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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雪堂通武的精锐共有六十人,还有三十人会些拳脚功夫。话事人属以谭鹤、柳长歌为首,池西、许立、闻洛三人为次。
因此,谭鹤还没到葬雪堂,就有人行色匆匆来找他禀报要事,他也不躲人,直接就在当着众人的面听着,无所顾忌。
“堂主,那狗县令不知道发什么疯,把那些土匪全部放了出去,副堂主担心有异,派了人去抓他,我们是奉她的命来找你。”
谭鹤正色道:“除了派出去的人,堂内还有几人在守?”
这说的是除不会武功者,以及老弱妇孺外的人,那些人皆是守护葬雪堂的中坚力量。
按理而言,柳长歌自然会安排好人,不会让葬雪堂露于险境。
但经过昨晚一事,用如此大的阵仗对付他,可谓是费尽心机。
这不惜一切代价背后的用心险恶,不能不让人多加提防。
“我们走开后,还有二十二个。”来人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晓其中厉害,不待谭鹤吩咐,就道:“堂主既然无恙,我们就先回去了。”说罢,就飞跃而去。
见人消失在一片湿漉漉的泥道上,那些被解救出来的人微松了口气,经历惨无人道的折磨后,他们对于陌生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即便身心疲惫还是强提了精力去戒备。
谭鹤只考虑了一瞬,看了一眼邓通,便对着刘浅和吴尘道:“这些人就先委托你们安置。”言毕,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丢给刘浅作安置费什么的。
刘浅任由金条砸进他怀中,对谭鹤的举动没什么意外,一副不予置评的样子。
吴尘却不住咂舌,这可是金条啊!这样一副习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真的好吗?他家虽富贵,但半年的零花钱都没这么多呢。
有几个胆小的人见谭鹤要走,鼓足了勇气轻声道:“额,那个能不能让功夫最厉害的人,保护我们啊?”说着目光往他和邓通之间来回转,最后定在邓通身上。
这个人无疑就是邓通了。
这几个听见了有人喊他堂主,大约以为邓通是谭鹤的下属。
他看了眼邓通,没说话。
在谭鹤移开视线的瞬间,邓通目光落到他身上,不发一语。
要不是县令夫人要他救人,他真说不准自己见了县令夫人和小男孩的惨状,还会不会再理会他们,大概是什么都不管了罢。
何况他自认为和邓通的关系,没到可以嘱托事情地步。
不管他怎么想,邓通有邓通自己的想法。
昨夜一事,更提醒他,他和邓通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既如此,他总那么没脸没皮的靠近人家也不好。
更何况他们之间除了秉持的东西不同,以及他死而复生,却五年都杳无音信,这件事情虽然他们都没说,但是他也知道这其实是很不妥帖的,足以在本就有所生疏的情谊下留下一道漏风的缝。
在谭鹤移开视线之后,邓通目光停在他身上,不发一语。一旁刘浅和吴尘两人互掐了起来,说是互掐,更多的是刘浅单方面的掐,吴尘即便气着了也只偶尔回个一两句。
——
半个多时辰后,谭鹤刚一跨入葬雪堂的门槛,就有一只羽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他的耳前顿时绽开了一道血痕。
偷袭者的身法极好,竟能用箭伤他,谭鹤变了脸色,箭步如飞直往里去,果然前方宽大的空地一片刀光剑影,葬雪堂的二十二人正和数百黑衣人激烈交战。
地上到处都是黑衣人的尸体,大约有一百人。
谭鹤一出现,双方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葬雪堂的众人喜道:“堂主!”
