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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恒之听到这句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
“之儿。”连带祖父的呼喊声都未顾上。
范恒之打开房门,焦急地往外看。
“范公子,您不能出去。”外面的守卫拦住了他。
“林水月呢?我要见她!”
朝上姓林的不少,林水月的父亲也姓林,但范恒之清楚,能在这个时间来到范府上的,只有那一人。
“范公子,请您回去。”守卫面色冰冷。
范恒之身单力薄,无法从这严密的守卫处挣脱,只能大声呼喊:“林水月!我知道你来了!你有本事设计谋划这一切,倒是出来见我啊!当个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林水月!你这个……”就在他控制不住地辱骂起林水月时,见拐角处走过来了一行人。
领头之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林水月。
林水月穿着身黑色绣金丝祥云的衣袍,外面还罩着件纯白的狐皮披风,行动之处,皆是大批人簇拥着。
那位查封了范府的大理寺官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听到声音,抬眼朝他往来,随即皱眉:“大人,我这便叫人将他拉回去。”
林水月合上手中的册子,淡淡摇头。
她行至廊下,看向范恒之:“你有何事?”
范恒之怒极反笑:“你将我家陷害至此,如今竟是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林水月。”
他上下打量着她,已是口不择言:“从前我半点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蛇蝎毒妇,只怕早在太子府中,你便想好了该如何对付我家吧?”
“之儿。”范学士的声音里,带着些悲凉:“别说了。”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范恒之父亲苦笑着摇头。
范学士也曾桃李满天下,而今一朝落难,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昔日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恍若是一场大梦。
比起他们,范恒之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你这个妖女,必然是你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了圣上!放我出去!我要面圣!”
林水月满眼平静地看他:“说完了吗?”
眼瞧着她这便要离开了,范恒之真的慌了。
他看见过官差去了汪府,隔了没几日,汪家父子便被抄斩了,如今换了他,他实在不能接受。
往日那些傲气,还有高高在上的架势,也是全然不见了。
他看着林水月,沉声道:“你便因为跟我过不去,便要我全家性命?林水月,你即便是恨我,又怎能残忍至此?”
“你若实在揭不过去,此前的事我可以向你道歉,只……求你。”他难堪地闭上了眼。
“给我家无辜之人一条生路吧。”
林水月听了他的话,静默了许久。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范恒之握紧了拳头,好似承受了多大的屈辱般。
林水月见状,不由得笑了。
这是范恒之第一次见林水月露出这样的笑容。
冰凉,讽刺。
即便如此,在她那张昳丽绝色的容貌上,也显得格外的动人。
他微怔,却听得林水月道:“范公子,你自小养尊处优,自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如今却也知晓求人了?”
范恒之只觉口中发苦,有无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那从前你在太学院欺男霸女时,怎么没想到过今日。还有你们范府,在利用权势,剥夺普通人的人生甚至是性命时,怎么不觉得后悔?”
“你现在还能开口求人,枉死在你们范府底下的无数条性命,他们可还有开口求人的机会?”
林水月眯着眼看他:“那被你们范府玩弄权术而害得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又该去哪里哭诉求助?”
范恒之看着她,怔忪出神。
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水月跟范恒之二人的身上,丝毫未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范府。
范府辉煌别致的屋檐底下,一行人缄默不言。
太子朝底下的人打了个手势,意欲叫人阻止林水月。
却被领头的皇帝打断:“回来。”
那人只能停下脚步。
皇帝目光幽沉,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林水月的背影。
听得她道:“抛却私怨,范公子倒是仔细说说,你家府上这些个人,究竟谁是无辜的?”
范恒之无言以对。
“走吧。”皇帝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父皇……”太子急切地追上去,可却再也唤不回皇帝。
“太子爷,这该如何是好啊?”太子身侧那名范府管事焦急道。
太子声音暴躁:“闭嘴!”
