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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商州城里有个教堂,住着一对传教士夫妇,在此已经十余年时间,收养了许多孤儿,也网罗了一批教民,不可避免地与本地百姓起了冲突。
袁耀是个头脑很清晰的官员,将事情的原委分析的头头是道,外国传教士是虔诚的教徒,信仰坚定,能吃苦耐劳,但收效甚微,国不是非洲那种明洼地,老百姓的信仰也不够虔诚,往往带有极强的功利性,你能保我,我就信你,你不能保我,那就再说。
这种情况下,传教士为了拓展宗教版图,会使出一些小花招,用小恩小惠来吸引人做礼拜,免费赠送圣经小册子,这些还不奏效,就帮你打官司,帮你伸张正义,这就大发了。
俗话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老百姓在官府士绅面前就是待宰羔羊,现在突然有了洋人撑腰,一些受了冤屈的百姓就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思去试了试,结果还真管用,官府就怕洋人,加上证据清晰,一些冤案真的扭转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放飞了,商州城里的聪明人都去信教了,跟着洋人有肉吃,能欺负人,官府都不敢管,一时间教堂里充斥的都是奸猾刁民,他们用自己的私人恩怨绑架了传教士,假借教堂名义为非作歹,惹的天怒人怨。
袁耀说:“最近民间传闻,教堂收养弃婴是为了炼制丹药,那些婴儿的心肝脾肺肾都做了药引子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民怨沸腾,要不是官府保着,早把教堂拆了。”
刘骁说:“你官府如何不去查明真相?”
袁耀说:“军门明鉴,洋人不让官府的差役进入教堂,下官也没办法啊。”
刘骁看着愁苦的脸,点头道:“天津教案都三十年了,余威还在啊。”
天津教案是1870年在天津望海楼天主堂发生的惨案,性质差不多,教民与百姓的争端上升为国与国的矛盾,先是洋人欺压百姓,百姓反杀洋人,洋人军舰聚集大沽口,朝廷就怂了,派曾国藩处理,又是杀头又是流放,以命抵命,赔了五十万两银子,总算是糊弄过去,但曾国藩也因为此事晚节不保,一年后就郁郁而终。
值得一提的是,事发地的天津知府、知县都革职充军,这起到了一个很不好的表率,以后类似事件都参照处置,搞得大清的官儿更加不敢管洋人了。
袁耀深以为然,军门懂自己啊。
刘骁说:“洋人不至于用婴孩内脏做什么丹药,这个不用查也知道,想必是其他纠纷引起的吧,比如教堂占了谁家的地?”
袁耀说:“军门英明,教民某甲和地主武某因为田垄纠纷闹了许久,谣言想必是武某编的,下官若是护着洋人,必被万民唾骂,若是不保洋人,就会引发列强照会,朝廷责罚下来,还是下官挨板子。”
刘骁很能理解袁知州的痛苦,小时候他看过一部动画片,讲的是洋神父在县官的帮助下抢夺民间宝贝鱼盆,小小年纪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府,官府又怕洋人,既如此,官府把百姓组织起来和洋人干不就完了,没有谁天生就喜欢跪舔外人的,朝廷如此奴颜婢膝,是两次鸦片战争和甲午战争打出来的结果,拼尽全力也干不过人家,只能躺平。
至于朝廷把百姓组织起来的设想,也会在今年实现,最终演变成庚子国变,再一次的深深受伤。
刘骁看着袁耀一筹莫展的样子,开解他道:“如此闹将下去,你也护不住教堂,百姓势必将教堂烧了,将传教士一家杀了,到时候你的人头就不保了,不如未雨绸缪,早早将祸害送走。”
袁耀道:“如果能送走,下官情愿倒贴三千两银子,奈何传教的不肯走啊。”
刘骁说:“你把三千两银子孝敬我,我来帮你把人送走。”
袁耀愣了,这位年轻的军门说话一点都不带拐歪的啊,如此直白,简直不像是官场人,倒像是洋人做派。