这些人个个面带血污,衣裳凌乱,狼狈不堪,喜色之下难掩迎敌后的紧绷。
看样子,他们应该撑了许久,早就疲惫不堪了。
倘若昨夜他被黑衣人所杀,葬雪堂一定就沦陷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有人竟然能为夺得葬雪堂,做到如此地步。
集结了这么多身手不凡的人,一面击杀他一面袭击葬雪堂内的人。
就这么迫不及待,这么费尽心机。
谭鹤冷笑一声,烈酒出鞘,霎时间血光大盛。
局面扭转,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被悉数击杀。
谭鹤全身染血,这血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毕竟他击杀的人最多,脸上纵横交错的血液,更衬得他面色苍白。
众人看着他这副惨状,也顾不得喘息,忙七手八脚地扶住他,怕他一眨眼就倒下了。
这两日,谭鹤与人交战,多多少少受了伤,流了血,又几乎没怎么休息,早就精疲力竭,只是强撑着不倒。
“长歌和池西呢?”“还有许立。”
“副堂主行踪不明,池西去追土匪去了,许立大概也是。”闻洛气息不稳的回道,他的胸膛因劳累过度而一起一伏,缓缓松手,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也是累极。
“我知道了。”谭鹤话音刚落,众人身后嘭的一声巨响,地上摔了个人。
是许立。
她腰侧晕了一大片血,左臂骨折,双手双脚布满了刀痕,除了脸,身上没一块好肉,俨然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模样。
谭鹤心中一揪,几步冲过去一把抱起她,毫不犹豫奔向葬雪堂的医室。
许立一直睁着眼,任由他抱。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谭鹤又急又怒。
许立忍痛,咬着牙,一口气说完:“劫走那个王愧的神秘人很厉害,比你厉害多了,我和他打了一架。”
“狗县令忽然放了土匪,池养鱼去抓四处逃窜的土匪,我去抓他,那个披着斗篷神神秘秘的人就来救他,说什么狗县令对他有用,我打不过他,逃了。”
把许立交由大夫治伤后,谭鹤去确认了葬雪堂无战斗能力的人的安全,再吩咐人去找池西,然后立即动身去寻柳长歌。
因为长歌在遭遇外敌侵入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离开的,除非发生了什么不好的意外。
夜色渐渐降临,谭鹤仍旧辗转于整个落荫镇寻人,连着周遭的山谷和村庄都寻了个遍,两日下来却是没有寻到人。
越是如此越是心焦,他一面要顾及葬雪堂,以防有人再次对葬雪堂出手,一面要寻人,更要查背后下黑手的究竟是何人,一面又思索神秘人的目的,这四处奔波,几乎没怎么休息,身心俱疲。
好在第三日,柳长歌带着伤回了葬雪堂。
原来在黑衣人突袭葬雪堂那日,颜楚西也回来了,她一来便也与他们一道对付黑衣人,就像过去的五年和葬雪堂的众人共进退那般。
因此柳长歌更觉得她叛逃葬雪堂应当是有苦衷的,她们一起战斗,途中多来了几个人有目的地只攻击颜楚西,并且很明显,他们要她的命。
柳长歌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两人很快背对背应对黑衣人的攻击,奈何这几个黑衣人身手实在厉害,打着打着便打到了镇外山谷绵延之处。
到后面两人受了伤,难敌黑衣人,颜楚西忽然一掌把她打进一处洞内,自己却纵身一跃跳了山谷,原本那高度以她们的身手而言顶多折个胳膊,是死不了的,但是原本就受了伤的话就不好说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黑衣人没有再去寻找她们,反而是走了,也不管她们了。
千辛万苦出了遍布荆棘藤蔓的洞后,柳长歌爬下了山谷底下寻颜楚西,不管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无论她怎么找,耳边除了聒噪响亮的虫鸣鸟啼,和遮天蔽日、无处不在的树木藤曼外就没有别的东西。
连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也被困在了叶蔓地蕨织成的牢笼中,传不出去,万物俱寂,没有一丝回响,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那刺向她的树叶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而动,如无数虎视眈眈的触手要将她团团缠住。
在无尽的绝望和恐惧中,她忽然想起,她还要要守护的东西,还不能深陷孤注一掷,无所顾忌的绝望中。
葬雪堂还需要她,于是她回来了。
纵使有无法舍弃的人,她还是回来了。
在她回来的第一日,落荫镇就遭受到了土匪的袭击,是那群被县令放走的土匪,他们休养生息后卷土重来,继续烧杀抢夺,而有一群人抢在葬雪堂前面,去阻止了他们。
这个时机却很微妙,已经造成了伤亡和损失,却又不至于太过惨重,既能引起民怨,又能让民众还有余力对他们感恩戴德。
仿佛是算好了的一样。
而那些领头的人,柳长歌都认识。
掌管苍海镖局的席德林。
西杭经商第四大家的方起。
稍稍有些没落的世家陈家家主,陈敛。
南岭茶商商人窦之源。
割据一方的北原霸主张胜。
以及后起之秀的辕门派的一干人。
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势力,加上他们带来的手下抑或幕僚附庸,加起来也有浩浩荡荡的一千余人。
这个阵势,落荫镇大大小小的酒馆旅舍都住满了人。
他们来的第一日,就一起出了钱,修缮那些被土匪破坏的房舍用具。
当日就有流言传出:葬雪堂堂主抓了高风亮节的县令大人,放走了土匪,任由其作乱。
“怪不得前些日子,黑日里门前一阵阵脚步声响,我还以为是干嘛,原来是在窝藏盗匪啊。”
“不会吧,不是说那些可恨的贼人在这之前,就已经打杀了好几个村子吗?”“怎么还会有人敢窝藏盗匪?躲都来不及,这这这显然不可信!”
