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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陆小姐都跟我回家吧,和我住一起。”
因为朝辞的这句话,工作时间里陆今难得有些出神。
朝辞在桂宫会所搭救她、将她接回家这件事,已经教陆今很不可思议了,现在又提出最近都住在一起的话,分明就是个同居的暗示。
礼貌的问话,同时又完全没有给予任何拒绝的余地,如深渊一般宁静又难以解读的朝辞,无论用再客气的语气说话,都会带来压迫感,那是与生俱来的气场。
应该要抗拒才是,陆今本能地抗拒着朝辞,可从心而论,她并不讨厌朝辞掌控她的生活轨迹。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甚至有点享受当下朝辞给她的“指令”。
朝辞她是想……继续保护我么?
那所谓的“这段时间”,又会有多长呢?
“好啦!小今老师看看今天的造型怎么样?”
御用造型师上妆飞快,很快就完成了整妆。她扶着陆今的肩膀,一张笑容夸张的脸降了下来,几乎和陆今脸贴脸一块儿出现在镜子里,笑靥似花,“是不是特别适合你!”
陆今迅速敛起了对朝辞的情绪,暗中责备自己还没吃一堑长一智,总是轻易就被她迷惑了。
陆今很快调整状态,跟造型师聊起衣服和配饰搭配给整体气质所带来的细微变化,仿佛刚才根本没有走神到朝辞身上。
造型师认真听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今老师今天也这么严肃,满心都是工作,真是任何一点点的细节都不放过。这么说起来,的确啊……耳饰换个小点儿的比较好。”
造型师拿了两个耳饰在陆今的耳朵上对比,两人一块儿看着镜子选定了更小的那款圆形白金镶钻耳环。
“嗯,看上去利落多了!”造型师相当满意这画龙点睛的一笔。
在镜中确定自己的状态达到百分百的完美,陆今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戴耳环的时候,耳尖上和红痣重合的小伤口,就像是将小痣扩大的一圈,更醒目。
陆今目光略有些凝滞之后,很快拿了采访稿来,一边看一边往隔壁的采访房间去。
陆今坐在房间里和主持人对稿的时候,楚芸和小董前后脚来了。
楚芸递了个装着鸡汤的保温捅笑嘻嘻地过来递给陆今。
陆今跟她道了声谢,再去看小董,见小董一头乱发明显已经打理过了,但还有一小撮不受控制地翘起来。小董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胡子拉碴,一边的衣领翻在冲锋衣外面,看上去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从床上扒拉起来,精神非常不济,一个呵欠都已经到嘴巴边上了,但处于工作场合,又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小董困成这样,是因为昨天喝了点酒精饮料吗?
他又是为什么会不设防喝那些饮料呢?
就在小董捂着嘴仰起头,克制住呵欠的时候,陆今看到他脖子上有几道红痕。
她似乎记得那红痕,可仔细想从记忆的细微末节中提炼出可靠的依据,偏偏又提炼不出来。
陆今将楚芸送来的鸡汤握在手里,眉心都拧成麻花了。
那种奇异的断片感又出现了。
她的记忆仿佛被谁硬生生地掐断了一截,剪成了一部前后断链,不太合格的影片。
采访前和媒体方主持人短暂交流了之后,等摄像机架好,陆今顺手将没喝半口的鸡汤放到了一边。
坐在角落里的楚芸看到这一幕,不自然地将平放的双腿变成翘起二郎腿的姿势。
采访完毕镜头关了,楚芸立即过来问陆今还恶不恶心,如果鸡汤腻味的话让小董去买杯咖啡回来提提神,解解腻。
还没等陆今应答,楚芸就使唤小董:“去去去,帮你小今姐买杯咖啡去。瞧瞧你困的那样,自己也赶紧对付两杯!”
