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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意即记录者,是各个刊印京报的报馆为了记录朝廷最新圣喻而不得不紧急招聘的工作人员。
以往报馆是不需要采编人员的,因为朝廷发布的一切文牍都是通稿性质,不允许改半个字,直接印刷发行即可,现在规矩改了,朝廷不再简简单单丢一张纸出来,而是由御前大臣以召开会议的形式,有文字也有语言,还允许提问,据说这叫内务府新闻发布会,与列强接轨了。
既然要记录,要听要说要写,那记者就必须有文化,有口才,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头脑敏捷,口齿清晰,京城不缺这种穷酸文人,报馆征募,应者无数,获得聘任者需将身份证明履历等报到内务府新闻处,获得一张许可证和一条红带子,作为进出西苑的身份证明。
红带子的制式和八旗觉罗们的一致,觉罗是仅次于宗室的皇室近亲,红带子那是一种尊崇身份的象征,为何用在记者身上,在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上,第一任皇帝御用发言人兼御前大臣刘骁就进行了解释。
他说,国际上有个说法,记者叫做无冕之王,舆论监督权力,这也是世界通行的做法,咱们大清要与世界接轨,处处都得学人家的好,红带子就意味着记者的地位和觉罗是一样高的,寻常人等不可欺辱之,官府不可限制之。
这番话让新鲜出炉的记者们兴奋又骄傲,接着刘大人宣布了剃发令,说这是万岁爷的圣喻,也是与世界接轨的重要举措。
“诸位,如今列强哪有男人留辫子的?”刘骁说,“留一根大辫子,几个月都不洗一回,离得近一股头油味,熏人啊,而且很麻烦,需要各种打理,且不美观,露前面半个脑门出来,这是中世纪的发型,已经不适合当今二十世纪,我再给你们讲讲这发辫的来历吧,顺治初年,摄政王多尔衮下令留发不留头……”
这段子,读过书的人都晓得,嘉定三屠就是因为强制推行剃发令引发而来,清初的统治者为了彻底摧毁汉人的民族自尊心施行此政策,中原儒家思想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和满人一样剃光几乎全部头发,只留脑后一枚铜钱大的地方有头发,再编成一根老鼠尾巴那么粗的小辫儿,要能从铜钱的方孔里穿过才合格,这就是所谓的金钱鼠尾,不合格的一样杀头,这种丑陋的极致的发型与汉家江山千年来的发髻相比,简直是一种比杀头还严重的羞辱,到了后期,发辫才渐渐变粗,从老鼠尾巴变成猪尾巴,从铜钱大的头发变成阴阳头,这算是改良的了,依然丑的吓人。
刘骁滔滔不绝,从金钱鼠尾说到了日本人的月代头,丑陋的发型初衷都是一样的,就是为了打仗方便,只是月代头中央的秃瓢是硬生生薅出来的,明治维新以来,日本人也不再留月代头,而是和列强一样留洋头,所以人家才能打败大清。
众记者都呆了,这位御前大臣以前干过说书吧,这般博闻强记,知识密度远超一般人,他们没学过速记,不能将发言人说的全部内容记录下来,能听几句是几句,回去各自发挥即可,这也是刘骁的初衷。
新报纸的组建需要时间,他等不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催生,民间是最有创造力的,他相信这些底层文人比精英干的更好。
发布会结束,记者们蜂拥而出,各自回去编纂稿子,大大小小的报馆从此获准自己撰写内容发行,这是一条大大的财路啊。
一夜之间,京城诞生了数十家报馆,其实还是原来那些报馆,只是都换上了自家的招牌。
剃发令一出,京师震动,但震动归震动,真剪辫子者了了,大家就是当个耳旁风过了。
这就有意思了,明末清初为了保留头发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可以去掉这根辫子了,却无人响应。
也不是真的无人响应,少部分出过洋,见识过现代文明的人,其实早就偷偷把辫子绞了,只是在公开场合不敢露相,还要带假辫子罢了,但也仅此而已,绝大多数普通百姓,对于自己的辫子态度是能不动就不动。
纳兰觉得不可理喻,他虽然给自己取了个满人名字,却是正经汉人,对于恢复汉家衣冠有着天然的热衷,剃发令一出,他第一个做出表率,把假辫子绞了,至于刘骁更是早就剃了洋头。
事先说过发型自由,自然没有强迫别人剪辫子的权力,但有司是可以约束管辖的人员必须剃发的,比如军队,学堂,官署,店铺企业等。
可行政命令也推行不下去,除了第一镇的官兵无条件服从外,连聂士成的兵都不愿意剪辫子。
纳兰急了,正要下强制令,先全军剃头,然后派出执法队在城门口守着,来一个剪一个。
刘骁说不妥,咱们刚说发型自由选择,就自己打自己耳光么,得给老百姓一点时间消化,也得给他们做出一个榜样来。
纳兰说你我难道不是榜样?
