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一览一器一A一P一P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章一节一显一示一不一全一请一退一出一阅一读一模一式一查一看一完一整一章一节一内一容。
帝都的夏季依然是清爽的。风从四周吹来,带来镜湖上令人舒爽的凉气。
而三重城最内那一层里,高高的伽蓝白塔底下,讲武堂内的气氛却是一如既往的肃杀宁静。尽管这里出入的都是生气勃勃的少年精英,可整个庞大的讲武堂里,似乎没有丝毫的空气流动。
沧流帝国建国以来走的便是重武轻文之路,征天军团、镇野军团和靖海军团分别掌握着庞大的兵力,坐镇四方。多年来,从门阀贵族到平民百姓,多以从军作为晋身宦途之门。而这座位于帝都、由巫彭元帅一手建立的讲武堂,便是帝国内唯一给军团培养合格战士的学堂。这个方圆不过十顷的讲武堂、百年来出过无数闪耀将星,至今每一年依然云集了冰族中最优秀的少年。其中除了门阀贵族子弟外、也有极少数的平民。
此刻是正午时分,讲武堂内的子弟都在偏厅里用膳。一眼望去,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每一个少年都穿着同款的黑色衣衫,嵌着银边、简洁大方。面前的菜式都是一样的,甚至每个人下筷的频率都基本相同。大家以一贯安静迅捷的速度吃着这一顿饭,不苟言笑地面对面坐着,相互间并不交谈,铁筷和瓷器之间也被要求不能发出丝毫声响。
令人窒息的安静气氛,和那些生气勃勃的面貌形成强烈反差。
讲武堂惯例,午间用膳和休息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休息后,便是下一堂授课开始。
他躲开了大家,一个人坐在水榭中。反正……那些贵族出身的同伴们也是不屑于和他同桌的。仿佛觉得窒息,他忍不住烦躁地扯开衣衫的领口,不做声地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起下午就要接着开始的技击训练,他勉力拿起筷子。可闪电般接踵而来的胃部痉挛、让他再度重重拍下了筷子,苍白着脸将饭菜连着盘子推到一边。
少年将头埋在手里,大口的喘息,发现自己手心居然已经满是冷汗。
“怎么了,冶陵?”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身后有人轻声发问,“吃不下?”
身穿黑色衣衫的少年霍然一惊,在那只手按上肩膀的刹那、全身肌肉都紧绷了。来不及想、足尖一点地面,坐着的少年没有直起身子就向前平掠出去。当距离刚够一臂的刹那、他的手按在左腰侧,铮然拔剑,反削,急点在身后来人的颈侧。
“啧啧,干什么?”指间夹住了剑尖,竖起手指的戎装男子皱眉,“你太紧张了。”
“啊?承训校尉……”挥剑后才回头、黑衫少年愣了愣,脱口。仿佛知道自己又冒失了,那个叫做冶陵的少年讷讷收剑,垂头站到了那个二十七八岁的戎装男子面前,苍白着脸低声道:“对不起。冒犯了。”
“吃不下饭?”那个戎装军人却笑起来了,看了看完好的饭菜,狭长的眼睛眯成一线,“下午就要和少将交手了啊。这么紧张?”
