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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海天翻覆了,黑色的波浪在头顶汹涌起伏、墨海般漆黑可怕。海城上空已经看不到丝毫星月的光芒,只有风雨如啸、夜色如磬。天上的云剧烈地翻滚着,雷声隆隆震着人得耳朵。在地上仰头看去,只见那一道金色的闪电在云中穿梭,一声巨响后、瞬忽湮灭。
然后黑云更加激烈的翻涌起来,忽然嗑啦啦一声响,天幕坍塌了——裂开的云里,有黑影遥遥坠落,风一样的落下大地。那个巨大的影子落入了绿化林中,一片树木如同芦苇般被压倒。狂风卷起了暴雨,溅到脸上、居然全是温热的!
那是血!那是九天上神魔大战后落下的满天血雨!
“辟邪!辟邪!”风雨中萧音惊惶失措地大声喊,顾不得头颅中开始发作的剧烈疼痛,只觉手足冰冷。辟邪死了?辟邪死了?那一瞬间的恐惧是灭顶而来的,顾不上抹掉满脸的血雨,紫衣女子手足并用站起来,踉跄着扑向那片漆黑的树林。
在她刚要踏入那片在风中起伏不定的林子时、忽然有人拉住了她。
可那一瞬间她的力气居然大得惊人,想也不想地用力挣脱、大喊着继续扑向树林——那里,依稀可见黯淡下去的光,金色的电光还在人形上隐约笼罩。辟邪!辟邪!
在她再度拔足往那边扑去的时候,那只手从身后再次扳住了她的肩膀,制止她向前扑出得身形。然而力量不足之下、生怕她再度挣脱,另一只手随即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那片树林边拉回:“别过去!你想去饕餮那儿送死么?”
那样熟悉的声音。
“辟邪!”听出了身后的声音,萧音一声大叫,“辟邪!”
“啊……你、你在这里!”狂风暴雨中她回过头去,反身用力抱住了来人。是的,是辟邪,是辟邪!那样熟悉的气息和声音,确确实实在她的身边。她欢喜得发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仰着脸、将他看了又看。那一个瞬间、她知道了语言文字的苍白和无力。
“你很厉害啊,”落地后回到了人形,辟邪平日话不多、此刻更加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第一次使用禁咒,力量和准头都那么好。”
“是吧,我厉害吧?”她扯了一下嘴角,努力想笑起来“我把神都打下来了!”
辟邪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的脸,忽然问:“你哭什么?”
“哭?”萧音一怔,下意识地摸向脸上,“没有啊。”
风雨中她的脸苍白如纸,上面纵横着温热的血雨,然而一边诧异地说着、眼角却有泪水不知不觉地汹涌而出、滑过脸颊,和雨融为一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她捂着脸,忽然在暴风中放声大哭——就如八年前、第一次因为无法控制云荒这个世界而精神崩溃之时。
她为什么哭?她在怕什么?她为什么感到如此欢跃和绝望?
那一刹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强烈情绪、完全支配了女子的头脑,她无法控制地痛哭起来。
“沉音?沉音?”辟邪的手还环在她腰上,血顺着伤口一滴滴流到手指上,看着蓦然间失声痛哭的人,眼里有忧虑,“你不该动用那个禁咒的……我怕你的精神承担不起了。怎么了?为什么哭?”
那个瞬间她也怔了一下,不停抹着眼角滑落的泪水,想止住哭泣,却发现那一声声悲恸仿佛传自于深心,根本无法阻断。为什么哭?那一瞬间、她为什么无法抑制的哭?
“连自己都不明白么?”风雨中,暗夜的密林里忽然传来了一个低微的声音。
九字禁咒的力量还在持续,金色的闪电在饕餮身上如锁链蔓延,将重伤的神袛困在原地。然而看着林外草地上诧然对望的两人,满身是血的银发男子反而笑起来了:“笨蛋啊。理性的思维总是要慢于直觉?你之所以哭,是因为那一刹那,你已惊觉自己必将面对错乱、倒置的时空,无可阻止地要以一个凡人的角度去对抗这整个宇宙未知的空茫,也违背了原先作出的选择——”
“什么?”同时脱口的是辟邪和萧音,无论是神袛还是凡人,都一脸莫名奇妙。
饕餮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按在被闪电贯穿的巨大伤口上,迅速地腐土就变成了身体上的血肉,融化无痕。他轻轻冷笑着,试图站起来:“织梦者……连你也不明白么?”
