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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歌被身体上一如既往的疼痛折磨,没睡多久就醒了。
这肆虐全身的疼痛,是五年前葬雪堂被围攻,她强撑伤痛未愈的身体迎战结下的恶果。
她伤得极重,连薛凝也无计可施。
并且无药可缓解她的伤痛,每次发作她都只能强忍着等疼痛自行消散。
这种时候,颜楚西大都会在帘帐外静静的守着她,要不就走到窗边,放下竹帘,背过身,平静的说些趣事给她听。
因为颜楚西知道柳长歌不愿让人看见她这副羸弱不堪的样子,这倒不是她实在要强,而是她不想让人为她担心,徒增烦恼。
待柳长歌疼痛逐渐退散后,颜楚西掐着时间,掀开帘帐进到屋内,谭鹤紧随其后。
行至床边,颜楚西弯腰,缓缓将柳长歌从软榻扶起来,随着这个动作,颜楚西耳边的长发簌簌散落,漆黑的长发拂到柳长歌苍白如雪的面孔。
柳长歌看着眼前这一小撮长发,目光呆滞了一瞬,旋即从发缝看到了立在墙边的谭鹤,便温柔的笑了笑,“你走近些,我有话要与你说。”
即便她并不郑重其事,谭鹤却总觉得她就像是要交待什么临终遗言一样,忐忑不安。
柳长歌看他走路的动作僵硬,也知道他的担忧,却是笑容不变,“你不必在我身上花太多心思。”
谭鹤正欲反驳,柳长歌便轻轻啧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留在我这里都有两天了。”
谭鹤神色复杂,一脸纠结。
柳长歌半怒半笑,“你莫非要守着我一辈子?”
“我不是……”不是什么,谭鹤也不知道。
柳长歌置若罔闻,“我知道,谭鹤,你该离开了,你的心也该离开。”说到后半句话,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开什么有意思的玩笑。
谭鹤默不作声。
柳长歌轻轻叹了口气,“在你昏迷不醒时,长安的产业都是池西一人在打理,五年前存活下来的数十人也是他在照顾。”
“说起来,他比你比我都更在乎葬雪堂。”
言毕,柳长歌看向谭鹤的眼神复杂了起来,谭鹤昏迷五年转醒后,不用想,她也知道池西会对他说些戳人痛处,甚至言不由衷的话,但是池西那一跪其中深重……足以言明,虽然池西未必不憎恨,可这世间事交错复杂,哪里就能黑白是非如此分明呢?
谭鹤不知她所想,因为池西没有提一星半点,陆知衍也被池西勒令不准提。但与池西相识相处多年,是知道他的性子,也承认他比自己更执着于葬雪堂。
听了柳长歌的话,就低头认错:“是,我明白,我会担起责任,不会像以前一样胡来了。”
然而柳长歌脸上淡淡和煦的笑容忽然消失,她正色道:“不,谭鹤,往后,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去做。”
这话几乎是交代遗言了!谭鹤登时绷紧,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
“我唯独希望你拯救一个人。”
“谁?”谭鹤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魂魄却仿佛离体。
“你自己。”柳长歌直视他的眼睛,定定的动也不动,目光比漆黑的天穹还要深邃,几乎要映照出眼前那个矛盾的,撕裂的灵魂。
这句话仿佛从浩瀚寰宇传来,历经了悠久的时光,加上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哪一瞬间他仿佛被什么击中,整个人登时僵硬的愣住,震惊中心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半响,谭鹤听到自己还算镇静的话语,“为什么这么说?”
柳长歌缓缓道:“因为你过去救了我,也救了许多人,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死了,你把自己栓在了葬雪堂,你的身体或许有了无法舍弃的归宿,可你的灵魂却有一半漂浮在半空。”
“在我看来,你总在用命涉险,无所顾忌,就像是在自取灭亡,可好像有什么阻止你这么做,这两方对抗,在撕扯着你。”
“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在我眼中的你就是那样的,在如深居时你偶尔露出的神情,就像是冷秋夕暮,薄明山林的红枫落叶,易消逝,美丽且脆弱。”
话音落下,谭鹤的灵魂似乎被击穿,他的神色是如梦初醒的空白,似乎被震惊的久久回不过神来,须臾,他不含疑问,没什么情绪地问道:“是吗?”