“现在就去教堂看看。”刘骁不待知州回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袁知州急忙招呼师爷和三班房的衙役跟上,这边刘骁也带了卫队,一众人等直奔教堂而去。
商州就这么大点,教堂迈步就到,规模不大,毕竟教堂和当地的经济发展是成正比的,商州人口经济都不行,教堂也挺寒酸,但比一般地主家还是强的,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门庭冷落,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衙役上前叩门,半天才有一个年迈的教民前来开门,刘骁带人一拥而入,很快传教士一家人就站在了面前。
这对夫妇四十岁上下,神情坚毅,都穿着欧式服装,他们身后站着十几个国女孩,年龄从两岁到十几岁不等,一半是不太正常的,比如兔唇和唐氏,不用问都是捡来的弃婴。
古代弃婴非常普遍,别说残疾女婴了,就是健全的男婴有时候也会扔掉,仅凭这一点看,传教士夫妇就不是坏人。
刘骁上前搭讪,用的是英语,传教士眼睛一亮,似乎发现了明之光,他自我介绍说叫路德,是德国人,在商州十三年了,从没干过对不起上帝的事情。
“每年冬天,教堂都会收到大量的弃婴,有些能活下来,有些真的养不活。”路德牧师说,“将军请随我来。”
来到后堂,炕上躺着一排弃婴,一旁有个装羊奶的罐子炖在火炉上。
“我们尽力了,还是有一个上了天堂。”路德夫人从另一边拎起篮子,里面的婴儿已经闭眼。
想必是夭折的婴儿埋在附近,被刁民挖出来剖心挖肝,制造冤案,天津教案引起民愤的拐带孩童,后来也查明是子虚乌有。
但刘骁不想主持这个公道,这是一盘糊涂账,外来的洋和尚非要念经,倒也不是不行,但需得遵守当地法纪民俗,往往传教士拿欧洲的一套标准来实行,势必引发矛盾,再有强大的洋人炮舰军队在后面挑事儿,动辄就照会,就出兵,胁迫朝廷偏袒教堂,这就引起了更大的矛盾,这不是公平与否的问题,是一开始就不对等,不公平。
再有半年,义和团运动就会席卷整个北方国,届时遍地教堂被烧,神父被杀,商州这个小教堂也不会幸免,与其到时候死,还不如现在滚蛋。
“我们一起将这个小天使安葬了吧。”刘骁说,然后硬拉着知州大人一起参加了这个微型的葬礼,在教堂后面的坟地里将婴儿埋葬,还竖了个小小的十字架。
随后刘骁离开了教堂,回到州衙,问袁耀讨要三千两银子,知州大人虽然清廉,但三千两家底子还是有的,当即拿出了日升昌的三千两银票,刘骁收了,说明天陪我演戏,见机行事。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有人在州衙门前击鼓鸣冤,衙役收了状纸,原来是本地百姓状告教堂荼毒孩童,还带着证据,一个大玻璃瓶里装着婴儿的内脏,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袁耀慌了,怕什么来什么,好在军门大人在,于是在州衙大堂上摆了一把椅子,请军门旁听,一同审案。
刘骁身穿一品武官袍服,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上,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本地士绅武某,举人出身,所以免跪,还有一个是秀才出身的讼师,也可以免贵,讼师口若悬河,将洋人的罪行一一罗列。
说到挖婴儿内脏做药的时候,讼师激动不已,大堂外面的百姓也激动起来,武财主捋着胡子,得意洋洋。
袁耀看向刘骁。
刘骁站起身,抓起惊堂木重重砸在公案上,衙役们齐刷刷用水火棍怼地,发出“威武”低吼,大堂静了下来。
“带证人。”刘骁越俎代庖,从签筒里拿了一支签子丢在地上,这是跟戏曲里学的动作,潇洒的很。
很快就有两个人被带到堂上,一个是看教堂的教民,一个是本地无赖,两人已经皮开肉绽,想必是吃过一顿水火棍了。
