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一览一器一A一P一P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章一节一显一示一不一全一请一退一出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查一看一完一整一章一节一内一容。
1
陆忱第一次见到宁晃时,还是个大学生,暑假不愿回家留在附近打工,便辗转借住到了宁晃的家里。
宁晃名义上是他的小叔叔,其实已经远房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压根没什么血缘了,已知的信息,就只有宁晃比他大四岁,是个嘴毒心冷、脾气极差的音乐制作人。
之所以能记住这个名字,也得益于逢年过节人情往来。
这个名字总是在牌桌上被提起,老屋几张牌桌烟熏火燎,每张桌都有四个人八只手,麻将在绿绒底的桌上哗啦啦地滚,随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亲戚要提起这个名字,半是埋怨,半是妒恨。
一个说,那小子算是出息了,连姓都改了,改了老宁家的姓不说,连回来都没回来一次,打个电话也爱答不理,生怕谁借了他的光去——三饼!
又一个冷笑,什么出息,没见他上过几次电视,谁知道哪来的钱买房买车,我看着里头肯定有猫腻。——九条!
碰来碰去,孩子哭,大人叫,几个孩子匆匆跑过去,不留神碰倒了烟灰缸,灰黑色的粉末扣在地上,伴随着成年人的怒吼被踩来踩去。
这就是春节的序曲。
陆忱被这声音吵得烦,抱着书去门口看,又听见里面抹了蜜似的夸奖。
“陆忱这孩子,以后才是真出息,你看这读书的劲头。”
“长得也好,像电视上明星似的。你记不记得那四嫂的侄儿,长得还不如咱家陆忱呢,娶了行长的女儿,现在一家都发达了。”
“你见到四嫂那双小皮靴了吗?进口的好东西,他侄子送来的。”
这些闲言碎语,像是逃不掉。
哗啦啦,哗啦啦,麻将还在推来推去,打过了一局,又码得整整齐齐。
话题就又回到了宁晃的身上。
陆忱在窗边走了神,用黑色水笔不自觉写下一个名字。
宁晃。
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叔叔的名字。
日光晃。
这就是他对宁晃这个名字的全部印象。
2
当陆忱站在属于宁晃的公寓里时,忍不住又想起那个被高中时,被他写在练习册上的名字。
公寓的面积对于独居来说有些空旷,无论是厨房还是客厅,都空荡而没有人气,白色大理石的料理台面,倒影着宁晃的脸。
跟这房子一样,精致而冰冷。
作为这几年新锐的音乐人,宁晃长得不像一个实力派,眼眸狭长,睫毛浓密,唇红而薄,身型瘦削,眯起眼睛打量别人时,带着几分排斥和敌意。
他穿着灰色松松垮垮的圆领长袖,趿拉着一次性拖鞋,一手握着自己微长的碎发,眼神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
陆忱把桌上散落着的黑色发圈递过去。
宁晃接过来,缠了几圈,绑了一个小马尾。
像兔子尾巴似的短小。
陆忱觉得有些可爱。
陆忱说了自己的名字。
宁晃显然不热衷跟人打交道,狭长的眸瞥了他一眼,也只随口应:“哦,陆忱啊。”
他温声回答:“是。”
宁晃又问:“会做饭吗?”
“会的。”
“公共区域的卫生你负责,可以吗?”
“可以。”
宁晃说:“左边第一间房是你的,没事别找我。”
最好有事也别找他。
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陆忱毫无异议地将行李推进那件侧卧,问:“我怎么称呼你?小叔叔吗?”
