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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翰林看见林水月第一眼,想到的是他在背后说林水月闲话来讨好王学士的事情叫她知道了?
还是说她特地绕了大半个京城来这边抓他的!?
他抖了抖唇,苍白着脸道:“大、大人……我什么都没做!”
林水月瞥了他一眼,他心下更慌乱了。
“我这还没来得及点人,您就来了,误会!真是误会啊。”
林水月:“谁说我是来抓你的?”
吴翰林松口气,她如今凶名在外,多少大官折在她手上了,也不怪他多想。
“那您这是来?”
“来这地方,能做什么?”
吴翰林这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
但只一瞬,马上又不好了。
他没记错的话,林水月有婚约在身,即将跟她成婚的人他也惹不起啊!
“带路。”林水月抬了抬下巴。
吴翰林迷惑道:“啊?”
“您这是心里已经有属意的了?不知是哪位公子?”
林水月:“余夏。”
吴翰林一怔:“那您今日来得正是时候,听楼里的妈妈说,余夏犯了事,这楼里留不下他了,今日要将他的身契拍卖出去。”
又看了下林水月的表情,道:“您是第一次来这潇湘苑吧?”
见林水月点头,他顿时轻松不少,也不顾带过来的两个小倌了,领着林水月往那楼上的雅间走。
“我一看您就是没经验的,像是咱们这等身份,来这种地方怎能够直白地从大门走进来。您随我去雅间,一会到拍卖那余夏时,这边可以瞧见全貌,您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将他拍下也成。”
林水月微颔首,随他上了二楼。
进门之前,她见周围都是这样的雅间,旁边有两个房间紧闭着房门。
吴翰林将一切打点好,然后发现林水月对这潇湘苑似乎兴趣缺缺。
坐下后她唯一开口问的,是底下的人打的是什么牌。
他心中犯了嘀咕,却也没敢多问。
直到余夏出现。
一楼大厅内出现了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容貌清俊非常,周身气质华贵。眉眼如画,眸里却淬着化不开的冰雪,跟周围旖旎的氛围格格不入。
吴翰林见林水月面无表情,忙道:“大人,这便是余夏。”
“原本是潇湘苑的头牌,也不知犯了何事。”他感慨道:“不过这潇湘苑的东家却也为他考虑了,今日并非是谁都能参与竞拍,在竞拍之前,需得要对出潇湘苑给的对子才行。”
“您有所不知,这潇湘苑里的虽说都是些小倌儿,却也读书识字,富有才学。尤其是这余夏,极富才情,若非是他生于这等地方,只怕也能凭着本事考取功名呢。”
林水月微笑:“吴大人倒是了解。”
吴翰林噎住,说顺口了这不是。
楼下的小厮已经打开了卷轴,将准备的对子展示出来。
打从临西水榭以这等方式闻名于京城后,京里不论什么店铺,都喜欢用这一套。
但能考倒众人的,还是少数。
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对子便是。
“这……只怕不好破解。”
“还以为潇湘苑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将余夏卖了呢,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咱们,就这一道对子,便将多少人拦在门外了。”
“就不能直接叫价吗?”
“五千两起拍,你买得起?”
没错,不管是对子质量还是竞拍价格,都叫人咂舌不已。
以至于大厅内热闹纷呈,却迟迟未有人出手。
林水月隔壁的雅间内,坐着的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何云岫及严昊几人。
上次大比,他们两大书院丢尽颜面。
严昊更是备受打击,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算是同病相怜,这些日子他便与何云岫走得近了些。
何云岫说带他去个有意思的地方,没想到来了这潇湘苑。
严昊坐立难安,正打算离开时,就瞧见了底下的对子。
何云岫笑道:“看吧,严兄,我没骗你吧。京里能写出这等字和这等对子来的,只有潇湘苑。”
“我听闻当年曾让那位林大人一举成名的对子,也是临西水榭耗费了大价钱,从潇湘苑内买去的。”
“如何,严兄可有把握破解此题?”
严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子,不说对子,光是这字迹瞧着就不同寻常。
他停住脚步,被何云岫三言两语劝了回来。
要动笔时,又犹豫了瞬:“若对出了对子,就必须要买下他吗?”