金色的闪电还在蔓延,剧痛让他再度跪倒在地上,饕餮抬起了冷笑的眼睛,看着萧音和她身边的神袛,薄唇下露出整齐的牙齿,吐出轻而利的声音:“你是否爱上过虚幻的云荒?你悲悯着他们的生死、深味着他们的悲欢离合,知道他们的梦起和梦破——你是否对你笔下的那个世界,投入了真实的感情?”
萧音怔住,看着面前这样冷锐发问的邪神,脱口回答:“是……是的。你怎么知道?”
这个邪魔怎么会知道?那样微妙的情感、就连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辟邪都始终不曾知道吧?作为一个作者、一个创始者,对于笔下虚幻世界的真实感情,这样一个邪魔怎么会知道?!
“呵呵……”饕餮笑起来了,眸子里是冷锐的光,“云荒上的人呢?他们是不是也爱着你这个织梦者?那些几千年前已经一夕间死去的人,一直不曾发觉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魂魄不曾散去,一直沉睡在海底、生活在由你一手构筑的虚幻国度里,延续着历史——你是他们的神。他们一样爱着你吧?”
“怎么……怎么可能?”萧音震惊地脱口,“他们……他们不过是我笔下的……”
“我只是举一个例子。织梦者。”体力未复之前,饕餮不再做无谓的努力干脆坐在地上,然而他冷笑着看着萧音,话语却犹如锋利的刀子,“我只是想让一个凡人明白她为什么感到恐惧——怎么能不恐惧呢?如果凡人真的爱上了神袛?”
那样的话如闪电般击中了萧音的心,她脸色刹那苍白,看着银发饕餮说不出一句话。
“你之所以感到下意识的悲哀,”然而饕餮的眼睛依然闪着冷笑的光,继续,“是因为你是‘织梦者’,所以比其他凡人、更明白时空的无情和限制。可你爱上了神——一般懵懂的凡人不曾窥探过天地奥义,反而不会感到那样强烈的悲哀和空茫吧?”
那样冷锐的话让萧音愣了一下,忽然间泪水绝堤而出,不可控制。
那一刹那她爱辟邪。她不愿看到他死,她也忘了人神之间力量的界限,她用尽全部只求能分担对他的一丝一毫伤害。那一个刹那起,她就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
“沉音,沉音。”显然兄弟的话同样也让他感到震惊,辟邪将她拉开,声音却有些颤抖,“别理他,我们回去。”
紫衣女子踉跄着捂脸后退,靠在他怀里,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宛如一个骤然仰头看到浩瀚无垠星空的孩童,她震惊于宇宙的空茫和自身的微不足道。那一刹那的错位和越位、在敏锐多思的女子看来,不啻是巨大而复杂洪流。那种冲击是灭顶的,她忽然间无法思考,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我们回去。”感觉到她不停的流泪,辟邪只能重复同一句话,转身。
“怎么,不谢谢我么?六弟?”饕餮笑起来了,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讥刺,“我帮你点破了这一层纸,让这个只知道编织虚幻的梦的女人明白了自己真实的感受——那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你想让这个凡人永远留在你身边,不是么?”
辟邪蓦然回头,看着林中暗影里的银发饕餮,眼里有煞气:“你是恶意的,别以为我看不出!”
“呵呵……真是狗咬吕洞宾,难道我不是为你和这个凡人好?”九字禁咒的力量慢慢削弱,饕餮用手支撑着地面站起,看着他怀里的紫衣女子,冷笑,“居然能使用云荒圣女的九字大禁咒——不愧是织梦者。可是,你看看,她的精神力如今还剩下多少?”
辟邪霍然一惊,低头看着脸色茫然的萧音——眸子里黯淡无光,所有灵气全部消失。靠在他怀里,紫衣女子忽然间仿佛倦了,用手指压住额角,皱眉。
怎么回事?契约尚未完成,萧音的精神力应该还可以支持三个月!
