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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杨戬的伤势恶化了许多,但恶丐的吩咐,哮天犬又不敢去违逆。看着哮天犬佝偻着背起主人,杂在众丐群里向城南走去,哪吒狠狠地咬住了唇。去赵家讨喜钱……他将目光投向还算清醒的百花和龙,看见他们别转过脸轻微地点头。哪吒的心顿时一阵抽痛,那天的婚礼他有事未到,只是听说三圣母参加婚礼时,找到了杨戬带回刘家村照顾。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是在那样一种场景,东海龙宫的面子,来的神仙可不少啊!
到了赵府,哮天犬求了半晌,好容易央动管家在墙角找了块空地。可管家不耐烦的牢骚声,却将恶丐头目引了过来。哮天犬才安置好主人,便被头目连踢带打地拽去了正厅。
吉时将近,轰天的炮仗,飞扬的喜幔,交织着纷杂的欢声笑语。大院里越发的热闹,但零星的话语,变化赶来祝贺的神仙,令杨戬的脸色,陡然便惨白如纸。三圣母紧上几步,挡在他的身前,试图遮住来往宾客的目光,别让众人发现。她已经不敢再看哥哥的眼睛,在听到这是龙和丁香婚礼时,那双眼睛是怎样的震惊。看他收缩着身子想往阴影处挪去,却偏偏连指尖也无法抬起,她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为他挡去将要到来的羞辱。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注视院前落地的大红喜幔。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落在耳的话也似甜的滴蜜。不过她已听不清楚,只是模糊地想到,红色,喜庆,为什么会用这样鲜艳的红代表喜庆?那是鲜血的颜色啊,从人身上流出的血,染在布上,慢慢凝固成了无希望的暗黑。然而在最初,它也是这样鲜艳夺目的红啊,溅在幔上,是不是也会这样的喜庆?或者,婚礼上满溢着欢喜吉庆的红,最终都会变成鲜红的血,褪成那种血液凝成的死亡的色彩?
乐声大作,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一身吉服的龙,正扶了丁香喜气洋洋地步入前厅。三圣母没有去看,盯着喜幔上的喜字出神,突然便想起了华山上成亲的自己。
和刘彦昌的婚烟,快乐么?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快乐,她不会顶撞哥哥,不会咬紧牙关死撑了二十多年。她是要人宠着的,二哥的宠爱,让她无法接受后来的怒气,而刘彦昌除了给予她这份宠爱,还给了二哥不曾给她的尊崇。看到这个男人惊为天人的目光,看到他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举止,看到他吟风弄月后投来的寻求认同的眼神,她陶醉而满足。在他面前,她是妻子,是仙子,是生命最意外的一份大礼。
因此,她不在乎他的无能,不在乎他的懦弱,却在乎他的背叛……
但若不知道这一切,她和他,应该还能幸福地过下去吧?幸福而漫长的岁月,人人称慕的爱情——可已经毁了,毁了,毁在他的背叛里,毁在冷酷的真相里。
如果不知道呢……
陡然冒起这个念头,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她应该庆幸的,庆幸知道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庆幸识穿了他,摆脱了他……她怎么会后悔?不!
阳光带不来半点热力,她只觉遍体冷汗,这个念头如蛛网般纠缠。她知道自己是在后悔,后悔知道这一切。然而,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吗?在虚假的情义里,永远虚假地幸福下去?那二哥怎么办,这世上唯一全心为着她的那个人……
那样的一间小屋里,她将二哥一直抛在那里,不闻不问。她是他最宠的妹妹,却也是这世上伤他最深的人。遗忘与冷漠,憎恨与唾弃,来自亲人的这一切,都会交构成最苛刻的痛苦煎熬……可就算没有法力,二哥依然还是神仙之体。神仙的一生,漫长得没有边际,那样的煎熬,岂不也要漫长得永无边际?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不许自己再想下去。然而她是真的害怕呀,她害怕即将到来的三年岁月,害怕看见那间小屋,更害怕离开水镜之后,回到家,面对背叛她的男人,面对三界人背后的耻笑,面对重伤在身,需要她长久照顾下去的二哥……
水镜,水镜,为什么要有这样奇异的功效?镜如水,折射着时间的留影,但时光如水,再难逆转,就更应如水一般从容逝去,不该留下任何追溯的痕迹……