何云岫:“当然是全凭严兄自愿了。”
严昊瞬间轻松不少,提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何云岫看得极为满意,目光落在了大厅内的那余夏身上。他倒是不好男风,可他一同来京的妹妹偶然撞见余夏,一见倾心。
他们何家在湖州也属大家,自然不可能让妹妹嫁给这等人。
但让他在妹妹身边当个下人还是可以的。
何云岫同妹妹一母同胞,他们母亲去世得早,自来都很惯着这个妹妹。
原本这事他也不打算告诉谁,可惜这潇湘苑规矩很大,必须对出对子才能竞拍,他这才舍下身段去请严昊。
眼见严昊落笔成书,他眼里带了层笑意:“果然,论对对子,还得要靠咱们严公子。”
身边几个菏泽学子亦是恭维不已:“今日这最佳,严公子是势在必得了。”
“这潇湘苑也是有意思,说若对出叫他们东家满意的对子,竞拍全免,余夏直接归对方。”
“看来严公子今晚有福了啊。”
“哐当!”正说着,却听得底下锣鼓喧天。
小厮高声道:“天字房客人出具对子!”
严昊几人在地字号雅间,天字,正好就在他们隔壁。
“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人答出来了?”
“且过去看看。”
严昊也停了手,皱眉同人上前。
当看见对方叫上的对子后,他松了口气:“这对子也就平仄对上了,根本无题中的雅意。”
“都不能说是破解,全然是随便押了个上去。”
来京这些时日,严昊还是长了不少教训。
否则的话,他要直接说这答得狗屁不通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底下的人交谈了几瞬,最后竟是决议让这对子通过。
通过便是拥有了竞拍的权利,但因目前只出了这么个对子,且一眼就能看出对得一般,自然算不得最佳。
“看来今日来的客人也不如何。”何云岫笑了:“严兄若是出马的话,势必将此人斩落马下。”
严昊心下满意,转回身将对子写完,交给了外面的小厮。
他那对子一出,底下惊呼一片。
“这可比方才那个好多了。”
“平仄、寓意皆合,只不过这么看着,好似缺了点什么……”有人咕哝道。
“不如上阙气势磅礴,略显小家子气。”
“没错!”说话的人兴高采烈地回头,对上了齐铭晔的眼睛。
瞿斐然脸色一变,当即要转身溜走。
却被齐铭晔扼住了后脖颈,动弹不得。
齐铭晔微笑看他:“你不是在温书吗?”
瞿斐然:……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可千万别告诉老师。”他只得一顿做低伏小。
不想齐铭晔却顺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瞿斐然:?
“原来你这么多年,身边一直都没有人伺候,是这个原因。”他一脸的恍然大悟:“早说啊!兄弟能让你受这委屈?”
齐铭晔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再敢胡说八道,你就不必回去了。”
瞿斐然瞬间闭上了嘴。
忍了半晌,却实在憋不住道:“我就是听说这潇湘苑的对子实在厉害,来看个热闹,没打算做点什么。”
齐铭晔淡声道:“确实厉害。”
一个随手就能拿出个千古绝对的地方,竟是个小倌院。
京里实在是卧虎藏龙。
瞿斐然瞬间来了精神:“我就说吧,这对子是了得,可送上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第一个半点不通,第二个直接将这对子的优点掩盖,沦落为寻常。”
齐铭晔冷眼看他:“你这么明白,你去对一个。”
瞿斐然尴尬一笑,他要有那水平他早就上了。
“你说,一会咱们把这对子摘抄回去,子乔能对出来吗?”
齐铭晔深深地看了几眼,随后摇头。
对子不比文章,他们都不专于此项。
想要对出精妙的下阙来,不太可能。
那边,潇湘苑的人商议后,也让严昊的对子通过了。
同理,并未得到最佳。
瞿斐然看了半晌,都不见再有人给出对子,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拍了拍齐铭晔的肩膀,打算叫他回去。
却在此时,见得楼上又走下来了一个小厮。
手中捧着个卷轴,很明显是新送上来的对子。
瞿斐然只扫了一眼,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
他发现了,这潇湘苑的水平是高,但是来往的客人不太行。
为了能将人竞拍出去,他们连那等狗屁不通的对子都承认了,今日这般,大概是等不到完整的下半阕了。
“咱们走吧,凭着这边的人,当是无论如何都对不出来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周围惊呼一片。
瞿斐然微怔,回头去看。
便见得那展开的卷轴之上,笔走游龙,笔迹苍劲有力,那蜿蜒的笔锋,险些斩破整个卷轴,跃然于眼前。
不说其意,光就立在了那上半阕旁边,就靠着这精妙绝伦的字迹,将上半阕压得毫无光彩。
读过诗词的人都知晓,诗词展现最佳的,都在末端。
同样,对子也是如此。
压不住上半阕的对子,只能沦为平庸。
如同方才严昊那个。
而今这个对子一出,满座皆惊。
瞿斐然定睛一看,看到其内容后,也忍不住拍案叫绝,倏地站起了身来。
此生竟能这般幸运,亲眼目睹千古绝对之诞生!