“禀校尉,我……我……”冶陵的头更低,终于坦白承认,“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应对方法……剑术,我是一定赢不了的。如果空手搏击上努力一点,或许……。”
“呵呵……不用这么紧张——”那个叫承训的戎装男子继续饶有兴趣地笑,然而眯起的眼里却有冷光闪动,打量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不过是一堂技击讲授课而已,不是出科考试,也不是什么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战斗。你只要尽力表现即可。快点吃饭!不吃东西、下午你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
“是。”冶陵低头答应着,坐下大口吃饭。然而紧蹙的眉头始终拧在一起、不曾放松。显然还是没有什么胃口,每咽下一口他就皱一下眉头。
狭长的眼睛里始终闪动着光,承训校尉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因为紧张而脸色发白的少年。
这个来自于铁城的孩子今年才十六岁……平民出身的子弟、获得讲武堂第一名是极为少见的——除了十年前的云焕少将。然而冶陵进入讲武堂三年来,却样样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空手搏击第一、剑术第三、马术第四、策论第二……虽然有些方面并不能拔得头筹,然而极其均衡的发展、让他每一年依旧都成为当仁不让的第一。
而这一次,从征天军团里前来指导的少将们,便要和讲武堂即将出科的佼佼者们交手。
这是学满三年后、每个讲武堂子弟们在出科前必经的一个步骤。
“不要吃太饱,一个时辰后就要开始比试了……胃里太饱会影响灵活度。”看着冶陵似乎是和食物搏杀一般、大口吞咽着饭菜,承训校尉忍不住摇头,“特别是、如果遇到的是飞廉少将的话,你稍微反应慢的一点点、便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被打落。”
“飞廉少将?”冶陵吃了一惊,不再吞食,睁大了眼睛,“他…他这次也来?”
“是啊。”承训校尉点头微笑,“被誉为‘风神’的飞廉少将,这次也是要来讲武堂和在读子弟们切磋的——这是帝都的命令。”
冶陵怔住,讷讷,掩不住一脸的失望:“不是说……这次来的是云焕少将么?”
“云焕少将?”承训校尉看着自己的弟子,略微有点吃惊,“你希望和他交手?”
少年没有回答,脸色发白地咬着嘴角、将目光投向如洗的碧空。许久,才中气不足地说了一句:“我要打败他……我一定要打败他。”
什么?承训校尉大吃一惊,看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要打败云焕少将?
这个孩子……他三年来亲手教导的平民孩子,居然有着这样惊人的胆气和决心。
仿佛被触发了什么回忆,承训校尉怔在原地,定定看着讲武堂前那一棵开花的桫椤树——他依稀还记得当年暮色中的桫椤树下、那纵横凌厉的剑光。虽然是无意路过瞥见,那样的剑技曾让当时自负的他目瞪口呆,怔立良久。
又是一年桫椤花开。而云焕从这个讲武堂离去、已经六年了啊……
那个被元帅亲口封以“破军”称号的云焕少将,如今年仅二十四岁,虽然出身平民,却是三军中目前公认的第一高手。从少年时期就读讲武堂开始、这位破军少将就从未一败。出科考之时更是力挫同科的飞廉而夺冠,从而引起了巫彭元帅的注意,被直接留在了征天军团最重要的钧天部中,镇守帝都直至如今。
而近几年来,由于云家长姐云烛得到了帝国至高无上的智者大人的宠幸,被封为“巫真”,云家从此由一介平民一跃跻身于十大门阀贵族之中——云焕少将的权势更是炙手可热。
那是平步青云的一条路,让所有同僚既羡又妒,包括曾经同一科出身的他。
他虽然也算巫即一族,可他家那一支早已势微,除了一个门阀的名头没有任何可以背景。所以出科后,虽然没有向平民同窗那样大都被充入镇野、靖海两个军团,发落到属国去戍边,却也无法进入军中地位最高的征天军团——因为空手搏击成绩惊人,他被留任在讲武堂里担任校尉——一个不咸不淡无关紧要的职位。
在讲武堂的时候、云焕也是如眼前这个平民少年一样落落寡合的,用餐休息都不和大家一起,一个人在水榭里对着天空发呆。就算是有人试图去邀请他加入,也会被冷淡而有礼的拒绝。那样的脾气是无法赢得大家喜爱的,直至出科考试结束后、各有去处的同窗们聚在一起喝告别酒,也没有忘了对那个缺席的家伙发表不满——
“那个云焕……什么破军少将啊,完全是靠着他姐姐的裙带关系才爬那么快!”
“巫彭大人如果不提携他,说不定这个家伙还在铁城打铁——不,在沙蛮子里面打滚呢!不知道巫彭元帅看中了他哪点……不会是脸长得俊秀吧?”
