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郊某社区。
此地依山而建,人造湖贯穿整个社区,绿化做得有声有色,即便是冬天,社区内依旧有南方才有的温暖绿意。
视野最好且私密性极佳的山顶,有且只有一栋独栋别墅。
要去这独栋别墅需要通过设立了门禁的山路,无论是地理位置和防盗措施,都让这份高高在上的孤冷和山下的邻居们格格不入。
每当夜晚降临,邻居们抬头看,那漆黑的独栋和纷飞的蝙蝠融为一体,让他们猜测大别墅里住的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的兴致更高。
估计邻居们猜一万次都猜不到,这儿是知名演员,那个在人前永远光鲜亮丽大明星朝辞的住所。
屋子里光线并不明亮,客厅只开了一盏沙发边上的氛围灯。
卫生间的门紧闭着,从里面传来轻微的呕吐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很压抑,在略显空旷又昏暗的房间里有些骇人。
门外站着一名脸色发沉,清晰地将担忧情绪写在脸上的少女。
少女留着最普通的利落黑色短发,白皙透亮的皮肤和圆眼,加上一米六左右不高的个子,让她看上去就像个青涩的高中生。
与她的容貌不匹配的是她眼神里的坚定,以及太过成熟的穿着。
即便在深夜的屋子里,她依旧穿了一身笔挺的深色职业装,挺直了脊背,手里拿着一杯温度适宜的水,双眼凝视着被关上的卫生间门,犹如忠诚的护卫,在焦急地等待门内的人出来。
“主人。”
里面的人待了太久,让她忧心忡忡。
她试着轻轻呼唤了一下,不敢太大声,但又实在担忧朝辞的情况。
“能让我进去看看您吗?”
少女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只是卫生间里呕吐的声音也停止了。
少女犹豫着要不要不顾礼节直接推门进去,就算会被责备她也愿意接受惩罚,她太担心朝辞了。
正要将门打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极有压迫感的女声。
“小宿,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这位老朋友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私人空间被打扰。”
一道浅金色的光凭空在氛围灯边卷起轻柔的旋风,窗帘微动之后,原本无人的沙发上多了一个金色长发的女人。
那女人凤眼红唇,美是美,只不过看着有点儿薄情。皮肤皙白之中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芒,长发如瀑布一般在肩头顺滑地流淌到腰间,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犹如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中。
在出现的同时,她优雅地捻起桌边柜花瓶里一朵开得正艳的杜鹃花,慢慢凑到鼻下,轻轻地嗅着。
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语,都散发着慵懒且高傲的态度。
被称为“小宿”的少女回眸看到了那女人嗅花的举止,冷淡中带着嫌弃说:“偃沨小姐,请您放下那朵花,那是在下好不容易布置好的。要是弄乱了,主人该不高兴了。”
偃沨斜眼看小宿,不仅没将花放下,反而挑衅般用指腹压着花骨,一点点吞进红唇之内。
小宿:“……”
卫生间的轨道传来一声丝滑的轻响,朝辞将门推开了。
“主人!”小宿立即放下和偃沨的争锋相对,迎上去急切地问道,“您感觉怎么样了?”
朝辞的脸色如雪,看上去气色很不好,不过从眼神中能看得出来,她已经彻底摆脱了陆今之血给她带来的狂念状态。
或是刚才呕吐过的缘故,朝辞眼睛里有清晰的血丝,嘴唇的颜色也很深,让她的笑容看上去脆弱而充满了病态的美。
“你又一来就欺负小宿。”朝辞按下小宿躁动的肩头,示意她放松一些。
偃沨凤眼微眯,似笑非笑看着小宿,用冷淡的声调说:“瞧她可爱,逗弄一下罢了。”
偃沨毫不在意小宿瞪向自己的眼神,继续对朝辞道:“不如你教教我,你们妖类那个契印怎么下。等你死了,我倒是可以考虑接手这个小东西,亲自教育教育。”
听到“契印”这两个字,小宿脸色一红,愤怒的神色立马浮现在脸上,圆眼也锋利了起来。
朝辞笑道:“契印这事儿不能胡乱用的。你不会是专程来吓唬她的吧。小宿,麻烦你去倒点儿酒来。”
“……是。”
将小宿支开,朝辞坐到偃沨身边的座位上,闭上眼。
偃沨诧异地看着她:“你不回我微信就算了,我找上门来,你当我的面还睡觉?”