“没有错,你没瞧见,那日官府去葬雪堂带了一大串人出来,虽然个个都蒙了脸,但身上穿的没变,我认得是秦朝的兵甲,当时吓住了我,也没敢多看,今日一瞧,不想就是那一群盗匪。”
“秦朝的军甲,他们难不成要谋反?!”
“以他们丰厚的财力,倒也不是不可能。”
有人道:“诸位,说句公道话,这样的话没有凭据不能乱说,何况平日里他们对我们颇多照顾,人不能忘恩负义。”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寂了一瞬。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葬雪堂内部的建筑宏伟壮观,他们个个富的流油,那些小恩小惠不过是对我们的施舍罢了,用不着你这样上赶着往前凑,他们又不会把财宝分给你。”
那人知道,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也不和他们再争辩什么,连着桌上分配的补偿的银钱和物资一样也没拿,默默穿过喧闹的牛鬼蛇神走了。
“你们知道吗?”“我婶婶家有个在县令府当事的,我去看他,他们府里的人都沉着一张脸,我问他缘故,他也不说只求我不要再问,这亲戚有事哪里能不管,我一再追问,他才说是县令不见了,其他就不多说了。”
“这可不就乱套了吗?”
“对啊,你们说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不会真是葬雪堂堂主虏走了县令,又放走盗匪,杀人抢劫吧?”
“会不会他们和盗匪早就勾结好了要反,县令大人为了阻止才他们不幸遭害。”
“不错,一定是这样,那些人毫无缘由地杀了好几百人,实在是天理难容,指使他们的葬雪堂更加可恨!”
当夜,谭鹤在落荫镇五十里外的驿站发现了折了一条手臂的池西。
比起伤情,池西一脸阴郁不平的样子反而更让人担忧。然而没人去问他为什么,因为对于池西而言被人伤成这样是他的耻辱,他不会想提的。
葬雪堂的众人知道他受了伤后,默默地给他送了很多补品,有人听信煮青蛙对骨折的人很有用处,就从野外捉了一筐的青蛙。
因为池西脾气极好面子,脾气不好常常训斥人,送东西的都偷偷摸摸的从窗户缓缓放进他的房间。
于是清晨他是被呱呱呱的合唱团吵醒的,当他看到窗户边堆满了小山高的东西时,还没反应过来,走到窗户边扒开一堆盒子,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笼的青蛙齐刷刷地抬头看着他,呱呱呱,呱呱呱。
池西:······
谭鹤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哈哈哈哈,那是给你当补品的。”
池西当场就黑了脸,
柳长歌后脚刚一进来就对着谭鹤道:“他们虽然平日会埋怨他,但也是知道他为葬雪堂付出的努力。”
“可不是嘛,池西比我更劳心劳力,就是嘴欠了些。”
池西到:“闭嘴!”