刘骁笑道:“你我份量不够。”
纳兰秒懂。
刘骁打开文件柜,里面赫然挂着一套乳白色的亚麻质地西装,意大利款型,是找天津租界意大利裁缝定做的,还有一双白皮鞋,一根白金头硬木手杖,一块白金怀表。
两人拿了衣服鞋子进宫面圣,军机处拆了,乾清门侍卫换人了,皇帝的信息渠道全断了,在宫里啥也不知道正在生闷气,就见二奸臣登门,顿时觉得不妙。
刘骁让人展示西装,说特地为皇上定做了一套符合时令的洋装,穿上试试呗。
人对新鲜事物总是感兴趣的,想当年乾隆皇帝就经常穿上汉人衣冠玩COSPLAY,光绪经常接见使节,见过各种洋服,就是没亲自穿过,他脸色缓和下来,夸奖两位爱卿有心了。
“收起来吧,朕有别的正经事。”光绪说。
“启禀皇上,这就是正经事,皇上现在就换上,不然臣不开心。”刘骁说。
光绪捏紧的拳头又松开。
蓝焱说道:“张总管,还不伺候皇上更衣。”
小德张无奈地看着皇上,光绪面无表情,走到屏风后面,几个太监帮他换衣服,大家都没接触过洋装,扣扣子都笨得要死,还是刘骁走进来,亲自帮皇上打理一番。
两个小太监搬了一座镜子过来,光绪端详镜子中的自己,一身素白,这是欧洲绅士们夏季休闲的服装,配上一顶草帽,确实比长袍马褂更显英挺帅气。
光绪高兴了,左顾右盼,顾影自怜。
“我皇比明治天皇潇洒十倍。”蓝焱拍马屁道。 “岂止十倍,简直百倍。”刘骁说,“穿上军礼服的话更加英气逼人,只是,似乎哪里不对劲。”
“发型。”蓝焱接口道,“皇上这条大辫子太出戏了,这还是中世纪宫廷打扮,现在都二十世纪了,要梳分头背头,打发蜡才时髦。”
光绪意识到两人的目的是自己的发辫,他从来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汉臣逼皇上剪辫子!
“祖宗留下来的……”光绪话没说完,蓝焱已经抄起他的发辫,刘骁大剪刀伸过来,咔嚓一声,辫子没了。
皇帝披头散发,鼻翼耸动,喉头哽咽,想哭,自古以来,奸臣欺负皇上的故事都没这么离谱过。
二奸贼齐刷刷甩马蹄袖拜倒:“吾皇圣明!带头剃发作为表率,大清幸甚,万民幸甚!”