“本来她也已经快灯枯油尽了吧?替你支撑了十年的云荒,那份苦可是连我想想都要摇头的,”饕餮继续冷笑,转动着受伤的手腕,“如果不强行使用那个九字禁咒,她的精神力还可以支撑三个月,可如今……嘿嘿。其实我们兄弟半斤八两,谁又能真的杀了谁?都怪这个凡人瞎凑热闹,居然敢插手神魔之间的战斗。”
“住口!”辟邪忽然厉叱,不再理睬饕餮。
“你急着回去?回去干吗?恢复这个凡人的生命和精神,然后再让她延续你那个云荒的白日梦?”站在暗夜密林里,银发的邪魔冷笑着,眼神锐利,“辟邪,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明明知道创世是我们都无法承担的事。对千万苍生的枯荣流转、生死离合负责,其间压力不是一个凡人的灵魂可以承受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这个织梦者用全部的生命和精神力编织历史。哪怕她精神崩溃、哪怕她精力枯竭——你在用这个可怜的蝼蚁的一切、换取那个已经死亡的国度苟延残喘。”
“住口……住口!”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刀刺中心口,辟邪的眼睛都变成了紫色。
“真是自私啊……亏得你还说‘爱’这个凡人。”然而同为神魔的饕餮并不惧怕兄弟的杀气,冷笑,“你分明拿着她的血肉灵魂来换取那个死亡大陆的延续——你逆了天意、漠视人命,试图打破天地平衡,比我这个邪魔都不如!”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再也无法忍受兄弟的冷笑,一直沉静的辟邪忽然厉声大叫起来,“我不能让云荒死去……我是他们的神!我答应了人们要守护这片土地,直到永远!即使天翻地覆、只要那里的人们想要活下去,我就要尽一切力量保护他们!”
“可那里的人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经死了。”从未见过这个兄弟有如此的失态,饕餮在辟邪的厉喝声里皱了皱眉头,却依然冷锐的回答,“五千年前东海巨啸,天变地裂,你的云荒早就一夕之间沉入了海底,连同上面所有在沉睡中的人类。”
辟邪忽然怔住,有些苦痛似地按住了额头,喃喃:“可他们……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无力,抬起头,看着云开雨散的夜空,长长叹息:“他们都以为自己还活着……我的子民们想活下去,天天祈祷着我的庇护。我是他们的神……我怎么能不竭尽全力满足他们的要求。”
“所以你结成了‘幻界’,让那些已经在海底腐烂的骷髅一直做着醒不来的梦、觉得云荒的历史还在继续?”饕餮冷笑起来,“以前你可以凭着伽蓝神殿里圣女和神官的力量维持幻界,可那些神官圣女毕竟也是凡人、千年后他们的力量也消耗殆尽——所以你不得不从在世的凡人里,寻找有‘织梦者’天赋的人,借助她的手来编织云荒虚幻的历史?”
辟邪脸色苍白而苦痛,显然这几千年来为了维持这个虚幻的国度、他也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力:“我答应过要守护云荒……哪怕天崩地裂。”
“为了水底那堆废墟和骷髅、你宁可牺牲在世之人的生命,是吧?”饕餮扯着嘴角,不屑地笑,“多么伟大的守护神啊……为了不让那些海底骷髅惊觉自己已经‘死了’,要花了多少精力来编织完美无缺的历史?你这样死脑筋的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你知道什么?”辟邪凌厉地看了兄弟一眼,“你不是早就沦入魔道了?”
“呵……我怎么不知道?”银发男子笑起来了,手指虚空一划,止住了半空零星的雨点,“五千年前,我同样眼睁睁看着大西洲沉入海底!云荒只是一夕间沉没,而大西洲却是裂变了十多年、才逐步完全消失!我无能为力……我是神,却无能为力!那时候我的苦痛会比你少?”
辟邪抱着昏睡的萧音,忽然一震,抬头看着成为邪魔的兄长。
饕餮……九兄弟中最骄傲的饕餮,屈身成为黑暗保护神、也是经历过无数波折的吧?
