目的性推动整个故事的发展。
这应该是一个相当简单的故事,在提线人的构想中:被暴风雪逼迫到猎人木屋的小女孩与铁血狠辣的克格勃中校斗智斗勇,在热心帮助她的亚当的帮助下发现中校的软肋,终于下定决心露出獠牙将中校杀死在暴风雪之中。
剧本大致就是这样的,然而在一开始,这个故事就发生了一些古怪的改变。
作为引导者的老猎人阿利安最先遇见的不是背着弟弟的女孩,而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猎人。在提线人还没来得及介入木屋里的情况时,维卡和杜莎两兄妹又误入舞台,直接一枪崩掉了故事中的引导者。
虽然很出乎意料,但好在这对不省心的兄妹后续和那女猎人也充分发挥出了矛盾激化的作用,提线人倒也十分乐意看见故事出现多元化和复杂性。
但终究说到底,在提线人的眼中无论是强盗兄妹还是女猎人都是可以容忍的存在,一切发生的矛盾和毕竟被限制在了框架内,他们都属于可掌控的稳定因素——无法跳脱到舞台之外扯下红幕布,砸碎聚光灯。
事实证明,一切也尽如他所想的一样,维卡和杜莎作为矛盾的推动者直接顶替了中校这个原定大反派,而调停者工作反倒是落到了中校身上,和强盗兄妹不对头的女猎人又变成了缓和时期的催化剂,这一点甚至比他所扮演的亚当更为优秀。
这一切的导致亚当失去了应有的催化剂的作用被边缘化了——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因为过度的边缘化势必会导致他失去在舞台上的位置,一根木头杵在舞台上什么都不做反倒是会显得显眼无比。
所以亚当这个角色也只有被强行降格成‘误入的普通人’,以旁观的姿态将整个舞台剧看完了。
虽说他也不是什么也没干就是了,比如以‘机械降神’的手段招来死侍逼迫局面,将每一个人的精神压迫到极限爆发出冲突。
一切矛盾发展到现在,虽然早已经脱离了他编写的剧本,但好在即将到达最后一刻收官时也稳定在那个框架之内。
安德烈中校死了,强盗兄妹也死了,那小女孩真正的潜力也被逼迫出来了,威胁性被降低到了最低,眼看着就要完成知善恶树上禁果的采摘了,但很遗憾的是在最后,那完美构造的舞台,精心布置的框架终究还是碎掉了。
燃烧着白色火焰的四面转动的长剑从天空坠下击溃了整张舞台,也撕开了戏剧落幕时合上的鲜红幕布。
四十个亡魂,四十具初构的死侍,白色燃烧的流星贯穿了他们的大脑中枢,这一幕美得就像
《圣经·创世记》中索多玛沐浴的那场火雨,而那每一柱燃烧的陨星都是一杆凝聚着力量的箭矢。
如果说在《旧约》中常用箭作比喻上帝将施行的惩罚、警告,在林中走出的那个左手持弓,右手执箭的女人无疑就是中止这一切的正义的代行者,势要毁灭那罪恶之城。
亚当是有问题的,那女猎人呢?
无疑她也是有问题的,亚当知道,安德烈知道,他们都知道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她那么能藏。
‘圣裁’这足以打破框架和舞台的力量一直藏到了最后。
“很令人意外,但也不是那么太意外。”作为提线人的男人,此时手中所有的丝线都被斩断了,唯独剩下一具中校的魁梧身躯站在雪原的边际上看着那走出的女猎人,显得有些沉闷。
“虽然我理解什么叫废话文学,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总少了枣树那股味道(《秋叶》于1924年创作),所以我也不会去做什么阅读理解。”女猎人边向雪地中走来,边从背后箭筒中慢慢捻出了最后的一根箭矢,黄金瞳悠悠地看着披着人皮的男人。
“枣树?我以为雅库特人最多只会了解苏联文化。”
“很懂梗啊你。”
“你不是雅库特人。”男人看着走到了小女孩身边然后停下的这位皮肤白皙,但却还是能明显看出黄肤系亚洲人的女人说。
“这很重要吗?”