此刻在柳长歌眼里的谭鹤,是失了神魂的,如一具空有外壳的木偶,他的灵魂好像是随着她的揭露而破碎了。
以致于谭鹤需要直面自己那个蜷缩的、破碎的、被困在过去的、徒劳挣扎的虚假躯壳,那些横冲直撞,肆意挥洒的意气,那些激烈癫狂的憎恨,那些不管不顾宣泄的杀意,仿佛都是幻化的梦魇。
却很真实,很残酷,原来都是虚浮的,他原来还停留在十几年前……
良久,柳长歌都没答谭鹤那句毫无含义的是吗,她善解人意的沉默着,等谭鹤回神后,道:“池西他不恨你,他只是气不过。”“他说的话你都别当真。”
谭鹤敛眉,嘴角漫出几丝笑,“我知道。”
柳长歌因长时间靠坐在床上,脸色稍有变化,似乎是气息不畅,颜楚西敏锐的意识到后,一把将她抱起,穿过卷起的竹帘,把她轻轻放在露台的特制轮椅上。这里视野开阔,能把屋外的景色尽收眼底。
天色渐黑,谭鹤还站定在屋内,离着屋檐有一丈距离,能看到屋外的美景,以及默契十足的两人,那月光下暗冷色的背影。
待柳长歌再度缓缓叙述,他看了一会,才走出去,站定在屋檐下。
“五年前,葬雪堂大火之日,他们来围攻,说你杀了五个人,当时我其实是有些不信的,然而你没有辩驳,我就知道你确实是杀了人,但我也清楚你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不管如何,杀人确实不对,你唯一做错的就是这件事。”
“但围攻葬雪堂的人和葬雪堂的覆灭不是你的错,你还记得在围剿土匪之后,那些闻风而来的不速之客吗?”
时隔经年,想到那些人谭鹤脸色还是微变:“记得。”
“你还恨他们吗?”
“他们已经死了。”谭鹤道。
没有答是恨,还是不恨。
半响,柳长歌稍沉了声,“他们也不过是朝廷那些大人物争权夺势下的牺牲品,就算是你不去围剿土匪,不杀那五个人,也一样会有别的理由来讨伐葬雪堂,面对如此的庞然大物,葬雪堂的任何举动都犹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不希望你太自责。”
她偏头凝视着谭鹤,“如果你真要拦下所有罪责,我也脱不了干系,因为那个时候其实我是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危机的,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不,也许我还心存侥幸。”
谭鹤不赞同,近乎严苛残忍的自我剖析:“可围剿土匪之前,我就说过,一切责任在我,我会解决好,我还说过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我一定会护住葬雪堂,况且邓通也提醒过我,朝廷势力错综复杂行事要谨慎,只是那时的我没听进去,这都是我太过狂妄自大犯下的错,承担罪责的只能是我。”
他神色痛苦,几乎魔怔,越说越激动,“你甚至不知道如果没有我,赢落就……从头到尾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件事,葬雪堂不会覆灭,没有人会死,都是我一人招致的恶果,我……”
越听他的话柳长歌眉头就越是紧蹙,终于她忍无可忍,怒极打断他,“谭鹤!”
一直在一旁静默的颜楚西神色沉冷,关切的看着柳长歌,生怕她因此气得有个闪失。
不用颜楚西提醒,看着虽气上心头,面上却并未涌上一丝血色的人,谭鹤顿时僵住,瞬息间收敛混乱不堪的思绪,痛苦深埋眼底,没有一丝异样,神态如几年前别无二致,那个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少年仿佛又回来了似的。
我不该这样的,谭鹤想。
须臾,柳长歌平复了情绪,她微微笑着,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却还是莫名透着淡淡的哀伤。
“你能在我面前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我很高兴,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露出释然的微笑。”
闻言,谭鹤忍不住轻声唤她的名字,“长歌。”
“嗯。”柳长歌柔声回应。
“你真的很温柔。”谭鹤差点没忍住哀伤,他平和的看着她。
月光在他漆黑的眼里揉碎了,多了一丝柔和的光彩。
“嗯。”柳长歌依旧柔声回应道。
其实她有些好奇,谭鹤有没有意识到到,他自己对女子总是很温柔。
就好像是曾经有一个女子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许是两个,柳长歌可以肯定,那不是男女之情,是别的什么,极有可能是刻骨铭心的恩情。
想到这,柳长歌竟是茅塞顿开,猛然惊觉,大约这恩情中,他还藏了深深,无法消除的愧疚自责,这愧疚好像是就是使得他行事无所顾忌,总是以身涉险的缘由。
不,这同样也是支撑他在一次次险境中活下来的缘由。
为什么呢?