不远处,此前皇帝站着的位置,裴尘还未离开,唇边带笑。
“公子,太子爷也离开了,咱们?”砚书看向他。
却见他笑得若春风拂面,分外好看:“你说,她知道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砚书低头未语,裴尘也并非要他回答:“回吧。”
那边,林水月也未再理会范恒之,只拿了大理寺登记造册的清单回府了。
皇帝明面上命大理寺与刑部督察,实际给了她不小的权利,所有的物证还有抄家出来的东西,都归为她来处置。
林水月忙得昏天暗地,却也在三日期限内,将所有的事务顺理清楚了。
早朝上。
“……范府上下伙同吏部买卖官职上,共缴获脏银三百七十八万零五千整,查处一十三名吏部官员,另从范郁书房暗格里,获其在位时贪墨账册一本,记录在册银两高达二百万两之巨,然查处范府时,该脏银已寻不到踪迹。”
“以上,便是臣三日内所得的全部内容。”大殿上,林水月站在殿中,声音温和清淡。
可每说一句话,就让殿上的人冷汗冒了瞬。
这事不光让林水月查了个清清楚楚,她还在短短的三日内整合出了大量的信息,俱是证实了范府所为。
牵连到的还有几月前汪府一案,以及江南的几个富商。
可谓是所到之处一切无所遁形。
若这还算不得什么,那么昨天晚上林府半夜闹刺客的事,便叫人心头发凉了。
刺客是直接奔着秋叶胡同去的,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林水月领着林家老夫人住在了那边。
她们一老一少,又都是女子,对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而言,实在是太方便动手了。
然而今日一早,林水月还是按时来了早朝,且看着镇静自若,完全不受昨日之事的影响。
两相加在一起,谁还不清楚这位林大人心性极强,远胜男儿呢。
毕竟这京中也有遭遇了刺客,吓得魂飞魄散,连着卧床躺了几个月,此后便在朝上一蹶不振的人。
与之相比,林水月还是个女子,其胆量与能力,早已超过了寻常男子了。
皇帝微颔首,随即叫人宣读了圣旨。
范府男子俱是入狱,待得年后问斩,今日早朝之前,范府众人就已经被押解到了天牢之中了。
“朕听闻你府中进了刺客,可有受伤?”事情都交代完了,皇帝看向她。
“回皇上的话,臣无碍。”林水月神色从容:“只是该刺客行刺不成,便咬破了毒药,待得顺天府的人来时,人已气绝身亡。”
皇帝颔首:“无事便可,此事便交由顺天府彻查,必定要将这等亡命之徒抓获。”
“臣遵旨。”
早朝结束后,不少人围着林水月慰问。
“林大人没事吧?听闻昨日冲进林府中的,共有三名刺客,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三个?这可是京城,秋叶胡同离着皇城也不远,怎会有人如此的胆大妄为!”
“大概是瞧着林大人府上没有个男子,又住着那等好的宅院,心里起了歹意的亡命之徒吧!”
一片议论声中,林朗满脸忧心地道:“你随我来。”
待林水月跟他走到了僻静处,他才道:“你真没事?”
见林水月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他松了口气,一开口便想斥责林水月,非得要独自搬出府住,闹出这等事来。
可他转念一想,若人在林府上,以林府的护卫来说,也未必制服得了对方。
他犹豫片刻,到底是以较为温和的态度道:“如若不然,你们搬回来住吧,我回府便命人加强护卫,且府里人多,总是要比你跟母亲单独在外的好。”
林水月摇了摇头:“不麻烦林朗大人了。”
林朗:……
还有心思气他,应该没什么大事。
眼见林水月要走,他憋屈地道:“过几日府中设宴,你记得同母亲一道过来。”
说完转身就跑。
没错是跑,他就怕自己晚一步又会被林水月气死,干脆捂上耳朵不听。
林水月反应了下,林朗说的日子,似乎是他的生辰。
她未再细想,转而出了宫。
回府的马车停在一旁,林水月掀开车帘,看见里面的人后,动作一滞,退回去又看了眼。
确实是她家马车。
她复又进去了。
“原来裴大人喜欢做这些小偷小摸的事。”她挑眉看向端坐着的人。
裴尘闻言,也无半点不自在。
甚至还给她倒了一杯他刚沏好的茶,整个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就好像这马车是他的一样。
林水月抿了口茶,茶是上好的普洱,裴尘沏茶的手艺极好,入口生香,将人紧绷的精神都给卸了下来。
昨日那刺客进了府中的时候,林水月也并非完全不怕。
只是裴尘送来的人实在厉害,尤其是她身边那两个二等丫鬟,几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手起刀落将人解决了。
与之比较起来,她耗费精力特地去请的几个护卫,在刺客的尸首被送往顺天府后,才吓得满身冷汗,惊惶地看着她。
说来,她该感谢这人才是。
“朝堂纷争如今你已窥见一隅。”裴尘却率先开口,他语调温柔:“虽说圣上正值壮年,可架不住底下的人暗流涌动,入得朝阁,这仅是一个开始。”
“就如昨晚遇刺之事,交由顺天府,只会不了了之。”
林水月微顿,倒也并不感觉到意外。
这是皇城,天子脚下,对方也敢动手,就证明手段了得了。
“朝中大多官员皆是各为其主,其背后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裴尘顿住,目光更加柔软:“但二小姐也并非孤身一人。”
“二小姐若愿意,我及我手下之人,均可为二小姐所用。”他唇边带笑:“若不愿,我也会竭力护得二小姐周全。”
“此举也不为影响二小姐抉择。”他说及此,垂下眼眸,似有些委屈:“但若二小姐怜惜我,我的人,便都交由二小姐手中。”
他黯然垂眸的模样,无端叫人心头一软。
林水月吸了口气,默念三声他在故意扮可怜博取怜爱。
“裴大人就这般信任我?”