视线被大红的喜字牢牢吸引,无法离开,那红色忽然漫延开,扩大,模糊了形状。她盯着那喜字——不,已经没有喜字了,她困难地呼吸,那双喜已经渲成一团,就像血,一大块血渍。
那血渍又在扩大,与院的喜幔相连,铺天盖地的血幕,血潮,向她扑过来。她无法呼吸了,也不敢张嘴呼救,怕那血进入口。那是二哥的血,她不能饮他的血。但她也不想死,死在这片血海里。
耳的声音忽然放大,她一下清醒过来,急促地呼吸着,儿子的手臂正牢牢抱住她乱舞的双手,一迭声地在问她怎么了。她疲惫地摇摇头,一抬眼,小玉纯净的双眼正对上她,让她又一阵心慌意乱,好像刚刚的胡思乱想,在光天化日下被人看破,让她无地容身。幸好小玉只是木然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视线,呆呆地沉入自己的世界。
推开儿子的手,她悄悄掠去鬓边的汗水,站直身子。那些杂乱的思绪,也许只是一场噩梦罢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累了,被经历的事实弄得身心俱疲,于是做了一场可怕的白日梦,如此而已。
但她不敢再看那喜幔,只得茫然望向前方。太阳也真是太刺眼了,让她有些眼花,看不清院外走来的人是谁。那人是谁,沉浸在幸福,容光焕发,那样的淡定优雅,却在看到二哥时一下子愣住。是谁?她望向沉香小玉,却见他们低下头去;她转身看向哥哥,却见他流露出淡淡的自豪与喜悦,嘴角竟噙了笑意。
谁,谁能让他在这种处境这般境地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三圣母甚至有了些妒意,睁大空洞模糊的眼睛,人近了,近了……是她,是她自己?是呀,她怎么忘了,她听了嫦娥的话,悄悄去打听杨戬的下落,遍寻不着,却在院见到了他。三圣母一阵眩晕,看着笑意盈盈的自己,竟是那样的陌生——水镜的光阴虽是虚拟,却早将心底的那份欢喜,一点点磨蚀成沉重的枷锁,曾经的自己恍如隔世。这样的三千年,是怎样的一世呵!
只是二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悦,是听见旁人说我去找你,于是,你就这样轻易地为我感动了吗?天啊,如果有可能让一切重来,哪怕是只从此刻开始,我也要收回自己的话,扶你进房,祈求你的原谅,绝不让你眼的喜悦变成麻木的自嘲与寂寥……
她急切地想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离刚才那可怕的杂念。那时的自己,上前了几步,又犹豫着站住,甚至,在那恶丐闻声赶来,对二哥横加污辱时,也依然选择了沉默。三圣母神经质地揪住衣角,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肯认他?只知道犹豫,只想着逃避正发生的一切?
一边的沉香,却是目光倏缩。因为,他看见自己过来了,扶着外婆,在看到哮天犬时吃了一惊,然后,当目光转向母亲的身后时,神色变幻,显露出掩饰不住的厌恶和恼怒。看着四公主三言两语解了围,自己扶外婆转回了前厅,沉香无由地松了一口气。那时的自己,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再面对了。但随即,他蓦地握紧了拳,舅舅正挣扎着,从母亲的身后,竭力寻找着外婆远去的身影。
新天条颁布三界后,阖家的第一份大礼,便是玉帝释放了秘密囚禁着的外婆。那时便是母亲,也万没想到,十日晒化在桃山的外婆原来还在人世。对天廷曾经的怨恨烟消云散,玉帝的亲情,老君的仁厚,令自己一家感动莫名。如果没有水镜,这众人还要抱着感激,天真地过上多久?
沉香回思着,细想着那已成过往的百年岁月。百年里,舅舅靠近枢,握紧权力,揣摩天廷势力分布,推测着上位者的应对举措,凡此种种,终成了舅舅能够算无遗策的最大资本。改天条也好,外婆被释也好,那般宏大的筹谋,原来,都不过是舅舅多年努力的厚积薄发而已。
沉香苦涩一笑,敬服带着浓浓的自嘲。沉香救母……誉满三界的过去,现在看来更象个不堪的笑话。一向自负自信,怎想得到,这一切都舅舅精心布局的结果?甚至,舅舅的每一步举措,虽在水镜亲眼目睹,但直到最近,直到方才看到了外婆,才如冷水浇头,触类旁通,真正地了了分明。
“禁锢王母当然容易,但更改天条,救出家母,却非一人之力便能做到。”兜率宫里的这些话,包括有关王母破绽的交易,并非只为了积雷山败后的东山再起。那都是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宏谋大略,是舅舅确保他身死后,外婆必会平安被释的造势之举。
老君曾冒奇险,利用董永之子行剌,既知道王母的破绽,就决不会放过这一良机,正好完成舅舅借刀杀人的本意。而在封印王母之后,玉帝便会被推上了前台。这死物的习惯是幕后的平衡与操纵,必然要扶织一个全新的人选来替代王母。而对玉帝来说,又有什么人选,能比暗搭救过的妹妹更加合适呢?