小董的确困到自己都不能理解,楚芸说话的这会儿工夫他又是呵欠连天,被楚芸嫌弃,让他赶紧去买。
小董就要走的时候,陆今对他说:“快去快回啊小董,我等着你。”
陆今很少会这样对小董说话,她很忙,一般情况下小董干什么活儿回来了她都未必知道,这回却多说了一句。
陆今想暗示小董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快些回来,找个没人的地方问他桂宫会所的事儿。
她向小董使了个眼神,小董似懂非懂地“哦”了两声说:“好的小今姐,我马上回来。”
小董一走,陆今的小腹就有些坠痛感。
算算日子,应该是生理期来了,难怪最近这么容易暴躁。
陆今是一到生理期就会腰酸肚子痛的体质,这会儿有点儿难受,幸好她一直都有自己备着卫生用品,拿了手包打算去卫生间。
“宝贝宝贝。”楚芸直接拉住她说,“你别急走啊,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躲着我。”
“躲你?”陆今反问,“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陆今平日里清高归清高,但对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很客气。
可说到底从小没有父母,跟妹妹相依为命长大的过程中吃过不少亏,强迫自己一定要成为妹妹保护伞的陆今一旦将所有的刺立起来,绝对能将想要伤害她的人扎个血肉模糊。
楚芸也听出了陆今话里有话,尴尬一笑:“这我哪知道啊,你们演员,艺术家嘛,比较敏感,心思就是多。昨天的确是我一时疏忽没能陪着你去桂宫,你这就生上我的气了?好嘛,以后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行不行?但前提是工作还是做的,角色还是要争取的。剧组那边……”
“楚姐。”
陆今听到楚芸还想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想再次将她强行塞入《烽火》剧组,心头的火猛地烧上来,打断她话的这两个字也带着明显的火气。
陆今并不想将这等肮脏事直接摆在台面上来说,如果有可能不这么难看地结束合作关系,陆今还是想要给双方留一些体面,能和平分手再好不过。
但楚芸似乎并不是这样想。
“楚姐。”陆今诧异地看向她,“您觉得我还会去剧组吗?”
楚芸没想到陆今会这么说,随即眼神有些闪烁:“怎么了,你不是很想要这个角色的吗?”
“我现在不想要了,有点儿脏。”
陆今将这句直截了当的话和楚芸一块儿抛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概是因为被气得够呛,上火,往卫生间去的路上小腹更痛了,让她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好痛。
她将手掌摁在小腹上,用力压着,试图缓解痛楚。
这间卫生间在走廊的最里面。
原本今天就因为陆今的到来清场了,这会儿卫生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带着回响。
陆今从隔间出来,捂着依旧不太舒服的肚子,慢慢走到洗手池前,面无表情地洗手。
温热的水从她的手背上淌过,她的动作却静止了。
丰碑奖旁落后之后陆今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争取。即便没有大奖的加持,我也依旧会遵从本心,努力工作绝不含糊度日,尽我所能塑造更多更好的角色。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可是……
陆今原本灵动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水龙头。
《深海实验室》那个角色我打磨了这么久,用尽了我所有的精力和力气,最后还是失败了。
众所周知,作为业内大奖金桐奖的前哨,丰碑奖在业界含金量也是很高的,丰碑奖评委会全都是资深影视从业者,经验丰富,他们在这行这么多年评价过无数的演员和影片,眼光一向很准。
这样一个专业的评委会认可的不是我和我的表演,而是杨书琪。
我不够好吗?
还是说,我根本和我自己想象得不一样,我根本就没那么有天赋……
最后我也会陷入资本的旋涡里吗?
陆今心思沉沉,加上水龙头的流水声覆盖了寂静的空间,让她没有发现身后有一个刻意屏息静气的女人,正在悄无声息地接近她。
不可以。
陆今用力闭上眼睛。
不能因为这么点挫折就自我怀疑。
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甚至和朝辞有了交集……要是朝辞知道我居然是个因为小小挫折就一蹶不振的人,该多看轻我。
陆今深深地呼吸,告诉自己,没关系的。
就算丢了丰碑奖甚至即将失去金桐奖,失去晶锐这个后盾,也没问题。
陆今已经做好坠入低谷,并且用尽全力往上爬的准备了。
果断将手从水龙头下抽了回来,水流立即断止,调整好心情的陆今抬起头要去擦手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阵骇人的劲风在身后平地而起。
她心上一紧,本能地要往后看,还没来得及动弹一对厚重的灰色羽翼呼啦一下从她后方伸展开,几乎将整面镜子铺满,如同两扇沉甸甸的门要将她锁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
陆今眼前几乎被那铺天盖地的灰完全遮蔽,这是某种巨型鸟类的翅膀!
陆今心头被恐惧的凉意迅速覆盖,震惊的叫声还没完全叫出口,身体比脑子先行动,用力往后一推,想要将身后的人撞开!