裴尘却忽而抬眼,星眸璀璨,目光却坚定温暖:“我倾慕于二小姐,心悦不能自已,故而不论二小姐是何等人,我都心甘情愿。”
林水月蓦地移开目光,耳尖却透着些红。
“天凉了,裴大人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就有劳林二小姐了。”
林水月:?
见她回头诧异地看他,裴尘微笑:“裴府的马车先回去了。”
林水月:……
他就是这么喜欢她的?
林水月一时无言,却还是吩咐了人送他回裴府。
等她回家家中,是比平常回府的时间晚了些。
一进门,底下的小厮就来报:“大人可算回来了,胡小姐来了。”
胡西西不光自己来,她还带了一群不知哪里找到的彪形大汉,先是把这宅院里里外外搜罗了遍,一时嫌弃林水月这院墙砌得不够高,一时又觉得林家全是老弱病残。
找来林水月请的那几个护卫看了眼,索性将他们全打发了。
“都是些什么玩意……”胡西西掐腰,皱眉道:“不行,我还得回府中再让我爹寻些身强力壮的来。”
林水月环顾一圈,无语道:“行了,你这整得我这像个健身中心。”
“何为健身中心?”
要怎么跟她解释那是个全是肌肉男的地方。
“也行,这些人你先留着用。平日里只需要他们护卫周全就行,不必叫人进屋,不然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不放心。”胡西西焦虑道。
“你放心,这些人俱是外聘的家世清白之人,也没有身契,只需同你落个雇主契书便成了。”
是她在家里闹腾一早上,才让她父亲找来的。
林水月知她是好心,便笑着应了。
胡西西来了也没走,陪着林老夫人用了午膳,又非要闹腾着在林水月的院中架个花架。
说是日后来林府打麻将用,折腾了半日才堪堪弄好。
若非胡府差人来请,她今日还打算在林水月这边留宿,床都叫人铺好了,那边胡府来人,说是有要事寻她。
她这才不甘不愿地走了,临走前,还拉着林水月的手说了一大通话。
其实话里无外乎是这些个日子她母亲给她找的夫婿人选,还有家中的琐碎小事。
林水月心底却清楚,她是怕林水月遭遇了昨晚之事,心中害怕,才费劲闹了一天,为林水月转移注意力。
她在这晋朝,却也收获了真心实意待她的人。
最后还得林水月出面,她才从林府离开。
喧闹了一整日的林府,这才安静了下来。
晚间睡觉之前,林水月见着红缨拿了自己的铺盖进来,在外间的贵妃榻上安置了下来。
这边的贵女都有叫贴身婢女守夜的习惯,但林水月习惯独睡,所以自她过来后,红缨就一直睡在自己的卧房。
“你这是何意?”
红缨认真地道:“小姐,奴婢害怕。”
林水月一时哭笑不得,他们安慰她的法子,还真是层出不穷。
“您就让奴婢在这睡几晚吧,否则奴婢这心中不安,回了自己的卧房也是噩梦连连。”
她坚持如此,又说自己在哪都能睡好,林水月便没有勉强。
一夜无梦,好眠至天明。
林水月晨起梳妆时,见桌上放了一封帖子,便问了一句。
“是老夫人差人送来的,只说叫您看着办,若不想去的话直接回绝了便是。”
林水月打开帖子,发觉是林府送来的。
林朗那个林府,帖子内所说的宴席,正是昨日林朗跟她提到过的那个。
“小姐可要去?”