莫非他还遭遇了什么?
银月高悬,透亮纯净,衬出事物幽暗的轮廓,光影交叠如画,画中落英缤纷。
许久,柳长歌缓而沉,道:“我听过这样一句话:你并不属于你自己,这世上没有只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大家总是会和某个人相关,共有着某种东西,所以无法随意,但正因为如此,才有趣,才悲伤,才会惹人怜爱。”
她抬头看着无边月色,“我曾经对觉得这是无可避免的束缚,因此多多少少不以为意,但遇见了你,遇见了大家,我才知道这是让人深感幸福的一件事,并非束缚。”
在沉寂的夜色中,谭鹤的声音同样平静且和缓,“长歌,我只是需要时间。”
闻言,柳长歌转过轮椅,面向他,“嗯,是的,你只是需要时间,那就慢慢来,不要再只看着那些孤苦凄惨的人和事,去看看山清水秀,繁花似锦,不管什么,哪怕是千里冰封,万里飘雪其中也有令人动容的东西,去试着发掘美和温柔吧,去感受当地淳朴的民情,不管成果如何,你还有归宿,我,池西,阿衍还有其他人都会等着你。”
她的语气低缓平和且笃定,其中似乎蕴含了莫名的力量,令人忍不住去信服,就像是在引导谭鹤踏入悠远美丽,温柔治愈的世界。
事实上,因为她,谭鹤确实触及到了这种无价,可遇不可求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有他们。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是的,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就一定会好好接纳自己,接纳别人。谭鹤悸动的心这样想着。
至于为什么是接纳,他也不知道,只是好像听谁说过,接纳自己,这样的话。
几日后,谭鹤去了烧成废墟的葬雪堂。
那附近有一座墓地,那是闻洛的墓。
祭奠亡魂,谭鹤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去。昏头昏脑的买了一大堆香烛香烟,纸花纸钱纸屋纸衣。左看右看又觉得不满意,索性自己又折了许多,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谭鹤顺便还买了一壶极烈极烈的酒,香烟香烛点上,烟雾升起,在墓碑前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胡乱地给自己倒一杯喝了,再给闻洛倒一杯,撒在地上。
烈酒下肚,谭鹤仰躺在地面,仍旧是无话。看着天边,他忽然就想起,多少年前,他,池西,闻洛,他们三个人坐在围墙上,默默看着夕阳,那日的夕阳红得极为浓艳,像是鲜血。
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与闻洛相关的许多琐事。
比如闻洛真的太不爱说话了,所以他才总是忍不住去捉弄他,最好能让他笑,哪怕只是稍稍扬起嘴角也好啊,可是他从来都没笑过,总是一脸淡定,很从容的面对他耍出的所有花招。
比如闻洛真的是个很好的同伴,他们一起出任务遇到危险时,总能安心的把后背交给他。他们或并肩而战,或背对背的画面至今还历历在目。
又比如他其实也是一个温柔至极的人,总是不说什么话,就帮上了别人的忙,大事也好,小事也好,帮完他又静默着离开,很自然很随意,让被帮助的人丝毫感觉不到愧疚。
像是寂静的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照亮了前方的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默默的,默默的,化作原野的风,化作润物无声的雨,无比自然,甚至有的时候化作暗影隐匿起来,令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明明是那样一个俊秀高大的人。
想着想着,谭鹤又想到了初见时伤痕累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闻洛。
想起他那时痛苦至极的冰冷麻木,他穷途末路的遭遇,他的坚韧,他的脆弱,他的沉默,他的言语。
谭鹤将小臂横过额头,也遮住了眼睛,他闭着眼,心中叹道:实在是太遗憾了,我没能让他露出笑容,啊,遗憾至极。
岁月消逝。
光阴流淌而过,谭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睡姿从四仰八叉到侧卧,又从侧卧到紧紧蜷缩成一团,最后抱住了自己的双臂,那认真的神色像是抱住了梦中的人,久久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