“呵呵,整个云家不就是凭着那一点出众?”
“就是就是……你们说说看,飞廉哪点比他差了?人聪明,还是国务大臣的外甥,出身比云焕高贵多了!如果不是出科考的时候被对手暗算、三军之首的应该是他了!是不是?”
四周轰然一片应合。或许因为飞廉同时在座,大家的声音更加响亮起来。
国务大臣巫朗和三军元帅巫彭,一直是同掌帝国的两大柱石。自从二十年前,前任巫真被灭族之后,两大世家的更是威慑朝野,从宦的、都归了国务大臣门下;从军的,则大都自认是巫彭元帅的门生。然而文武两大柱石之间,却也是明争暗斗了几十年。
而云家正是巫彭元帅一手提拔上来的,云焕此刻得势,在国务大臣一党看来、便是日后的心腹隐患了。
虽然顾忌云家炙手可热的权势、对新贵不敢有当面的讥刺,可背地里同僚聚会时,交头接耳的都是交换着这样的话题,面上难掩轻蔑之色——毕竟,相对于已有百年根基的其余九大门阀来说,新兴的“巫真”云家是眼中之刺,却是轻易不能触动的。
——毕竟目下在至高无上的智者大人身边侍奉的、是云家长姐云烛。
那时候他作为留任讲武堂的校尉、在茶楼雅座和众同僚小聚,听着这些诋毁,心里也隐隐有些快意。然而不知为何没有随声附和——或许是因为他曾亲眼看过云焕的身手。那样显然是超出同窗一大截的惊人水准镇住了他、让他至今也不敢昧着良心随口臧否。
“大家好兴致啊……”那个时候,雅座一角忽然有个慵懒的声音打断了嘈杂,伴随着无聊的嘟囔声,“嘴皮子磨再多也不能见分晓。有这个功夫,不如在座公推一位出来、去找云焕一决高下吧!如何?”
他和其余人都怔住,回头看着那个突发格格不入言论的同僚。
年轻的军人从歌姬的手上拿葡萄吃着,慵懒地斜眼看着旁边的同伴们。分明是讥刺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几乎能让人相信是真诚的表情,看着发怔的同伴,微笑着:“既然大家觉得云焕那家伙除了外貌之外毫无长处,不如提着剑去了结他算了。”
“呃……飞廉?”显然想不到这个刚刚败在云焕剑下的同僚会这么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一直沉默旁听的他——也是觉得飞廉出科考败于云焕剑下可能心里正不舒服,大家方才都趁机贬讽云焕,以博这个国务大臣外甥的高兴。
没想到听了半天,当事人居然是用这种态度调侃着发话。
“如果飞廉你出马、云焕那小子哪敢嚣张?”为首的长麓有些尴尬地笑。
飞廉和身边的歌姬微笑谈天,懒懒:“我不是他对手——你们也看见了,我前日已输在他剑下。”
“那是云焕出违反规矩!”一提起那件事,所有贵族子弟都愤愤不平起来,“居然在比试中用出了邪魔外道的剑法!讲武堂里规定了不许使用非授课教导的剑术,而他居然无视这个规则——真不知道巫彭元帅为何偏袒他判他胜出!”
讲武堂中本是贵族门阀子弟的天下,三年来多次见云焕一介平民少年大出风头,大家心里早已暗自不爽。作为最后一战的出科考、所有人暗自希望和云焕并称“双璧”的飞廉能杀杀他的威风,却不料最后一轮剑术比试中,飞廉依然输在了奇招突现的云焕手下。
“嘁!在沙场上,杀人前谁还管你用的是什么剑术?”缓缓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案上,飞廉依然是懒洋洋,眉目间有贵族子弟惯有的散漫雍容,声音却一变、严肃起来,“那一招的确是无懈可击!你们哪一个敢站出来说自己能是云焕的对手?输了就是输了,在这里女人一样唠唠叨叨干吗?”