朝辞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嘴角笑意更浓。
偃沨看她又是副不在乎死活的态度:“我就不该管你,让你活活饿死渴死不是更好?”
“谢谢你还惦记我,亲自来找我。”
“……”
一句话之后,偃沨没脾气了。
她这位老朋友,一如既往。让人又爱又恨是朝辞最擅长的事。
安静了片刻,偃沨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想了想,到最后也都只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咱们认识也有近千年了。相识之初我还以为你是个凡事漠不关心的冷心冷肺,怎么会想到居然是个痴情种。”偃沨露出好奇的表情,“宁愿自己不吃一口不喝一滴,忍饥挨饿数千年,也不愿意伤她一丝一毫。别说将她吃了,就是给她下一个契印都不舍得。这事儿要是被你族的子子孙孙们知道了,是不是得惊掉下巴?”
听到“你族”这两个字,朝辞脸上的笑容不减,但睁开了双眼。
偃沨也知道自己嘴快,无意间提到了朝辞的禁忌,很快转换了语气:“……反正,有一点我肯定没说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三千年没吃喝一口,即便真的喝到她的血还能强行吐出来。这些年你如何忍过来,现在有多衰弱多痛苦,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但我知道一件事,继续这样下去你一定会死。这件事你和我,以及对你虎视眈眈的那群孽障都知道!难道你……”
“她的命格被篡改了,原本该属于她的荣耀被人窃取了。”
相对于偃沨的言辞中的激进,朝辞打断她的话依旧温吞。
朝辞的手指轻轻一点,空中闪现了一团火焰,火焰很快燃尽,一本透着白蓝光的书像是从火中托生,缓缓落下,正好落在朝辞的手中。
偃沨看过这本书,这是陆今的“命簿”,记载着她每一世的命格。
自从认识朝辞开始,她就时常看朝辞翻阅陆今的命簿,胆大包天地肆用法力窥视天命,反反复复地看,记下关于陆今每一世必定要经历的大大小小的磨难。
朝辞从来都不舍得陆今受苦,但凡是能够化解的煎熬苦痛,她都会想尽办法替陆今承受。
若是命定的残缺,朝辞也会伴随左右,尽力抚平。
当陆今苦尽甘来的时候,朝辞就会悄然退去,让陆今很快遗忘关于她的气息。
迄今为止朝辞都做得很出色,不过,因为守护的岁月实在太漫长,时移世易白云苍狗,难免会有些意外,以前也发生过。
只是像这次的意外,以往数十世从未有过。
朝辞将命簿摊开在手中,目光柔软又心疼地看着命簿上关于陆今的一字一句:
“她这一世的命格的确有些残缺。年少时父母双亡,跟相依为命的妹妹也只有十八年的姐妹情。即便孑然一身,她的事业线还是很值得称道。二十岁时她会斩获人生第一个最佳女主角,从此奠定一路高走的辉煌人生。拿遍了所有最佳女主,婚姻幸福美满儿孙满堂,九十岁高龄无痛苦地离世,这便是她今生的轨迹。”
说到此处,朝辞的言语间都带着笑意,似乎很满意。
“她二十岁时斩获的第一个最佳女主角,就是深海实验室的女主。昨晚的丰碑奖本该是她的,从这个奖开始,掀开属于她的时代序幕。然后便是金桐奖最佳女主角,以及紧随其后如潮水般的奖项,无数优秀团队的邀约全都会奔向她。可是……”
语气一转,朝辞的声音变得低沉。
将命簿往后翻,偃沨只看了一眼,目光便露出了震惊。
一片空白。
陆今的命簿后半本什么都没有了。
之前她也看过,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陆今这位人生赢家后半生的成就,并不是眼下的一字未著。
“她的人生被偷走了,一切都变了。变数或许发生在昨晚,或许更早。她这一世我已经看不透。”
朝辞将命簿一合,目光抬起,望向客厅正中那幅画像,仔仔细细地品味着。
这幅画长有三米,宽近两米五,几乎顶立在朝辞家客厅正中,任何一个来到她家的人都不可能忽略这幅画。
画里的人是朝辞她自己,是她脸部的特写。
这画被保护得极好,但或许是因为画历史实在太远久,画框和彩料都脱落得厉害,即便被小心地呵护着,也不可避免地显旧。
朝辞认真凝望它,带着虔诚之情,仿若初见,根本不像是已经凝视过千千万万遍。
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美好的事,笑得更美:“而我,可能真的要死了。这或许是我守护她的最后一世。”
