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一览一器一A一P一P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章一节一显一示一不一全一请一退一出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查一看一完一整一章一节一内一容。
急收枪势,倒撞回来的法力震得自己胸前一疼,但杨戬目力何等犀利,只一眼望去,便明白这女孩内腑震碎,伤势已沉重之至,再难救回。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又稳如磐石,但第二眼,见到的,却是沉香充血得如同疯狂的眼眸。
片刻之间,他想到了无数的补救之法,但那高悬瑶池的水月幻境,却又令所有补救,都变得决不可行。眼角余光无意扫向开天神斧,木公的话蓦而响起:“……若有人自愿化入神斧,在你这个主人允许的前提下,压制神斧的灵性……”
心忽然一动,化入神斧,形同斧灵,也就无形有了神仙之体。碎裂的内腑,或许也就有了机会,可以藉神兵和她体内的神力慢慢恢复如初。只是……只是自古而今,从无这等行险救人之法,凡人入斧,转化成仙体时的剧烈变化,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状,也是从来无人得知——
洗筋伐髓的过程,会不会连所有的前缘,都一并洗尽忘却呢?
丁香的脸上,在迅速脱去血色,濒死前的挣扎,已明确地显露了出来。杨戬再看一眼沉香的伤心与惊愤,心一阵怅然。这孩子……付出的已经太多,无论可不可行,都尽量为他减少一些可能的悲痛吧!再不犹豫,法力从枪身全力倾出,银芒一烁,尽数注入了丁香的身体。
“丁香!你别死……丁香!”
法力流转,由内而外,将凡人的血肉化为流光。而这种剧变而来的痛苦,令丁香剧烈地痉搐起来,喷出的鲜血染了沉香一脸一身。沉香反身抱着她,嘶哑地狂叫着,只觉手上越来越轻,而恐惧,却也越来越浓。
小玉被一拳击飞,祸魁,并不是出手的那个女子。
可一转眼,连那被悔疚压垮的女子,也都要香消玉殒在眼前了……
“杨戬!杨戬!”恐惧催生怒火,而少年胸腔里激荡的怒火,很快便化成了无声的决绝。他死死地咬着牙,因为他不知道,那个有着相近血脉的凶魔啊,到底还要掠走多少东西,才会满足地放手离去,放过他,也放过所有相关的人和物!
以杀止杀。
唯一的选择……
收枪后撤,杨戬格开梅山兄弟的兵刃,且战且退。这种强制的渡化极耗法力,若不借对战掩饰一二,只怕要被瑶池观战的仙妖们看出疑点了。但退后的地点,有意无意地,却是小玉被击飞的方向。小玉方才现身时的反应,细想之下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同时,丁香的那一拳,也不知这孩子受不受得住。
小玉猜出他的用意,身子一颤,含泪靠近了沉香。沉香轻拥着她,没有说话,无尽的痛悔,正在心恣意地撕剜着,翻腾不休。
万年的法力,深织内心的恐惧,使得小玉挣扎着清醒过来,要阻止她所知道的那场悲剧。只不过小玉虽然到了,立足未稳,便被受激狂性大发的丁香一拳打飞。可丁香也因这一拳完全失控,强烈的自责,使她在昏乱,毅然冲到自己身前,硬受了舅舅一枪赎罪。
舅舅并不想杀丁香,他本打算封印了小玉后,便舍了性命成全他最疼的小妹。只可惜三尖两刃枪虽是凡铁赝品,但凡人的血肉,还是承受不起。而自己,被丁香的血模糊了视线,在小玉第二次赶来时,忘却了一切理智,甚至根本没有发现,舅舅蓦开神目,并非为了伤人,只是在强行施法——
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冥冥的天意,昆仑山下的一波三折,是不是就是天意的一种?可设好的死局,竟天衣无缝到了这等的地步啊,连天意都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就象多年前女娲娘娘的努力全然无效一样,众生共业使然的恶果,终还是由舅舅一人肩担了去……
纷乱的战局,变幻的景色,眼前种种,尽是当时旧事。沉香惨然一笑,木然地看着万道金光自天而降,他知道,是胜佛、哪吒和牛魔王父子,也赶来昆仑助阵了。
火尖枪狂如蛟龙,金箍棒力压千钧,双刃铖寒光闪耀,顿将杨戬陷入重围之。众人高呼酣战,月芒戟、狼牙剌、九齿耙交错分合,压制得三尖两刃枪再难施展,杨戬神情不变,负隅顽抗的同时,也只守不攻,全无司法天神素常的狠绝杀气。
就算支撑不到沉香拿起神斧赶来,这样的死亡,也算是三界里绝无仅有的辉煌了吧!如此众多的高手联手围攻,杨戬啊杨戬,你的面子还当真不小——