“知州大人来吧。”刘骁坐回原位。
袁耀开始审案,原来是武某唆使的无赖买通看教堂的人,昨夜从新坟里挖出尸体来掏心挖肺制造伪证来告教堂,这一切都在官府的掌控之,之所以没有当场拿人,就是想抓住主谋。
案犯供认不讳,案子告破,袁耀按律处置了相关人等,但围观人群却不满意了,他们才不管什么事实真相,这一定是官府偏袒教堂。
刘骁一声令下,军队出动,将路德夫妇抓到了公堂上,这下百姓们开心了,七嘴舌,堪比过年。
路德夫妇依旧镇定自若,他们相信这个会说英语的满族将军是接触过明的人,更相信明的炮舰在大沽口的威力。
刘骁用英语说道:“你们本没有错,错的是不该在这个时代来到这个地方。”
然后用京师官话宣布,判处这两个人死刑,立即执行。
不待百姓们回过味来,一群军人涌上来将路德夫妇五花大绑,推到州衙门口乱枪击毙,装进棺材拉走。
这一番骚操作下来,袁耀的脸都吓白了,军门办事太雷厉风行了,洋人说杀就杀啊,上面怪罪下来,这到底算谁的。
外面火光熊熊,是教堂被点燃了,这也是军门的主意。
商州百姓可开心了,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喊着,大老爷和军门帮他们完成了多年的夙愿,只有那些教民脸色灰白,以后可没他们的好日子过了。
“军门,这……”袁耀哭丧着脸,三千两银子就买了个这样的结果,太坑人了吧。
刘骁笑道:“假的,子弹没装弹头,路德夫妇被装进棺材送出城去,烧掉教堂是断了他们的退路,银子我给他们做路费,你放心,他二人现在想的是找公使馆告状,不是来找你的麻烦。”
袁耀说:“那还不是一样,找到德国公使,公使再找总理衙门,最后还是怪在下官头上。”
刘骁说:“最近政局动荡,德国公使也会死于非命,等太后向十一国宣战后,你会果断杀了洋人受到嘉奖,等国联军打进来秋后算账,你又会因为没杀洋人受到嘉奖,三千两花的绝对值了。”
袁耀说:“下官糊涂了。”
刘骁说:“大清本来还有十一年寿命,我一来,兴许是续命,兴许是提前终结,总之跟着我干,保你官居一品。”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但却深得人心,,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国家的去向更加迷茫,老百姓活的浑浑噩噩,国家顶层得过且过,像袁耀这样的层官员最迷茫,变法行不通,革命更不行,到底该向何处去呢,这时候国家最需要的就是一个铁腕人物,最好是像赵匡胤那样执掌兵权的大将,才能力挽狂澜。
袁耀安排师爷将本次事件处理始末写成公,呈交商洛道之前先让刘骁过目,刘骁拿起笔来改了许多,把关于自己的全都划掉了。
“本帅岂能与你争功,功劳都是地方上的,和军队无关。”刘骁说,“袁大人把粮草安排好就行了。”
商州城外正在建设军营,一万多人驻扎的营房两天两夜就造起来了,这是多年行军打仗的部队具备的基本素质,但在商州百姓眼里就不一般了,本地也有绿营兵,平时在家摆摊做点小买卖,一个月点一次卯,不会骑马,不会拉弓射箭,更不会放抬枪,唯一的作用就是穿上号衣拿一把锈迹斑斑的牛尾刀吓唬老百姓。
而这支客军的素养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不扰民,不劫掠,每天就知道操练,偶尔伙头军去集上采购也是拿真金白银买肉菜。
一个偶然的机会,某伙头军去集上割猪肉时,跑得浑身发热,随手摘下了军帽,露出了道士一般的发髻。
集上的人都惊呆了,这是大明发型啊。
清军入关后,留发不留头,所有汉人都被迫留起了金钱鼠尾极其丑陋的满族发型,也必须抛弃自古以来的右衽服装,改穿满族的马褂,时至今日,清初的排斥反抗已经消弭于无形,老百姓对于留辫子习以为常,再看到陌生的发髻,他们不禁浮想联翩。
这到底是一支什么军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