“但是,生死如昼夜更替,都是天道——连你我都必须顺应。”饕餮脸上那种玩世不恭和冷嘲热讽的表情消失了,手按在心口,脸色肃穆,“死去的人,会有他们新的去处;而消失的文明,也会有新的文明涌现代替——时间在流逝,历史也在继续,你我都无法阻挡。辟邪,你实在是太愚蠢。”
“愚蠢的是你……居然去做了邪魔!”辟邪抬起眼睛看着兄长,应该是内心也在激烈地挣扎翻覆,黑眸居然变成了淡淡的金色,忽然厉声,“我抓着云荒不肯放手,至少从不阻碍这个世界的进程!你呢?不能守护大西洲、就不惜隐身于黑暗?大哥他们守护着如今的七大洲,居然没有杀了你?”
“呵,呵。六弟,你原本个性就放不下,如今居然越发胡涂了——”银发的饕餮笑了起来,“神魔从来都是并存和相互转化,如昼夜流转不息,推动世间前行,何谓‘阻碍进程’?你这样试图延续残梦、才是一种阻碍!”
说到最后六个字,饕餮讥诮冷嘲的声音忽然沉厚,宛如惊雷下击。
辟邪抱着萧音站在林外,忽然间沉默下去,宛如一尊石像。
雨已经停止了,绿化林被方才狂风吹得倒了大片,酢浆草还未开花、就被神魔大战践踏成泥。暗夜里,银发飞舞,饕餮笑着,微微弯腰,对着一边沉默的兄弟伸出手去,邀请:“醒来罢,辟邪!别再为那片死亡的大陆浪费精力,来这边和我一起吧!”
虽然一直不动声色,然而刹那间被点破了梦境,心中的惊涛骇浪是几千年来所没有的。空茫和绝望如潮水灭顶而来,想要将这位神袛的思维击溃。听得饕餮这样的劝诱,辟邪的手臂都微微颤抖,几乎抱不住怀中的萧音。
“来和我一起吧!我为了寻找同伴、已经费了几千年时间。”察觉到辟邪色动,银发男子薄唇上带了笑意,“辟邪,上天将我们的土地夺走、就是要我们寻找新的可以守护的东西——所以,我做了‘一切罪恶的守护神’。这个世界并存着阴阳两面,神魔之界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站到哪一边才不会再感到空茫和无措,可以抓住真实的‘存在’。”
“真实的存在?”喃喃地,辟邪重复了一句,依稀眉目一震。
“是的,真实的存在——不象云荒那个虚幻的死亡国度。”饕餮继续保持着伸手邀请的姿式,微笑,“这个肮脏的浮世里,所有救赎、守护、谦让都是假的,唯有罪恶,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就让我们一起来守护这份真实罢!”
辟邪眉间依然有迷惘混乱的表情,然而兄弟的劝说慢慢起了效果,他看着意气飞扬的饕餮:“你找我就为这个啊……可这些年来,你过得很快乐?黑暗里也有可以快乐的东西么?”
“当然,”饕餮嘴角浮出笑意,“你不知道人心堕落在黑暗里的时候,可以产生怎样的扭曲和快乐——那种腐蚀般的快乐,就算你是神袛、只要舔尝一点点,都会觉得不得了呢。你为那个破云荒已经苦行了多年吧?别拖身边这个女人下水了,再下去她的脑子就要毁了。干脆和我一起归于黑暗吧!”
他的手向前伸着,人还在林中,手指却伸出了树林边缘、在暗夜里微微发光。
这是来自黑夜里的邀请。
饕餮说得对。他一直只是在做一个一厢情愿的梦罢了,或许云荒上那些死灵魂也不愿如此被困在编排的梦里,宁可早日解脱……这个梦,是不是真的该醒了?他自己或者无所谓,可为了一己的梦想,却要葬送萧音十年的青春和灵气、以及将来艾美的人生和喜悦?那片死亡大陆上,已经有了太多的活死人吧……云荒,是不是真的有苟延残喘的必要?
辟邪沉思着,却是不由自主地向着林中走去。
那里,饕餮看着走向黑暗的兄弟,眼睛里有隐秘的喜悦,保持着伸手邀请的姿式。
“辟邪……辟邪,”在即将踏入那片绿化林的时候,忽然怀里有个声音叫住了他。萧音脸色苍白,睁开眼睛,忍住了脑中的剧痛,看着他,喃喃:“不要去……不要跟他去……他不是好人。不要…走到暗影里去。”
“沉音!”在紫衣女子抓紧他衣衫的刹那、辟邪眼里的空茫混乱就消失了,顿住了脚步。
饕餮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看着辟邪怀里醒来的女子:这个织梦者在精神力极度衰竭的时候、还能分辨出黑白正邪,阻止辟邪投身魔道?