女猎人将箭矢搭在了木弓上,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人感受到如芒在背的窒息感,那是巨大的言灵缩小了凝聚在了那木弓上纤弱的箭矢上,不难看出那根箭矢还是利用树枝临时削作成的,但被弓弦绷紧后就不会有人怀疑它的肃杀性。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哪一边的人?正统?宗座?真一教?秘党?”
他一连说出了几个名头,但女猎人的黄金瞳内也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男人闭嘴了,数秒的思考后他重新抬头,“你说的没错...你是什么人不重要。”
女猎人要保下这个小女孩,将她带离无论是苏联还是圣殿会的手中,既然如此她是什么势力什么人就不再重要了,希望得到这个世界未来燎原火种的势力和人有很多,圣殿会和苏联不过是其中之一,他们从根本上的目的是相冲的,没有任何谈判的可能,不可调和。
“‘圣裁’,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拥有这个言灵的混血种了。”男人看着地上头颅贯穿着燃烧着白色灵光箭矢的死侍们,“你和‘汉高’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女猎人说,“不过我也很好奇你和‘仙蒂瑞拉’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那大概就只是巧合了。”
“你带不走她的,即使杀死了这些人偶,你也伤害不了我。”男人忽然说,“‘圣裁’必中的先决条件也得是找到瞄准的目标。”
“这就不是你需要帮我操心的了。”女猎人笑了一下,“我只是出来帮忙拖延时间的。”
交谈结束了,拉扯着弓弦的手指也放开了。
还是那么完美地拉弓开弦和放弓,男人也大概清楚为什么女猎人射箭那么准了,拥有‘圣裁’的人在射击的项目上总是那么得心应手。
历史上记载过拥有言灵的使用者追溯到中国古代,《神异经·东荒经》中提到的‘恒与一玉女投壶,每投千二百矫,设有入不出者,天为之噫嘘’也真是煞有其事,属于是最早观测到‘圣裁’这个言灵的典故。
出而必中,破邪破障。
所有地上被钉死的死侍们不再受到任何言灵的影响,‘圣裁’的领域中和了一切力量,无数根看不见的‘线’都被那白色的光芒熔断。
白色的圣十字在男人提线的魁梧尸体上盛开了,这一箭通透有力,在贯穿那坚韧的胸膛后径直穿透了背后的针叶树,巨大的力量震击树上的积雪落下,赋予了不可思议力量的木质的箭头甚至穿透了厚重的针叶树彻底贯穿两者。
‘圣裁’的力量中断了魁梧身躯上的言灵,尸体重归雪土不再有任何的生息。
雪地里陷入了久违的寂静。
女猎人放下手中的木弓,背后的箭筒也空掉了。
“该说我运气不错么,如果再多一个死侍的话,可能就得近身肉搏了。”女猎人摸了摸空空如也的箭筒,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跟身旁一直沉默看着一切的女孩交谈。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但另一个声音回答她了。
“那或许你该多准备一只箭矢,以备不时之需。”
声音是从木屋中传来的,苍老而衰败。
女猎人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丝恼怒,似乎是自责自己居然算漏了这一茬。
在木屋破损的阶梯上,那敞开的大门里,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无疑就是阿利安,双眸金色,只是不再拥有了曾经的睿智和慈祥。
“可敬对手的老父亲也要成为赴死的人偶?能有点最基本的道德吗?”女猎人有些讽刺地看着他说。
“道德和底线是留给游刃有余的人的,如果不是你忽然发难将写好的剧本撕碎重演,谁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他站在阶梯上俯视着雪地中的女猎人轻声说。
“虽然我近身格斗挺差的,但你猜我能不能干掉你操纵的这个老人?”女猎人回望那双黄金瞳。
“我以为你很可怜这个老人,毕竟为了他你还和那对兄妹针锋相对过...或许那一切都是演技?你是一个出色的戏子。”
“到现在似乎你都还游刃有余,似乎你已经肯定了就算真身不露面也可以解决掉我们?”