雍容懒散的贵公子眼神陡然凝聚,隐约有冷芒闪现,逼视着一干喧嚣的同僚。
所有拿着酒杯嘻嘻哈哈的贵族子弟悚然一惊,忽然间有点尴尬地沉默下去。
飞廉他……是在维护云焕么?难道这两个立场不同、出身迥异、在外人看来似乎命里注定要成为对头的年轻人,内心里并不是如旁人所想的相互嫉恨?
当时,不被重视的他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暗自纳闷。
“怎么,要不要一起去叶城的博雅轩里喝茶听曲?”那一天大家不欢而散,正准备随众退出的他忽然被叫住了。回过头,看到的却是那个飞廉少将悠闲亲切的笑,对着他晃晃酒杯:“那里的鲛人歌舞很出名哦!我请客。”
无法推辞来自国务大臣外甥的邀请,他微微一怔后点了点头。
那之后他和飞廉就来往得多了起来,不仅军务之余一起出去游玩笑闹、飞廉还将他引荐给了自己的舅舅以及一干重臣。身边的同僚嘴里不说、背地里都在暗自嘀咕,说这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子怎么就搭上了这棵大树。
然而不知为何、飞廉虽然引他为知己,却始终不曾动用关系将他从讲武堂校尉这个虚职上调离,谋求更好的职位——虽然他一再暗示过自己的不得志。后来明白了飞廉没有那个心后,他就没有再多说,默默安心地教导着子弟们。
然而云焕……那个似乎是永远笼罩在贵族子弟头上阴影的云焕,出了讲武堂后几年来一直平步青云,事事都抢在出身更高的飞廉前头。连提升少将,都比飞廉快了一年。
他不是没有留意过这两个同窗之间的奇妙关系的。
虽然飞廉曾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云焕,然而那之后他们之间却一直淡漠。到后来,云焕飞廉先后升任少将,然而朝堂之上相见依然没有半句话,下了朝偶然街上碰见、也不曾见两人停步寒暄过。
两人一起出现的唯一机会、就是每三年一度的讲武堂出科考试。
到那时、按照军中惯例,新晋升少将云焕和飞廉必须作为军团战士回来,考察新一届讲武堂出科子弟的身手,最后更要联袂主持比试。
然而……几乎所有讲武堂里的年轻子弟,都祈祷着不要轮上和云焕少将交手吧?
前两次的出科比试中,已经有两位数的子弟惨败在云焕剑下。
——虽然出于门阀间的表面礼节、桀骜如云焕也不至于笨到真的下手重伤年轻贵族子弟,然而在他剑下败北却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勇冠三军的少将作风坚决酷烈,根本不会给对手留一分情面,更不会让对方有体面的下台机会,似乎是猫捉老鼠一样,非要生生逼出每个人体内最后一分潜能才罢休。
所有和他交手过的讲武堂子弟、到最后都筋疲力尽地被人扛下去的,无一例外。有些下手重一点的,甚至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而这个同样平民出身的少年、居然敢放言说期待着在比试里打败云焕少将?
承训校尉看着因为紧张而脸色苍白的冶陵,心里有些微喟叹。
“不用失望,云焕少将这次也来了……或许你能轮到和他对垒。”拍了拍冶陵的肩膀,他安慰,“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去好好休息吧。下午固然不算正式比试,可如果输的太迅速、可也是不大好。”
——作为他亲手教导出来的菁英、讲武堂这一次排位第一的冶陵,如果轻易被云焕放倒了,他这个教导者的脸往哪里放?
“校尉放心。无论哪一项,无论和谁交手,弟子必然能支撑过一百招。”冶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少年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璀璨的光,令人无法小觑。
隐约之间,居然有点像八年前云焕那家伙的眼神呢……
承训校尉若有所思地拍拍冶陵得肩膀,走开。
看来,下午比武场上必然有一场激烈的好戏了——他得先去找飞廉通融一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