隐在客厅外拐角的小宿,手里捧着酒壶一直没有进去,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
当她听到朝辞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捏着酒壶的手指猛地扣住酒壶边缘,啪的一声,玻璃酒壶被她捏碎,洒了一地的酒。
……
偃沨走了,小宿将一桌子的酒杯收去时,左思右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主人,只要有那个诅咒在,每次你靠近她,都会像今夜这般痛苦。如果你真的有性命之忧,为什么不……”
朝辞抬起眼眸,笑着拍拍她的手,打断她的话:“很晚了,早点休息哦。”
小宿见朝辞浑然不在意地走进自己的卧室,纵然有千言万语,都没有说出口的理由。
陆今又做梦了。
中秋之后她就没再做过这么清晰的梦。
这次她没有梦见巨大的月亮,而是看见了一片火红的世界。
那世界像一层柔软的毛毯覆盖在她眼前,她伸手去抚摸红色的毛发,柔软细腻又丝滑,指尖和掌心都能感受到绵密柔顺的触感,恨不得躺在上面睡上一生一世。
有个女人靠近她,在她耳边用亲昵的语调说着什么话,陆今听不太清楚,但能感觉到那声线非常熟悉,似乎是她特别喜欢、在意的人。
一字一句都往她心里钻,将她的热意一点点地磨起来。
她想要翻身看看身侧的人究竟是谁,可那女人掣着她的手腕,温柔地从身后抱着她,将她控制在怀里,弄着她的耳朵让她无法动弹,更看不见那女人的样貌,只能任由对方肆无忌惮地撩动她的神经。
最后那女人更加过分,竟开始折腾她的耳朵,看她受不了地发颤,居然笑了起来。
……
“唔……”
陆今醒来,睁开眼发现昨晚居然趴在窗边的桌上睡着了。
就这样枕着自己的胳膊睡了一整夜,胳膊和腿麻得毫无知觉,腰酸腿疼,太阳穴也在不住地跳。
难受。
陆今拧起眉头。
难怪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晃着酸麻的脖子,咬牙将自己活动开。
陆今一边跺着脚一边往卫生间去,拿起电动牙刷刷牙的时候,今晨那个湿漉漉的梦意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里闪回,弄得陆今一愣,握在手里的电动牙刷也顿在嘴边。
跟从小到大无数含糊的梦不同,这个梦在她醒来之后,所有细节居然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记得女人掌心的温度,以及发丝缠绕她脖颈时细痒难耐的触感。
为什么会梦见和同性做那么亲密的事?
迄今为止,一直埋头在学业和事业上,削尖脑袋往上攀登的陆今没正经谈过恋爱。
要说情感,唯一的就是当年对朝辞这个精神偶像的仰慕之情。
从中学开始她的追求者就没断过,无一例外全都是男的,她嫌聒噪,都没什么兴趣。
即便因为工作关系在这个圈子里见过不少同性恋,可她并不觉得自己也是。
为什么会做梦被女人抱着,亲着?
而她不但没有任何反感和不适,甚至内心深处还有清晰的渴望,想要跟对方索取更多。
最要命的是,梦里那个没看见脸的女声,好像和朝辞很像。
陆今握着牙刷的手一紧。
真的好像,越想越像。
得出这结论的一瞬间,陆今差点将漱口水咽下去。
“咳咳咳……”陆今扶着墙,眼泪花都呛出来了。
念及朝辞,自然而然想到了耳朵被她咬在唇里的热度。
记忆里的触感似乎又爬上了耳尖,让陆今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耳朵,后背也出了一层躁动的热汗。
一旦确定了那声音和朝辞非常相似,梦里对她做出荒诞触碰的人便有了脸。
朝辞在抱她亲她,而她居然就这样放任朝辞对自己为所欲为……
陆今眼睁睁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脸颊上的潮红越来越清晰,身体也莫名其妙地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真病得不轻……大早上发什么情!”
又懊恼又羞耻的陆今完全不想承认自己被这荒唐的梦搅得心神不宁,更不愿承认她因为代入了朝辞的脸,让原本还只是模棱两可的异样起了更实质的变化。
即便只有一个人在家,陆今依旧有些尴尬地往内拢了一下双膝。
很明显,只是洗漱已经不太够了,得洗个澡。
……
洗澡之后,感觉终于平息了一些,从里到外换上一身干爽的衣物。
重新拿起剧本的时候,陆今还不忘腹诽:“都是朝辞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