“‘我们’?”男人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看向女猎人的目光缓和而平静,“为什么你会认为夏娃会因为拒绝我而接受你?放弃圣殿会转而拥抱一个不知是什么地方而来的鬣狗?你会有这种错觉,这是连愚蠢都无法形容的行为。”
“你是这么想的吗?”女猎人看向身边从一开始就站立在雪地中心安安静静的女孩有些意外,“你认为我是为了带走她才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蠢货,你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一件事。”女猎人轻轻抬手放在了小女孩的头上,侧头看着她那熔岩的瞳眸说,“...我们,可是同伙啊!”
“你是黑天鹅港出来的人?”男人控制的老人脸部没有表情,但从声音和情绪却能听见一丝波动。
“黑天鹅港的人?不,我当然不是那个肮脏地狱的人。”女猎人说,“说是同伙的原因是...我只是按照约定来接她回家而已!”
“谎言。”男人淡淡地说,“黑天鹅港的所有孩童都是基因催成的试管婴儿,他们诞生于黑天鹅港,无父无母,自然也不会认识外界的人,无法沟通外部的势力,尤其是‘蝴蝶计划’的成果,赫尔佐格博士不会允许他们有着所谓的‘朋友’的...你想通过谎言来混淆我的视听,从而掩盖你的真实目的?”
“被你看穿咯。”女猎人笑呵呵地说。
男人并没有表现出揭穿谎言的快意,只是观察着女猎人的目光更加幽深了。
他十分确定这个女人在隐藏着什么目的...
或者说仔细想想看,从一开始她和这个小女孩之间的关系就有一种怪异的...和谐?
不,和谐这个词并不准确。
信任。
...信任?
这不可能,但是...
男人忽然说,“那个小男孩...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他看向雪地中女猎人的脸,对方的表情满是平和,而那双黄金瞳中则是能发现一抹稍纵即逝的戏谑。
言灵·圣裁。这个言灵的确拥有隔断领域的力量,也只有这种特殊的力量才能让他在这片被他基本完全掌控的尼伯龙根中迷失一个重要的目标。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这也迎来了一个诡异的事实,抛弃所有的不可能,迎来的最后选项必然是真相——小女孩信任女猎人。
这种信任是难以想象,也绝不该存在的信任,这不是临时战斗中交付后背的信任,而是更加深刻的,超脱一切的信任,这信任的证明就是小女孩将她的弟弟,那‘蝴蝶计划’中属于她的双生子之一,自己一半灵魂似的存在交付给了女猎人保管。
“这不可能。”
终于有事态超脱了男人的掌控了,就算女猎人的‘圣裁’出现时,男人的情绪也没有如此波澜过,毕竟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圣裁’又或是隐藏到最后才站在舞台上的女猎人,都不过是让他惊讶一下的产物罢了。
但女猎人和小女孩之间出现的“信任”,这才是他真正所忌惮的。
不可知,不可理解,即为隐患,即为恐惧。
“不过你们圣殿会的人真有意思,每一次遇见你们,都能感受到那股浓烈到让人窒息的自信和骄傲。”女猎人说,“不过倒也是可以理解,毕竟能独立进行任务的圣殿会走狗可都是有着那玩笑般的‘册封’的啊。”
“我说的对吗?”她看向男人,“圣殿会的‘骑士’阁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即使不愿意,男人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不会收到答案,但他依旧还是问了出来。
“一个拖延时间的人。”女猎人为男人鞠躬,“其实从某方面来看,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一个‘骑士’,杀死一切胆敢冒犯君上的狂徒,等到反攻的号角再度吹向,硝烟再度点燃的时刻到来。”
在雪地上箭矢穿透的死侍与尸体们燃烧着白火,被‘圣裁’封印的它们就永远只能是死物,男人本该为舞台送上的终曲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女猎人不死,这场戏剧就永远到达不了尾声。
“到现在还不愿意揭露你的底牌吗?还是说你想告诉我这片尼伯龙根是天然形成的?”女猎人抬首看着男人幽然说道,“还是说你认为就凭这些小猫小狗就能给这场大戏画上休止符?”