这般厉害的女子……对于辟邪的影响力更无可估量。如果有她在一日,辟邪只怕是不会断了对云荒和人世光之一面的念头吧?
然而,在邪魔恶念一动的时候,一边的紫衣女子却捂着额头重新倒入了辟邪怀中——方才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口说了几句话,脑子里就痛苦得如同刀子在绞!她无法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自从使用了云荒古老的咒术后、她的脑子就陷入了混乱和空茫,痛得仿佛要裂开。就像一台数据外溢的计算机,已经到了系统崩溃的时候。
“辟邪……辟邪……好、好难受。”再也无法忍受,平日好强的萧音用力掐着自己的头颅,断断续续地低呼,“脑子里……脑子里有刀子在绞!好痛……好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我脑子里好像都空了!”
“别去想,什么都别去想!”大惊脱口,辟邪用力拉开了她锤打自己头颅的手。然而萧音的手指痉挛着,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似乎头脑中真的有刀在搅动。
看得如此情形,饕餮笑起来了,依然是讥讽的:“是的,她以后再也不能用脑子思考什么了——十年的织梦者生涯、加上刚才勉强使用的那个九字大禁咒,她的脑子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辟邪,你透支了这个可怜凡人的精神力,你将她毁掉了!”
“胡说!”辟邪反驳,却看到萧音苦痛地抱着额头,脸色苍白得如同死去。
饕餮看着思维接近崩溃的女子,眼里有冷光:“跟你说过,蝼蚁是承不起‘创世者’这种工作的——你想引导一个凡人用神的思考方式去支配大陆?真是开玩笑……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应该知道的东西。就算是织梦者、迟早也要发疯!”
“辟邪,辟邪……我的头、我的头要裂开了……”手腕虽然被扣住,然而剧痛让萧音不停地挣扎,将头抵在辟邪的胸口,声音因为疼痛而断续,“帮帮我……帮帮我!我受不了了……脑子里……脑子里那把刀子在绞!快救我!”
“沉音,沉音!”顾不上饕餮的冷嘲热讽,辟邪将手覆盖上了萧音的额头,试图平定她的挣扎——然而,刚一接触她的额头、他的手就被震了开去!
多么可怕的念力……在这个混乱苦痛的头颅里,往外涌动着多么巨大的念力!
一个凡人的小小头颅里,竟然积蓄了那么多的精神力!
辟邪震惊地低下头,那一刹那、他看到了有淡淡的金色光芒从萧音的眼睛、眉心、额头透出来。不顾她苦痛的挣扎惊呼,一点点的透出、汹涌而去,仿佛头颅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散逸、消失,带走女作家的思考和创造能力。
“很痛……救救我!救救我!”她脸色苍白得吓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通宵不睡的工作后更显憔悴。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仿佛想要用力抓住什么东西来对抗思想的混乱,然而看着他、她的眼睛却慢慢失去了神采,从苦痛混乱渐渐变成空洞茫然。
“沉音!沉音!”知道发生了什么样可怕的事情,辟邪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凝聚她的神志,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凭空一划——夜里陡然闪出了幽蓝色的光,林外的空地上登时出现了一个结界,将他们笼罩。
那些从萧音身体里溃散出来的神志、也被结界所拦截,无法散逸。
辟邪单手制止了她的挣扎,将萧音靠在怀里,左手平伸出去——结界中那点点金色的光被无形的力量摧动、竟然渐渐往他手心凝聚。
“做的挺熟练嘛,”在辟邪竖起手掌、将收集回来的神魂重新压入女子眉心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饕餮冷嘲的声音,“她不是第一次精神崩溃了吧?如果不是靠着你这位‘助手’的强行恢复,大约几年前报纸上就会出现著名作家精神错乱的消息了吧?”