他满眼惊叹,连带着旁边的齐铭晔都顾不得,只高声道:“对出下半阕的人,未免也太过出彩了些!”
“每个字意,都与上半阕对仗,且含义非凡,组合在一起,更有睥睨天下之大气!”
“铭晔,咱们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当真出现了千古绝对!”
他一脸兴奋地回头去看齐铭晔,却见齐铭晔的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瞿斐然问。
齐铭晔沉默片刻后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字迹有些熟悉。”
不说还好。
一说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等等,能写得这般好字的人,我记得不说满晋,满京城也没几个。”
“确实,这字体也很是奇特,见过应当不会忘记才对。”
“让我想想……”
瞿斐然怔住,一个名字就在嘴边,便要脱口而出时,却听得一声巨响。
“砰!”
所有人循声望去,原是那天字号房的客人踢开了房门。
来人身边簇拥着一堆护卫,打扮得极其富贵。
瞿斐然看着面熟,皱下了眉头。
齐铭晔提醒道:“太学院,谭寅。”
瞿斐然反应过来,面色变了变。
但他一想,自己也因对子而来,说不准太学院的学子也是如此。
然而这念头还未能在脑海中盘旋片刻,谭寅就已经嗤笑出声:“今日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跟我抢人。”
大厅内一片死寂。
瞿斐然这才发觉,原来在他们惊叹的瞬间,那潇湘苑内给出了评判,认定第三个对子为最佳。
按照规矩,余夏便归此人所有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半路杀出来个谭寅。
在座的人认识他的也不少,有人皱眉道:“谭公子,这不合理吧?”
“潇湘苑自来规矩都是如此,你的对子既是没被选中,那就是没有这个缘分。”
“什么缘分?”谭寅挥挥手,底下的人竟是不知从何处抬出来了一箱银子,他从手中的护卫里抽出长剑,直接砍断了那箱子的锁,将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子顿时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这还不够缘分?”谭寅冷笑不止:“一个娼门,装得跟什么似的。”
“真把你们这里当成是书院了不成?他是夫子吗?”他手里的剑一扬,指了指台子上的余夏。
底下的人气不过,还欲辩解。
不想却被身侧的人拉住了,低声道:“快别与他争辩了。”
“怎么,你也怕了?他谭家势再大,也容不得他这般胡闹。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来这等地方也就算了,实力不如人,竟是要硬抢,便是传了出去,也是他的罪过!”
“不错,而且如今刑部乃是林大人掌管,她的手底下,一切藏污纳垢的行为都无所遁形,他谭寅还能够翻了天去不成?”
制止住他的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谭寅身后,随即小声地道:“跟在他身后的,是太子的私卫。”
那人变了脸色。
“北伐军势如破竹,那燕国已经送上降书,军队不日便要折返京城。”说话的人叹了口气:“京里这天,到底是要变了。”
话已至此,若再说多便过了。
谭寅倚仗的不是自己的底气,而是身后的太子。
“今儿个甭管是谁,都将嘴给公子我闭严实了。”谭寅看着厅内所有的人,冷笑着说道:“若传出去半句不好听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
一时又叫来了身侧的管事,高声道:“这是五千两银子,人,爷带走了。”
那管事面色难看,不想应下,可被他这么一瞪,又只能缩起了脖子。
正好何云岫等人自雅间内走出来。
谭寅扫了他们一眼,更加不以为然。
他也看见了人群中的齐铭晔及瞿斐然二人,但根本没把他们当成是一回事。
几个学子而已,能不能考上进士入朝堂都是个问题。
便是入了,也不过是个最低的小官。
他背后的是太子,太子此番班师回朝,必定立下头等功。
他怕他们什么?
“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叫那黄字号的人出来,叫她来与我对峙,我看她见了人之后,还敢不敢与我争!”