他略带自嘲地想着,举枪左引,架开了牛魔王砍落的双刃铖。但劲风凌厉,孙悟趁隙运棒抢攻。他抬枪急搁,势已不及,被带得立足不稳,踉跄着向前冲出。一边的康老大看准破绽,缩身横戟疾扫,正左腿胫骨外侧。
剧痛袭来,左膝一软,竟已支撑不住身子。但不是时候,沉香,那孩子还没有赶来。显圣真君的性命,三界最显赫的名声,只有杨家的血脉,才有资格来继承这一切。而他的鲜血,则会为这孩子堵死可能存在的破绽,确保三妹一家未来路上的平安。
久战的倦怠疲惫,被这个念头驱离身体,他再度振作精神,运枪将孙悟空等人一一逼退。但后背蓦地大痛,有如被大铁锤重重击了一记。他不禁闷哼一声,就势翻身跌出,让开了梅山兄弟递过来的杀着,这才看清是牛魔王欺他身法不灵,悄然掩上偷袭了一式。
喉一阵腥甜,他勉力压制下去,神色古井无波。偷袭又如何?不过是应得之报罢了,自己这一生的行径,原也未如何光明磊落过。但眼前戟影闪动,康老大悍不顾死地直扑了上来,他提枪架开,触目所见,却是康老大因愤怒扭曲了的面孔。
他心蓦然一颤。
莽莽雪海,曾有过一个豪越的声音:“好汉子,好功夫!在下康越石,多谢你救了我这兄弟的性命!”那时并不如何在意这人。可灌江口的悠悠岁月,若只余三妹相伴在左右,没有那句“从今后大家兄弟同心,九天十地,永不舍弃”的誓约,想来,也会孤寂太多太多吧。
看惯了天廷的尔虞我诈,面对众兄弟的全心信赖,口虽不言,他心底深处,又何尝不感动贪恋过呢?但昔日逝不可追,曾有的情与义,也终于变成了轻蔑和怨毒。是啊,这一切,是他亲手设计出来的死局。可为什么要来昆仑呢?几千年的兄弟了,一定要拼出个生死才肯罢休吗?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康老大,原以为不会再有波动的思绪,突然泛起不可抑制的苍凉。但后背又一阵大痛,却是被龙掩了过来,一耙筑伤处。
身体凌空跌出,孙悟空一棒扫来,雷霆般的法力压上前胸,杨戬勉强护住内腑,脸色已是苍白如纸。他振枪横在身前,才荡开孙悟空攻来的兵器,一抹黑裘蓦然撞进视线里。他心又是一颤,梅山老正发狂般地抢上前来,招招俱是同归与尽之势。
枪势本能地直剌敌人空门,却被他生硬硬地强收回来,一任梅山兄弟趁机联手攻上,压制得他枪法再难施展。只听得呛地一声大响,件兵刃将他的三尖两刃枪牢牢扣死。跟着梅山兄弟力合一处,一绞之下,法力如破堤之水般猛冲过来,顿震得他手臂酸麻,枪柄脱手直飞半空。
镜外众人呆呆地看着,当日身在战场,只知要克敌制胜,又如何想到,生死相搏的背后,竟隐藏了如此真切的痛楚?而一直沉默的哪吒,也突然以手捶地,更咽着泣不成声。众人顺他目光看去,乾坤圈正破空飞出,为阻止杨戬接回兵刃,重重砸上了杨戬的左肩。
牛魔王睥准空档,铖上异芒如怒,快逾闪电地在杨戬伤处又加了一击。“不要……”随着小玉一声悲呼,杨戬再也支撑不住,摔落出丈许开外,法力一涣,鲜血冲口喷出。
“就是这里吗?”一直被金锁带着,踉跄不稳地跟在哥哥身后的三圣母,有些呆滞地看着四下的景物,喃喃地问道。斜坡之上,一涨溪水之前,一堵高耸的石壁,第一次目睹,却又熟悉得仿佛早就来过。
昆仑山下的情形,她是事后听众人复述,才知道了具体的经过。但凭着直觉,她仍清楚地知道,大错铸成的终点,就是在这溪水边,在这山坡之上。
汹涌的泪模糊了视线,她拼命地擦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哥哥,生怕错过二哥最细微的神情。她本不敢再看,可一想到今日之后的事,她的泪就止不住,就生怕这一生一世,再也见不到哥哥如此自若的音容——
围攻的众人合拢过来,杀气在每一柄兵器的锋刃上闪耀。“不……不要!”三圣母有些绝望地呼喊起来,张开双臂挡在二哥身前。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一个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渊底的声音,蓦地高亢地响彻了全场。
“让我来!”
那声音是如此地暴怒憎恶,轻易冻结了所有的动作,人人转过头去,看向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那少年衣上溅着未干的血渍,手持盘古的神器,正带着毁灭一切的恨意,一步又一步从容地走向这边。
迅速试去嘴边涌出的鲜血,杨戬缓缓站起身来。自从沉香走出刘家村以来,他第一次在这孩子的面前,显出了毫不掩饰的欣慰之意。但不会有人看出什么,这个时候,所有的行径,都会被视为困兽的挑衅了吧!他默想着,微微一笑,将心里的期待,化成了淡淡的一句话:“沉香,恭喜你能拿到开天神斧啊!”