“去吧。”林水月放下了帖子淡声道。
转瞬便到了林朗生辰这日。
林朗此番未曾大办,京中知晓的人众多,但他亦是只邀请了与林府来往密切的容家,日后便要成为亲家的永昌伯府上下,除此外,便是林水月了。
可这其他宾客都来齐了,却依旧不见林水月。
林淮尹见林朗不住地往外张望,便轻声道:“就要开宴了,她许是不会来了。”
林朗也清楚,如今林水月跟整个林府关系都极为冷淡,不来才是对的。
他便歇了想法,未料到开宴前便听得底下的下人来报,说是林老夫人同林水月一并进府了。
林朗瞬间来了精神,吩咐林淮尹亲自去请。
“瞧着林大人这样,倒是对那位很是上心啊。”容家夫人柳氏见状轻笑道。
“能不上心吗,人家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永昌伯府那位梁夫人冷哼了声。
“瞧着梁夫人这话说的,哪怕不是天子近臣,却也是这府上的小姐,林夫人的亲生女儿呀。”
柳氏轻笑:“林夫人你说是吧?”
秦氏勉强一笑。
她们说话间,林淮尹已经领着林水月进了门。
今非昔比,这些人不管私底下待林水月是什么态度,面上都不敢与其争锋相对。
但见林水月穿得寻常,虽说这才下了早朝,却也是寻空换了身衣裳,那衣裳的颜色,是她素来最爱的青衣。
所戴着的头面也很简单,并未因为如今她一朝翻身,再回家中就刻意盛装打扮了,穿得同此前她在府中时一样素净。
可饶是如此,永昌伯与容大人还是第一时间起身道:“林大人。”
他们这一起身,女眷怎可能还坐得住,那梁夫人心里头再大的不情愿,也得朝林水月点头示好。
林水月轻声道:“两位是长辈,不必如此。”
永昌伯心中也别扭,闻言便坐下了,容大人却笑容满面地道:“听闻今日鄞州来报,说林大人捐出的银子,令得鄞州灾情迅速得到控制,如今几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连带着被压垮的房屋,都开始重新修建了。圣上龙心大悦,又重赏了林大人,这流水一般的赏赐直接进了林宅。”
这事是早朝之后的事,也是林水月来得这么晚的原因。
连林朗都不知道,他听得还愣了下。
那边容大人就已经夸上了:“林大人年纪轻轻,便能考虑如此全面,可实在是了不得。”
林水月称道不敢。
林朗也终于反应过来,正欲开口,却见底下的两个小厮搬着一件东西进来,领着他们过来的管事,喜气洋洋地道:“老爷,这画放在何处?”
林朗微怔:“什么画?”
“二小姐差人送来的,说是给您贺寿的画。”
林水月竟然还带了礼物。
而且,竟是她自己的画。
现在谁人不知,林水月一画值千金。而她入了朝阁后,虽然册封的是侍书女官,可实际上却险少有时间作画。
如今市面上林水月的一幅画,已经到了几十万两的地步。
不说价值极高,主要是千金难买。
林水月不画,上哪买去?
林朗一时间呆住,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水月。
那边容大人,也即是容京之父容品,见状高声道:“是林大人的画,那可不能就这么收着了,且得要拿出来好好品鉴一番才是。”
林府管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便叫小厮将盖着画的布掀开。
那画一出现,当即赢得满堂彩。
是一副仙山松鹤图。
画卷保持了林水月一惯的笔触与风格,甚至更恣意闲散些,还是极高水准,难得的是这松鹤自来寓意都好,有福寿延年的意思。
用于庆贺生辰,当属最佳。
一时间,便是那向来不喜林水月的永昌伯梁夫人,都十分艳羡。
生辰收一副林水月的画,简直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了。
也不知如今多少人排着队等林水月再画,未曾想她在搬出林府之后,竟然还愿意给林朗这个脸面。
别说是其他人,连林朗自己都有些发懵。
甚至觉得,林水月若不多刺他几句,这画他拿着都有些烫手。
还有这好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