随即二人摘下官帽,原来早已都没了辫子。
事到如今,皇上还能说什么,又能说什么,一切都在强力有序的推进,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去满,去皇权。
光绪已经感觉到了,汉臣想的绝不是君主立宪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剥夺八旗入关以来的全部权利,只不过这个过程相对于历史上的改朝换代而言比较温和罢了。
火光一闪,是殿外的照相机镁光灯在闪耀,皇帝剪了辫子的狼狈样被拍了下来。
“赶明儿皇上留起头发,我帮您设计一个飞机头,咱开个大爬梯招待各国使节,绝对引流国际潮流,让欧洲那些贵族都跟着您学。”刘骁说。
光绪凄然一笑。
刘骁捡起皇帝的辫子,目光落在小德张等人头上,目露凶光:“我下次再来,不希望看到有人拖着猪尾巴,这是落后的象征,屈辱的标志,看见我就生气,都二十世纪了还拖着辫子的人,活该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小德张急忙道:“奴才不敢。”
刘骁说:“别奴才奴才的,你不是我的奴才,你也不是皇上的奴才,等改革了宫廷制度,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内侍官,是为皇家服务的官员,不是谁的奴才。”
小德张不敢接话,只能道一声:“嗻。”
……
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大量报纸将中枢的精神传达到京师的每个角落,一时间连茶馆里说书的艺人都专门留出时间来说国家大事,朝廷不但不禁止,还大加鼓励,掌柜的们悄悄将“莫谈国事”的纸条子从墙上揭下来,台上的先生正在讲嘉定三屠的故事,听的大伙儿泪眼朦胧的,原来头上的辫子还有这许多故事。
民间的反馈是需要时间缓冲的,绝大多数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头上的辫子,一时间要剪掉,不是心理上接受不了,而是习惯上接受不了,这得慢慢教化,而教化普通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强制命令,而是让说书先生放在故事里说,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家。
民间有云,当年是多尔衮搞得留发不留头,现在又是多尔衮的转世搞出新的剃发令来,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天注定,甚至有人说推背图里早就预示过了,只是你们不会破译罢了。
紧跟着大的就来了,皇帝剃发!这件事引发了京城舆论界的海啸。
京师八旗子弟全在哀嚎,辫子就是大清啊,剪了辫子,等于推翻了祖宗制度,大清还是以前的大清,宗室们私下串联,绝不剪辫子,就算是死,也要保住辫子。
荣禄手下有个叫铁良的官员,镶白旗出身,是满人中难得的人才,他和一帮宗室密议之后认为,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只有兵变才能拿下刘蓝二贼,请皇上亲政。
现在满人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算来算去,能依靠的只有忠心耿耿的老臣宋庆,宋军门现在署理直隶总督,掌管军政大权,找他尚有一线希望。
铁良星夜前往天津求见宋庆。
直隶总督衙门,宋庆在签押房与铁良见礼,铁良虽挂着兵部侍郎衔,但兵部都是要裁撤的单位了,他这个侍郎不知道干到哪一天呢,所以在宋庆面前丝毫不敢托大,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他出兵力挽狂澜。
铁良说了很多,说的嘴巴焦干,期间宋庆面沉如水,还出去几次签收和批阅文件。
“铁大人稍等,宋某有些军务要办。”宋庆说。
“那我回避。”铁良说。
“不必,铁大人在屏风后面别出声就行。”宋庆将他安排下,出了内室,外面堂上已经聚拢了一帮千总以上的军官,佩刀铿锵,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的中式布面靴子已经换成了欧式黑皮马靴,脚后还带着锃亮的踢马刺,佩刀也从鲨鱼皮鞘方头官刀换成了欧式带护手的指挥刀。
“诸位,皇上带头剃发了,圣喻已下,全军剃发。”宋庆顿了顿说,“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军官们面面相觑,很多人下意识摸了摸身后的发辫,有些舍不得从小就朝夕相伴的辫子,但没人生出愤怒怨恨之心,毕竟他们不是满人,一根辫子也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东西,比辫子重要的事物太多太多了,吃粮当兵,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没那么多愁善感,怀旧情结,既然有圣喻有军令,那就剪了呗。
宋庆也不舍得,留了一辈子的辫子,八十岁上居然要剪掉,但他多精明,知道这是朝中权臣“去满”的重要举措,一条辫子算什么,重要的是对人心理的影响,二百五十年前,剃掉汉人的发髻,等于打折了汉人的脊梁,如今剪掉象征满族统治的辫子,代表汉人主导的国家即将建立。
这个节骨眼上去怀念一条辫子,那就是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宋庆是老了,土都埋到脖子了,但他有儿孙啊,就算为了儿孙,他也要做出表率。
所以,宋庆当着众将的面,抽出腰刀,拽住自己的发辫,一刀割断,灰白色的发辫掷在地上,毫无留恋之色。
众将也都效仿,一时间满地扔的都是辫子。
屏风后面的铁良听见,心如死灰一般,想走,两脚如同灌了铅,不知何时,外面的军官都散了,没了辫子的宋庆走了进来,亲手给铁良续水。
“铁大人,喝茶。”
铁良苦笑:“宋军门不妨将我绑了去,献于二贼。”
宋庆说:“铁大人没有谭嗣同的眼界,我宋庆更没有袁世凯的无耻。”
这话说的很直白了,也亮明了立场,铁良羞惭,抱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