宁晃的眉颇为纠结地皱了皱,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但最终还是吐出一口气:“随你。”
他一边打量着属于自己的侧卧,一边问:“房租……”
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主卧“咔哒”一声。
小叔叔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陆忱摸了摸鼻子。
又看了看空荡而干净的房间,微微翘起嘴角。
打扫过的。
尽管打扫的很不利落。
3
陆忱自认为是擅长家务的,且对厨艺相当有自信。
其简历如下:
父母常年出差,自力更生多年,读过菜谱不计其数,甚至自己学会了烤蛋糕和小饼干。
大学以一己之力,能喂得宿舍三个乖儿子服服帖帖,把学校那破烂不堪的宿舍收拾得锃光瓦亮,把长了青苔洗手台给刷得光可鉴人。
尤其考试作业期前后,陆忱压力最大的时候,就是他们宿舍地砖一天拖三回,厕所一天刷四回的时候,空气里飘着一股男寝罕见、沁人心脾的清香,查寝阿姨进门直呼内行。
最后校草陆忱贤名远播,以其高大帅气的外表,和端庄温柔的男德著称,甚至于男寝半夜评选最贤惠温柔奖,陆忱以男妈妈的名号全票通过。
然而三个舍友不敌男妈妈几拳之力,终于被迫改口叫陆爸。
饶是如此,还是在宁晃的面前败下了阵。
小叔叔总是撑着下巴,不情不愿地把葱花香菜挑出来,又撇着嘴挑剔。
“不好吃。”
“我讨厌土豆。”
“南瓜……嘁。”
不吃炖土豆,不吃蒸南瓜,也不吃芹菜韭菜和胡萝卜,蛋黄嫌噎蛋清嫌腥,米饭硬了不行软了太黏,吃个饭嘟嘟囔囔哼哼唧唧撇着嘴挑剔一百次,尽管自己是个家务一塌糊涂的废物,偏偏对别人还很挑剔,每天挑这个挑那个。
几次过去,陆忱的血压飙升,又不得发作。
做梦都是暴打自己的小叔叔。
梦醒了,又开始抓着头皮思考今天该做什么饭。
4
但这个小叔叔也有可爱的时候。
比如半夜梦中起夜,却发现厨房的灯亮着,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本以为是蛇虫鼠蚁,不想走出去一看,正瞧见小叔叔在偷他的烤的小饼干,一脸饼干渣被抓了个现行,强装镇定飘回了房间。
消失时,毛茸茸的小马尾一蹦一跳,像是逃窜时的兔子尾巴。
从此烤饼干蛋挞小蛋糕的频率增加了。
后来实习打工被坑,小叔叔也是这样叼着他的小饼干去给他撑场子,然后一脸嫌弃地骂他要长点心眼,拎他回家。
也会私下给他买好看的衣服,剪了吊牌,假装是自己不要的扔给他。
再后来,在他出柜、跟家里决裂之后,宁晃一如既往地收留他。
在他父亲找上门来的时候。
跟他说,别怕。
他说,我不怕。
他早知道那个没人会接纳他,总有一天他要离开那个家。
他耳边仍是那哗啦啦的麻将响,那些人说,陆忱是个好孩子。
麻将声说,他们容不下你。
他在露台边,注视着自己父亲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高大又佝偻。
小叔叔站在他的身侧。
陆忱说:“我没事。”
宁晃说:“我吹吹风。”
他很久没梦过殴打小叔叔。
只是却梦见了一些其他的什么。
5
他第一次听小叔叔唱歌的时候,是小叔叔在空荡荡的露台上,坐着塑料板凳,一遍一遍调整新歌。
他拿着啤酒和烤好的饼干过去,小叔叔抬眼望他,问他想听什么。
他倚在露台的栏杆上,说想听情歌。
小叔叔嗤笑一声,说不会。
但还是给他唱了一首温柔的小调。
露台有微风,小叔叔唱过了,抬头看他。
眼底倒影着夜空和他。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城市的夜空里没有星星,一定是因为星星都落在了小叔叔的琴弦上。
他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把啤酒罐子捏扁,轻声喊他:“小叔叔。”
小叔叔挑了挑眉。
“你喜欢什么样的?”他盯着他。
小叔叔调着琴弦,懒洋洋说:“喜欢听我话的。”
“我听话吗?”他问。
“还行吧。”
而这小调哼着哼着,就过了十年。
他成为了小叔叔听话的男朋友。
5
陆忱三十岁。
研究生毕业,跟小叔叔在一起,之后创业成功。
春风得意。
唯一猝不及防,是他家的小叔叔缩水了。
——回到了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