“既然你知道圣殿会,也知道我的身份,那么我很好奇。”男人望着女猎人,黄金瞳中的火焰飘摇,他的身影沉闷如雷,“你又有何等依仗面对你即将承受的毁灭?”
雪地中突然响起了鼓掌声,那是女猎人在鼓掌,她说,“很好的台词,现在我们终于步入正轨了。”
那是浓烈的讽刺,面对这种讽刺,男人没有震怒,反倒是沉默了。
“好吧,既然你选择毁灭。”男人说,“那我就如愿以偿给你毁灭。”
他闭上了黄金瞳,在另一处的黑暗中,一个庞然大物睁开了那汽灯般明亮而巨大的眼眸。
—
在面对所罗门圣殿会的敌人时,真正应该忌惮、担心的是什么?
是敌人的血统吗?还是敌人的言灵?亦或是那庞大势力的资源和密不透风的信息网?
不,都不是。
女猎人在来到西伯利亚的北境时,早就做好了遇上圣殿会的中坚力量的准备了,在暴风雪到来时,感受到尼伯龙根的扩张时,她也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但当这种敌人真正地从雪地中拔地而起时,那股震撼感依旧是戏谑和漫不经心无法遮掩的啊。
她蔑视圣殿会的‘骑士’,但却也无法忽略他们掌控的力量。
龙的力量。
久违的暴风雪再度到来了,它来得那么急躁,小雪被狂风吹拂得怒号,整个世界在顷刻间变得白茫茫了起来。
广袤无垠的白色针叶林中响起了一个亘古的声音,那么的古老、苍凉,仿佛悠长地跨越了超越西伯利亚冻土的岁月,像是闷雷,又像是风吼。维科扬斯克山脉的白龙再度滚滚而下,仿佛回应着那古老声音的到来。
猎人的木屋消失了,一座山代替了它。
那原本是一个小小的雪丘,然后膨胀升腾为小山,进而山巅崩塌催落所有的白雪露出了里面那巨大的东西。
雪地中的女猎人在暴风雪的呼号中向后退了一步,那是对那生物的敬畏和礼节。
三天前的暴风雪就是他带来的,他就是灾厄天气的化身,这个史前的遗族凶戾、伟岸,又与暴风雪一样在锋锐的破坏一面前拥有着极致的美感,那是古奥森严的美,雄浑又令人敬畏,白色的冰霜覆盖在他蜿蜒如蛇的脖颈上,鳞片之间的碎冰挤压为齑粉簌簌落下化作群雪。
他张开了白色的大翼,实质的空气激波将周围的暴风雪震开,化作缥缈的小雪徐徐落下,那几十米的身躯屹立在暴风雪之中,扬起的脖颈对着苍白的天穹发出了浑厚威严的咆哮!
“...尸龙!”
女猎人屏住呼吸,视线停留在了那巨大之物的身躯上,即使冰霜的冷冻也掩盖不了腐朽的痕迹,那从伤口中露出的暗金色的骨笼尸骸告知着世界这只伟大的生物已经死了,而驾临他完美之躯中的则是那被册封的‘骑士’。
巨大的领域覆盖了一切,填满整个尼伯龙根,天穹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尼伯龙根之外的世界,漆黑如夜。
在整个世界都为那白色的巨大身影出现而战栗,他又忽然收缩起了自己的双翼,匍匐在了地上,巨大的白翼收拢如盾般庇护在那渺小的黑影前。
控制着老猎人身体的男人立于白色的龙前,看着女猎人,宛如凝视着雪中一粒不可见的尘埃。
“原来如此。”女猎人说,“难怪你可以掌控尼伯龙根,可以自由地调动那些死侍追捕她...原来你真正地从头到尾掌控着一只...龙。尽管他已经逝去了。”
“那么,觐见吧。”白色的巨物前,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