但沉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神斧的锋刃,正随了他的法力贯入,烁出森冷的金色。金色跳跃着,有些顽皮,就象那个酷爱装扮成女侠的女孩。就在刚才,那女孩化成流光,从他的怀里逸出,轻盈地注入了神斧。于是,重逾山岳的开天神斧,便也跟着变得轻盈起来。
此时握在手里,他甚至能感觉到丁香的每一个颦笑——那个笑闹着,轻拂着额前一络散发的女子,高兴过,伤心过,痴恋过,失落过。他不曾爱她,却在内心深处,将这女子视为一种责任,哪怕,只是家人必须相互担负的责任。
可这女子死了,九天十地,再也追寻不着。而杀死她的那个仇人,虽众叛亲离,狼狈不堪,却是孤傲依旧,霸气不改,有如昆仑之巅,居高临下,巍峨独立——
沉香冷笑起来,抬臂作势,神斧乍收又落,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森然开口说道:“开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三界除了你这个大害!”
杨戬微笑不语,深深地看了一眼开天神斧。充数的那柄赝品,已不知失落在何处,这场戏要如何演,才能逼真精彩?他沉吟着,抬手亮出了宝莲灯,淡然地道:“好,我今天就来试试,是神斧厉害,还是宝莲灯厉害。”
莲灯闪烁,映得杨戬脸色更见苍白。三圣母失措地靠近他站着,唇齿震颤不止,一句完整的话都无力说出。沉香放开魂不守舍的小玉,过来扶着母亲,涩声道:“这一斧没有事……舅舅虽然没有诵口诀,但宝莲灯自行护住了他……”
不用细看,后面的事他清清楚楚。惊天的巨震声里,宝莲灯光华大盛,与开天神斧硬拼了一记。自己出其不意,正不知所措间,舅舅蓦地睁开双目,似有些惊讶,但随即便道:“沉香,用开天神斧杀我,有点大材小用啊。”
当时说过的话,再一次响在耳边:“为什么不用宝莲灯反击了?是因为没有灯油了吧?杨戬,你众叛亲离,现在连宝莲灯都不愿帮你了!”沉香苦涩地笑了一声。那时没见舅舅诵诀,灯斧对拼一记后,又不见他就势反击,便想当然地以为是天意所致。
“好,我不用宝莲灯,你也不用开天神斧,咱们决一死战如何?”
想来舅舅发现宝莲灯竟有了维护之心吧?三两句话间便又设了一个局,好让自己认定他的弃灯顺理成章。他的应变权谋,自己不能望诸项背,而这一份坚忍决绝,自己又何尝能及得上万一呢?
“你这是找死!”
那时迫不及待的自负狂妄,现在看来更象个天大的笑话。满腔仇恨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在他放下开天神斧,冲上去生死相搏时,他正面对着怎样的眼神——坦然悠远,怜爱满足,隐晦却深沉。甚至在此后,在那样生死悬于一线的搏杀里,那眼神也一直不曾改变过。
扼上咽喉的手指,舅舅又从容地松开了去,只略带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一任外甥的拳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身上。看得出,他的伤势又加重了一层,鲜血从口鼻里涌出,失控重重摔落进溪水之。
小玉来了,语无伦次,却又惶急到了极点。她无法明白地说清一切,可寒彻骨髓的害怕,又让她固执地不肯选择遗忘。但那烁亮的银芒,终于切入她脑海的深处,将曾有的记忆一斩而断,深深埋葬进幽深的铁闸背后。
劈天神掌重击在胸前,舅舅的脸上只是不变的平静。但哮天犬却从远方了疾冲过来,哭喊着挡在他的身前,硬受了小玉的第二掌。
舅舅唯一没算到的,大约就是哮天犬了吧!若等到四姨母醒来,昆仑山下的一切,便早已尘埃落定。但不知是不是数千年的追随,使得这狗儿对主人的感应极为敏锐,哮天犬直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平生第一次没有遵从命令,在最后的关头拼命赶了过来。
但赶来又有何用,谁会信一只愚忠笨狗的话?可是,若众人能象哮天犬一样,给舅舅多一点的信赖和安慰,那又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是不是事态的走向,就可能完全不同了呢?
沉香失神地想着,一抹金芒蓦地直射入眼里。他这才发现,眼前高扬的开天神斧,正挟着暴涨的金光,一如记忆的那般,全力劈向了溪边安静等候的司法天神。
嗤嗤轻响数声,银铠如浮雪般崩裂无存,血雾标射四方,众人的视线都已渲成一片赤色。斧上无匹的神力,将刃下一切都震飞出去。漫天的碎石乱尘里,重伤瘫软的身体,重砸到高耸的山壁之上,呈现出濒死前的痛苦抽搐。
三圣母踉跄着奔过去,想接住哥哥撞在岩石上的身子。但没有用,她只能徒劳地看着二哥摔在地上,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颤抖着手去捂黑衣里浸出的鲜血,血是那么炙热,让她在昆仑的寒风都觉出几分温暖。可这温暖,就如她的幸福一样,都是以哥哥的性命为代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