辟邪的手指点在萧音眉间,将溃散的神志压入她的脑中,用咒术平定着她再度溃散的精神世界——手下传来如巨浪汹涌的反抗力,激烈混乱超过以往任何时候。沉音的脑子,真的是已经再也无法负担这样的负荷了。
紫衣女子终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脸色却苍白如死。有一个刹那辟邪屏声静气、不敢确认怀里的人是否真的平静下来,还是最终的神志溃散。
然而虽然脑波散乱,心脏却还在微弱急促地跳动,证实着生命存在的迹象。
那个瞬间辟邪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冷汗,按在萧音眉心的手指也在不停地发抖。他忽然俯下身,将那具苍白疲惫的凡人身体紧紧抱入了怀中,仿佛生怕一眨眼她就会如尘埃消失不见。
“何苦。她虽然有织梦者的天赋,却终究是个凡人。”身后传来同胞兄弟的声音,饕餮的眼睛闪了一下,看着他,声音却收起了一贯的冷嘲热讽,“对我们来说,她生命短暂、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何苦……放她走吧。她是那样的痛苦,她该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她是很辛苦……很辛苦……”辟邪茫然地喃喃,想起那么多年来她的压力和痛苦,歇斯底里的发作和一次次的试图自杀,“不能再这样下去……下一次,我也救不了她。”
“下一次,她会变成毫无思考能力的白痴。”饕餮毫不留情地补充,“如果你不及时放走她,她精神崩溃后便会成为疯子或白痴——你应该知道,织梦者的潜能、最多只能支撑十年。而眼前这个凡人已经透支。”
“不用你说,我知道该怎么做。”辟邪忽然抬起头,看了银发的饕餮一眼,眼睛陡然变成了蓝色,“给我滚开!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也别想我会跟你走!”
“你在怨恨我,是么?”对着杀气,饕餮却笑起来了,带着看穿人心的讥讽,“的确,如果不是我贸然造访、打扰了你们二人世界,你至少还可以和这个凡人多待三个月——三个月。多么可笑……不死的神袛,居然为了一个眨眼都不够的时间而愤怒!”
“我为什么要怨恨一个已经死了的神,”辟邪忽然却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眉间扬起一丝冷笑,看了兄弟一眼,“饕餮,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身上带着死亡和黑暗的味道——我从一开始就发觉了。是你自己一直不肯承认吧?”
辟邪默不作声地抱起了昏聩的萧音,蓦然腾空离去,消失在林后。
“饕餮,你其实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伴随着依稀的风声,他给兄弟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银发的男子唇边的笑容忽然冻结,定定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直温雅沉稳的辟邪那最后一句话仿佛刺穿了他的心脏——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很久很久?是的,是的,在大西洲沉入海底的时候,他作为守护神袛曾用尽了所有方法对抗天地裂变,最后耗尽了所有力量,和那个沉没的大陆一起死在了深深的海底。
他在五千年前已经死去。只是和云荒上那些一夕死去的人一样、他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真像,而一直试图延续着残梦吧?
所以他隐入了黑暗,不惜和腐烂、罪恶为伴,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他其实早已经死去……不会喜悦,也不会愤怒,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只是无穷无尽的寂寞和孤独,穿行在黑夜里,没有一个同伴。
所以他才会寻找辟邪。并不是如他宣称的那样,仅仅为了寻找同伴;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是嫉妒辟邪的——嫉妒他依然拥有梦想,依然有着相依为命的织梦者。他是尚未死去的一个,因为他的生命在守望中延续。
所以,他这次回来,就是要将其所有的一切粉碎!
点破辟邪的梦境,击溃织梦者的神志,彻底的毁灭苟延残喘的云荒……他要将辟邪至今以来赖以活着的所有东西粉碎,让那个一直沉静孤独的兄弟和他一起沉沦到黑暗中来!他要看着辟邪如何和他一样挣扎在人心罪恶堕落的泥潭里,如何在毁灭中获得暂时的满足。
他们都曾是守护生灵的神袛,却不得不沦落在暗影里。
饕餮忽然冷笑起来,将手缓缓插入自己的身体——腐土般的身体居然是虚无的,银发的男子将手插入心口,挖出了一块心脏模样的东西。那只是冰冷的土石,不会跳跃、也没有温度。他这个身体,早已随着遗失大陆一起成为化石。
“不错。我早就已经死了……”嚓的一声,那颗石化的心脏在手里成为齑粉,饕餮冷笑着喃喃,眼睛里却有阴暗的光,“可是,为什么你还活着呢?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