更何况从老君的角度而言,有了新天条才有了瑶姬母女的生路,这一家三代人,都欠着老君天大的恩情,如此善莫大焉的选择,就算玉帝一时不能决断,老君也会千方百计地全力促成。于是一切水到渠成……
但舅舅的狂喜之,为何还有着隐约的疑惑?是了,他亲手设下的局,为将来预定了必然的发展趋势,但如此快地实现,就算是舅舅,也肯定是大出意料吧!
沉香的脑,闪过昆仑那一抹劲射瑶池的苍色,不禁一阵黯然。他突然有些庆幸起来,幸好舅舅当时濒死垂危……虽不知木公在瑶池做了些什么,但舅舅这多年里唯一的朋友,大约是再也无法从瑶池平安回来的了。而此后天廷的变化,王母莫名的下凡,却又定然与木公有关……
回去找到二爷,然后就去杀了那个疤面汉子!
镜外,康老大已将唇咬出了血。他怎么敢,他怎么能,怎么能打二爷的耳光!之前,这混账用二爷要挟哮天犬,将他抽打得血肉模糊;这里,又在众多旧识面前将他打翻在地。二爷的性子,他不会在乎皮肉之苦,却如何受得住那些怜悯夹着不屑,幸灾乐祸又带着假惺惺仁义的目光。更何况,还有一句句话从旁边飘来。你们在说些什么,你们这些神仙难道看不出吗,二爷已是连一根手指也抬不得。什么到如此地步还苟且偷生,什么利用哮天犬为自己续命,你们空为神仙,难道看不出,他,便是连生死,也已由不得自己。
老看向康老大,欲言又止。镜的康老大,正抱着哮天犬气冲冲地离开。大哥,多年兄弟,难道你也看不出,二爷投向哮天犬的目光,是不舍、是欣慰、是庆幸他不再受自己连累的安详吗,你为何还要如此说话!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难道我们……不也是如此……
我为什么不认他,甚至不敢让娘见到他!三圣母颤抖着身子,看向因送走杨戬而松了口气的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见一见母亲,不让他见一见辛苦救出的母亲!你以为这是你儿子的功劳吗?你以为哥哥丢了你的脸吗?面子,你的面子就这么重要,重要到毁了他最后的一点安慰!刘彦昌,她厌恶地看着他一副不计前嫌宽厚待人的模样,接受众仙家的夸赞,二哥说得没错,她真的是涉世不深,竟对这样一个男子倾心相待……沉香暂时按捺下如潮的心事,顺她目光看着父亲,轻轻叹了口气。他回去后该如何与父亲相处?甚至连他,也无法面对刘彦昌志得意满谦和有礼的模样。
杨戬已被下人架入了后院的柴房,众人便陪着他,在这里度过了七日。看着他躺在废枝烂叶里艰难的呼吸,看着他漠然地瞧着虫蚁叮咬自己的肌肤,看着恶声恶气的僮仆不耐烦地给他送食。七天,没有人想到给他送口水,就看着他原本就失了血色的唇一点点干燥,一点点裂开,一点点渗出血,一点点变得更加苍白。三圣母咬着唇,狠狠地咬着唇,为什么咬不破,为什么不让自己分担一点哥哥的苦楚!沉香扶住母亲:“娘,坚持住,我们就要回去了。我记得,婚礼后你就来看过舅舅。”三圣母无力地点头,不错,她来过,来过。“二哥,是有洁癖的。”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有些莫名其妙,众人却懂她的意思,环视这间尘土飞扬,臭虫跳蚤遍地的柴房。杨戬素来好洁,连衣衫都偏向纯色,哮天犬在身边时,竭力维持着他的习惯,每天都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袍。可是现在,这里,有谁能来照顾他?
七天后,三圣母终于等到自己的到来,跌坐在杨戬身边,听着自己的话语,原来话语真的能伤人,比最锋利的刀更厉害。杨戬的目光已转向柔和,却在听到利用二字时收回,不顾干裂的唇,紧紧抿上嘴。“二哥,你喝一点,再喝一点……”三圣母喃喃劝道,因为她记得明白,她这一离开,又是三天。
看到沉香将杨戬带回了刘府,安置在小屋里,龙舔舔唇,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有点结巴地向众人道:“好,好了,至少回到沉香家,能撑到我们回去,是不是?”百花点头,重复地向嫦娥和四公主劝告:“至少不会再受那些恶丐的欺凌了,至少……至少衣食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