这个动作实在太突然太猛,牵连了有段时间没发作的膝盖,让膝盖用力一扭,疼得她冷汗瞬间钻了出来,想要逃开的动作也顿住了。
双翼合拢得极为迅猛,几乎在眨眼间就要将她整团围住。
陆今心上一凉,完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对羽翼最后居然没能触碰到陆今半根寒毛,便在即将要箍住她的那一刻,被乍然出现的一片红色火焰烧得猛地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陆今整个人转了回来,倏然和身后的女人对视。
“是、是你……”
站在她身后的,是方才采访她的主持人。
主持人是个近三十岁的姐姐,她穿着职业装,靠陆今非常近,脸色苍白,五官像是被冰封了一般,反而用应该出现在陆今脸上的那种极度不解的表情看着陆今。
卫生间里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没有突然出现的巨大羽翼,刚才乍现的诡异场景宛若幻觉。
是幻觉吗?
不……
冷汗沾湿了后背,陆今嗅到了空气中明明飘着无比清晰而熟悉的灼烧味。
原本已经有康复迹象的膝盖又开始尖锐地痛,这也是刚才她惊慌挣扎之下旧伤复发所带来的真实疼痛感。
不是幻觉。
“抱歉啊,今今。”主持人似乎缓过来一点,抬了抬嘴角,用干涩的喉咙吐出几个僵硬无比的字,“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而已,没吓着你吧……”
尽管嘴上这么说,她脸上的肌肉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知因为什么而起的汗水沿着她的脸庞往下滑落,胳膊更是别扭地藏在身子后面,整个人像是在飘在空中的碎纸,目光里袒露着矛盾的胆怯和与胆怯并不匹配的贪婪。
这张脸,越看越不像个活人。
陆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沿着洗手台迅速往门口的方向快步远离的同时,眼珠也没敢从那主持人身上挪开,生怕目光转开半秒钟,对方就会变化为怪物,将她吞进肚子里。
陆今迅速逃出了卫生间,在走廊上越走越快,感觉脊梁嗖嗖地发凉,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居然就站在拐角处,露着半张脸,阴森森地瞪圆了眼睛,还在看她,嘴角抽动着,到底藏着什么情绪不太明朗,唯有一目了然的病态。
胸口像被人用力捶了一下,陆今不顾膝盖的疼痛狂奔起来。
只剩下那女人独自站在走廊上时,她才将双臂脱力地从身后晃了出来。
呼……呼呼……
因疼痛而起的沉重喘息声在走廊里回荡。
她双臂早就被烧得面目全非,甚至维持不住化形的外表,渐渐变成了一对被烧得七零八落的翅膀,焦黑的灰烬脱落,露出被迫剥离的血肉,血肉之中还带着高温的火星子,疼得她牙关都在发抖。
为什么……
那女人的目光还落在陆今离去的方向,万分疑惑。
为什么,陆今会有青渊赤火护体?!
清场之后,这层楼的消防通道会有安保驻守,电梯经过也不会停,无关人员即便不小心经过这儿,都会被劝离。
所以,坐在走廊尽头单人沙发上那个戴着口罩和金丝框眼镜的女人,很容易被错认为本层楼的工作人员。
朝辞还是送陆今来时的那身装扮,手里捧着个平板,口罩之上的双眸看似落在平板上,实则瞳仁内闪动了一丝不知何处而来的光亮后,很快敛了回来,恢复了平静。
小董拎着买给陆今的咖啡,向朝辞的方向走过来。
大概是因为楼里暖气开得太足,已经脱得只剩件短袖的小董依旧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朝辞没看小董,却蹙起了眉。
居然买了冰咖啡……
生理期喝冰咖啡,今今是要难受的。
小董没留意到角落里的朝辞,快步从她身后走过。
拎着塑料袋提手的他并没有发现,在路过那个奇怪的女人之后,袋中的冰咖啡在平白无故、迅速升温。
还没到休息室,半路他就被陆今叫住了。
“小董!”陆今看到他立即追过来,压着嗓子低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小今姐,慌慌张张的。”小董看她脸色煞白,做得好好的造型也有点乱,下意识往她来的方向张望。
陆今喘着气,本来想跟他说在卫生间遇到的怪事,话刚到嘴边又有种被人监视的阴森感让她浑身发毛,立即住了嘴。
以及……
看小董懵懂的样子,或许连桂宫会所里发生的事儿都忘了,这下再跟他说什么灰色大翅膀,他会不会将她当成疯子?