“好,好,我闭嘴,话说今天我去看了许立,养了几天她的伤还是重,还有长歌你身上本来就有伤,应该躺着的,不要操心那么多,稍微安心一点。”
“今天也是,非要来看他,他这个人命硬着呢,除了骨折真就没别的什么。”
“看过了,就好好躺一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柳长歌检查了一下池西的伤口,她这两日也确实疲惫不堪,道了声好就回卧房休息去了。
凶巴巴,恶狠狠的一脸嫌弃的池西,最终还是不忍心坏了人家的好意,忍着恶心吃了清水煮青蛙。
一天五顿,每顿三只。
······
葬雪堂主厅内。
清风起帘纱飞舞,如海浪般此消彼长。柳长歌端坐在蒲团上,她的脸毫无血色,一片惨白,眼窝微陷,俨然精神不济,但仍然亲自执笔写着一封封请柬。
请柬并不华丽,很普通的一张纸,没有花纹样式,只是每张请柬都附带上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有些不同,大意却是一样:先是委婉地陈清厉害,再是希望能够和平共处。
这一封封信简洁明了,却字字直击关键,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用词极为精妙,少了一个字都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倘若不是时机不合时宜,大概对方都要大力夸赞几句举一反三,算无遗策,博学多才。
请柬叠放在长案之上,一阵风吹过,哗啦啦的都掉在了地上,几束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散落在木色的地板,而那些请柬都被吹到了晦暗的阴影处。
池西抱臂而立,背靠在窗棂旁,盯着请柬看了许久,一脸嘲讽道:“真是荒唐。”
好似在说昨日土匪引起的闹剧荒唐。
或者那些不速之客的所作所为荒唐。
又或者此前他们明明知道背后的那些阴险的算计,却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和平而感到荒唐。
或是因眼前的柳长歌拖着伤,座位上端坐肃穆的谭鹤而感到荒唐。
抑或别的什么东西荒唐。
也许都有,而此刻池西看向谭鹤的目光似乎参杂了什么,变得极为深沉。
柳长歌望向谭鹤,他似乎在深深地思索着什么,一副对外界无知无觉的模样,她便不由得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旋即弯腰将一封封请柬捡了起来。
信送达的第二日,一众人按时来到葬雪堂赴约。
葬雪堂内部并无富丽堂皇的建筑,唯一称得上雄伟的是工坊,其他皆是木竹青砖建成的朴素小屋,大都是清雅的风格且融于周遭的草木水石,并不显眼,装饰品就是些水墨字画,唯一别致的是桥旁散散落落立着的风车。
然而经过工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吸引住,无论看多少次,叹服之意都不会有所减少。
因为,这座庞然大物,代表的是这世上最为先进,最为精妙,最为完善的工艺,从原材料制作成最后的成品,再到流入市场贩卖,不需要再经由其他人之手,这样的生产方式无疑削减了很多成本,能够创下最大限度的收益。
很多人都想要效仿,但都已失败告终。
葬雪堂的东西在各地市场上占了一份极为可观的份额,甚至有人将葬雪堂堂主比作占尽盐铁之利,吴国的吴王刘濞。
至于效仿失败的缘由,很多外人想不明白,葬雪堂内部的人却是很清楚的。
不仅仅是因为葬雪堂的工坊具备世上最为先进的生产用具,更因为其贯彻落实到底的完善的生产制度,明确分工,多劳多得自是不必说。
难得的是其团结的氛围,不惜倾囊相授自己的技艺,因为即便是对方学会了,自己也不用担心丢了饭碗,反而是创造了更多的优质产品,大家的利益都连在了一起,荣辱与共。
这别处难见的团结,到底还是因为葬雪堂不分男女老少,真正的一视同仁,用人唯用贤才,技艺不分贵贱,无论是谁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能干的活,能够产生所谓的价值,归属感自是不必说。
哪怕只会折菜篮子,折的好了也有一堆人称赞,更是不愁卖出去的。
这里没有什么尊卑礼教的束缚,没有弱肉强食的压迫,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这样的氛围之下,自然能迸发创造力,创造出前所未有的东西。
总而言之,唯一效仿不到的就是平等二字。
人性趋利避害,多的是从别人身上最大限度剥夺榨取利益的人,而不是致力于平等,越是想要获取最大的利益越是如此。
扪心自问,谭鹤对财富没有那样的贪欲,能创造旁人羡滟的财富,也是属于无心插柳柳成荫,当然还有莫名其妙,捉摸不透的气运。
他能在长安城闯荡出些许名号,缘故也是如此。
那些产业,他大都都交由能人全权打理,自己就从店铺收取一半的收益,由于分成有一半,那些人打理起来自然是尽心尽力。
至于谎报收益,做假帐之类的没人敢,有池西管着。
这样一想,谭鹤好像真就是不怎么上心,却实实在在的做成了事情,如此好似会招人恨也不奇怪了。
看似理所当然,却是荒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