这话一出,周围便是一静。
谭寅嗤笑了瞬,踢了那管事一脚,示意他滚开。
正欲伸手将台子上的余夏给拽下来时,便听到了个冷淡的声音。
“谭公子好大的脸面。”
谭寅皱眉,正欲发火。
一回头,便见林水月负手而立,身后还跟着满头大汗的吴翰林,及刑部的白果。
静。
潇湘苑内一片死寂。
瞿斐然挠了挠头,他就说这等字迹见过一次如何可能忘记。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林水月也会来潇湘苑。
莫非她也是想来看看这千古绝对的?
哦不,她对出来了。
林水月一出现,他们谁都不觉得意外了。
几年前在临西水榭,对出千古绝对的人,也是她。
谭寅亦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林水月,他变了脸色,到底不如此前嚣张跋扈。
倒不是说他怕了林水月,而是家中长辈嘱咐过,林水月如今手握实权又圣眷正浓,如无必要,势必不能与她起任何的争执。
可他到底是心有不甘,嗤声道:“外面都说林大人刚正不阿,是走在了这青天白日里捉鬼的道人,没想到道人竟也有私情。”
“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不忘来这等地方消遣,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他说罢,又想到了些什么,看向林水月:“圣上与燕国立下了盟约,北伐军不日便要回来了,林大人这等放荡的举止,也不怕裴将军回来,直接把你休弃了?”
他本想说不守妇道,可看了下林水月冷淡的眼眸,到底是没敢说出这个词。
“公子。”他身旁的人低声劝阻了番。
谭寅沉下面容,冷声道:“我知道分寸。”
不想林水月却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谭寅饶是有所准备,却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结果林水月停在了那箱被他砍断了锁的银子面前,仔细看了几眼,随后直起身子道:“谭公子好歹也是名门出身,不想竟是个不老实的。”
齐铭晔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这边,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林水月身后,问道:“林大人这是何意?”
林水月轻勾唇,扫了那箱子一眼,道:“这箱子里,根本就没有五千两。”
周围一静。
“最多,也就是个两三千的样子吧。”林水月挑眉,看向谭寅:“答不出对子来也就罢了,连银子都没有。”
“谭公子平日里在京城,也是这样处事的?”
不等谭寅回答,她复又道:“竞争不过,便直接动手抢。”
“旁人看了,都要以为谭公子出身于土匪寨中呢。”
谭寅面色变了又变,他看向身边的小厮。
那小厮根本就不敢看他的脸色,来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余夏的身价竟是这般贵,他们平常出门,最多也就带一千两银子。
今日已经是破例,带了两千五百两。
方才谭寅一番发作,他估摸着这潇湘苑的人也看不出来银子少了,即便看出来了,也不敢跟谭寅对着干。
谁知林水月一眼就瞧出来了端倪,叫谭寅颜面荡然无存。
谭寅微顿了瞬,随即道:“原就是个定金,如今谁出门随身携带这么多的银子,林大人想拿这件事情来刺我,未免也太狭隘了。”
林水月听完,还点了点头,似乎很同意他的观点。
然而不等他再多说点什么,她便道:“我带了。”
话音刚落,红缨就带着几个小厮,自林水月的马车上抬下来了一箱金子。
打开箱子的瞬间,许多人的眼睛都被晃瞎了。
潇湘苑的管事傻眼了:“大、大人,这太多了,而且……”
按照规矩,林水月的对子是最佳,她可以不用给钱。
林水月却看向谭寅道:“如何,谭公子还要与我竞价吗?”
三公主给的钱,不花白不花。
给了三箱,她还留了两呢。
谭寅脸色极为难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水月有些困了,她随手拉了把椅子歪坐着,抬眸看谭寅:“谭公子不是要竞价吗,请。”
谭寅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难堪至极。
也再也没办法与她对峙下去,抬脚便要离开。
然而他一动,林水月便淡声道:“对了,我记得太学院中有着明文规定,凡院内学子,一律不得去花街柳巷。”
谭寅止住脚步,怒极反笑道:“怎么,林大人官当久了,这会还想伸手到太学院中?”
“便是有这一条规定,又能如何?太学院的规定,自当由山长或者是书院中的师长来执行。”
“这是太学院建立之初,皇上定下的规矩。林大人手里握着刑部,该不会觉得什么都该由你来管吧?”
林水月轻笑:“却是如此没错。”
谭寅冷笑了瞬,转身欲走,不料却听她道:“不巧,我今日才刚成了太学院的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