“咱们先离开这儿。”陆今顺手将咖啡拿了过来,已经奔出了好几步,“到车上再说!”
“哎?小今姐,咱们这就走了?”小董纳闷,“那楚姐一会儿自己回去?”
陆今在前方疾行,小董的话进了她的耳朵里却没进她心里。
刚才的惊吓让陆今的心还跳得过分剧烈,几乎是出于恐慌过后的本能,陆今猛喝了几大口咖啡,想要将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给压回去。
“哎小今姐,慢点喝,冰的。”小董提醒了一句,“我看这大厦里暖气开太足了,喝点儿冰的提神又解腻。”
“冰的?哈?这不是热的吗?”
而且还是刚刚好入口,最为舒适的温热口感。
小董:“咦?拿错了吗?”
陆今不解地将半杯咖啡转了过来,看杯壁上的确写的是冰拿铁。
“大概是……店员操作失误吧。”陆今疑惑地说完后,又发现这的确是冰咖啡使用的透明塑料杯,而不是热杯。
失误一次或许可能,连着失误两次的概率可不高。
难道……店员并没有操作失误?
察觉到这个奇异的细节之后,刚受到惊吓的陆今仿佛被蛇蝎蜇了一般,手上一松,咖啡杯差点从掌中脱落。
可不知为何,她又没真舍得将这杯莫名其妙照顾到她生理期的热咖啡丢在地上,双手一紧,又握住了。
最近太多怪事,让陆今有种被湿布盖住脸的窒息和无法看清周遭事物的忐忑,从天灵盖到脚趾尖都僵冷得厉害。
浑身不自在的她加速了脚步,忍着膝盖的锐痛,拉着小董快速下楼。
陆今和小董坐进车中的时候,方才她慌忙离开的卫生间门被反锁,即便有人能撬开门锁,也一定无法进入门后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更看不见结界里正在上演怎样的血腥一幕。
朝辞一只手拿着平板电脑,另一只手中掐着个女人,这女人正是刚才惊吓到陆今的女主持人。
朝辞单手扼着她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她死死摁在墙上。
那女人双脚被迫离地,咽喉几乎被捏碎了,窒息感让她脸色涨红却半点儿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本一张好看的人类面皮因为妖气所剩无几,无法维持人类的样貌,时不时会移转扭曲出一张巨大的喙,从脸部的肌肤之下翻出浓密的羽毛,又再翻回去。反反复复,原身若隐若现,稀稀落落一地凌乱的羽毛。
“你这扁毛小畜生,刚才是想要给她强下契印吗?”
朝辞双眼笑盈盈的,要不是话里带狠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完全没办法从她漂亮的眼睛里解读出她的怒意。
小妖被这可怕的力量碾压着,彻底变成了一只斑鸠,扑朔着翅膀拼命挣扎。
“知道你族藏在人界的数量挺多,劳烦你带句话。”
从朝辞后腰腾出一片赤色的火海,眨眼间将整个空间染成了艳丽耀眼的红,又一刹那全部拢进了朝辞的掌心里。
即便她的手掌紧贴着斑鸠的脖子,依旧能从指缝里看见温度极高的烈焰在熊熊燃烧,很快将斑鸠脖颈的毛全部烧毁,连皮带肉,甚至连骨头都要融化。
极端的痛苦让斑鸠终于能发出惨叫,但无论怎么挣扎,朝辞扼制着它的手丝毫未有松动的迹象。
“陆今是我的。”火舌从朝辞的周身腾起,火气舞起她的发梢,将她口罩的耳带烧烬,热风一扬,整面口罩被火吞噬得一干二净,露出她那张在火光中邪美的脸,“要是再敢打她的主意,我会让你族无一活口。”
即便在烈火中,朝辞最后的尾音也能将斑鸠的骨头也冻碎。
“滚。”
朝辞手臂一挥,将斑鸠摔出了窗外。
那斑鸠在空中猛地一沉之后,狼狈又费劲地张开翅膀疯狂舞动,撑起身子,几乎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辞看着那只斑鸠变成一个小黑点,融进了冬日铅灰色的厚厚云层后,喘了一口气,几星点儿的火自她的唇中呼出之后,很快消散在寒风之中。
她将掌心贴在心口上,意识有些摇晃。
看来噬心蛊虽然效果出众,多少还是有些副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