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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今:“谁说的?”
问完楚寒今就警惕了。他身体不好, 显然有另外一层意思,指他腹中的小孩儿。
本来这件事他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这人既然是故意来问, 证明某些人正在揣测,指不定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梁山连忙道:“没,我听其他说的。说君上的妻子身体不适, 一直养在院子里, 不然早就去继承君后的位子了。我在想你若是哪里不舒服,我作为君上的好兄弟, 可以帮你找药方拿药,只要能帮你, 我义不容辞。”
这么好心?
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楚寒今多看了他一眼。
越临以前的对手要么如白孤,赤缦, 现在都位高权重, 身份显赫, 唯独这个人衣衫破烂,容貌潦倒,手还断了一条, 看着落魄无比。如此谄媚地找上他来,不见得有恶意,但显然讨好的意味大于关照的意味。
他凑近, 楚寒今甚至闻到他衣料上长了蠹虫的腐烂味道,臭味刺鼻, 忍不住皱了眉头:“我没什么病。”
梁山:“真没病?我听说……是怀胎了吧?”
楚寒今猛地一看他。
梁山连忙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并无他意, 关心你身体罢了, 说话太直,你别见怪啊别见怪!”
楚寒今厌烦道:“你走吧!”
可这梁山支支吾吾不肯走,还试图往他身上靠近,猛地说了声:“怎么有虫子——”说完便来抓楚寒今的手。
楚寒今没成想这人如此冒失,掌中聚起真气一掌拍下去,拍得他哎哟一声摔倒,同时背后响起一声咳嗽。
小九回来了。
他站在楼梯口,手中捧着油纸包好的酸角糕,圆润的眼瞪了一眼梁山。
梁山直接爬了起来,浑身直哆嗦。
小九一步一步往这边走,他哆嗦得越来越厉害,似乎害怕极了:“他就是你朋友?”
楚寒今:“对。”
他狠狠跺脚:“哎呀,这就糟了。”
小九小孩儿模样,声音稚嫩却很冷淡,问:“你是谁?有你什么事?你碰他干什么?”
梁山讪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像看见了一只小飞虫,一眨眼就不见了。多有冒犯多有冒犯,我先走了,再见!”
他说完绕开小九鸡飞狗跳往楼下跑。
凭他看见小九时的畏惧程度,明显认出了什么,楚寒今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风波恢复平静,小九将酸角糕放在桌上,声音变得温软可爱,和刚才的冷淡截然不同:“给你买回来了,你吃吧。”
说完,轻轻牵住他手腕,边查看边问:“他刚才碰到你了吗?”
楚寒今:“没有,怎么了?”
小九一嗤:“他身上臭。”
楚寒今装着糊涂:“你认识他?”
“满城的人都认识他,总干些龌蹉的勾当,卖没钱的姑娘到青楼接客,倒卖假灵石,假灵丹,骗老人的钱,又是个地痞老赖,不认识他才奇怪呢。”
话里可谓十分不屑。
甚至还偏过了脸,就差啐一口。
这么讨厌他,楚寒今偏故意道:“可我听说他曾是君上的朋友?”
小九嗤声,不屑到极点,“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没被挖掉内丹前他还算条好汉,那魔头的股肱之臣,但谁知道他自私自利,卖友求荣……”
小九说不下去了,一扭头:“不说了,晦气。”
他不说,楚寒今不问,岔开了话题:“那就吃饭。”
这顿饭如果不是小九作陪,楚寒今大概率又是一个人。小九拿筷子往他碗里夹菜,声音甜滋滋的:“你多吃一点哦~”
小孩子身量小,要夹到满桌的菜就必须踮起脚尖,一副无比卖力又可爱的样子。楚寒今看得好笑,将他夹到碗里的菜都用筷子拢了拢:“好,我多吃一些。”
小九抿唇一笑,阳光可爱。
既然他要装那就装吧,气氛反而融洽一些。
相安无事吃到快结束,小九突然哎呀了一声,毫无预兆道:“我该回家了!我娘下午找我有事!”
楚寒今:“嗯?”
“来不及跟你说了,我马上就要走!”
小九飞快从椅子里站起身,冲楚寒今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这回家的时机,正好挑在楚寒今饱得恰到好处、准备结束用餐时。楚寒今一低头,不出所料,刚才买的婴幼儿玩具全“不慎”落在了这儿。
……这故意的成分也太重了。
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小孩子玩的拨浪鼓和小木马,楚寒今默默收起来,回到了院子。
越临不知几时回来了,负手站在院中,看到他手中的玩具,意味深长:“给小孩儿买的?”
楚寒今:“……”
越临哼了声:“看来你心里还装着我们的宝宝。”
楚寒今:“…………”
他的表情分不清是暗爽还是故意装,将玩具拿到手里看了看,说:“买少了,改天我们一起去,多买些。”
楚寒今舔了下唇,道:“越临。”
越临:“?”
真的很好玩吗?
楚寒今差一点儿就说出口了。
但他想了想,又摇头,说起别的:“我今天遇到了你以前那个朋友。”
越临:“你别理他,他有病。”
楚寒今点了点头,正此时,里屋一道身影走出来,正是白孤,他抬手对着楚寒今一拱,转向越临:“君上,灵骨已经放进去了。”
楚寒今诧异地望向越临:“什么灵骨?”
越临漫不经心:“我父亲的尸骨,被我挖出来,扔进了炼剑池。”
“什么?”过于意外,楚寒今声音都抬高了一些。
虽然魔族亲情淡漠,弑父弑师杀兄杀子的事情时有发生,但这不代表亲眼所见时能不惊讶。亲生父亲的尸骨?扔进去炼剑?这真越临的所作所为?
楚寒今:“用他的灵骨干什么?”
越临理所当然道:“给我的剑打造一脉合适的剑灵。”
楚寒今胸膺涌上一阵怒气:“灵石和灵物不够用,现在改为放尸骨,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放活人了?”
越来越过分了。
越临斜他:“与你没有关系,不要多管。”
“你……”楚寒今气结。
他旁边的白孤拢了拢袖子,背弓得更低。本来有话想禀报,只不过看见两人争执,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越临不打算避讳楚寒今,道:“有话就说。”
白孤拱手:“前不久君上让我搜寻的东西,其实……有了动静。”
越临转过头:“哦?”
白孤:“按照星象方位确定了大致位置,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就在白鹤湾附近,接下来只要过去搜寻即可。”
楚寒今听出了端倪:“搜寻什么?”
越临看他一眼,似乎并不想回答,但还是道:“当然是活人。”
一句话,让楚寒今的脑子里炸开了。
还——真——是——活——人!
越临回魔族本在他意料之外,回去之后,没想到意外一串接着一串……
将活人丢进炼剑池,说是以前的魔君干的,他信。
但说这是越临干的,他不信。
楚寒今忍不住道:“你做事也要有个限度。”
越临:“限度?”
“你本来死了那么多年,手上没再沾染杀孽,现在为什么又要招惹?”
越临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我是谁?我是魔族之主,所谓将活人丢进炼剑池,生挖灵核,人肉炼丹,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楚寒今蹙眉,心情复杂。
可他不仅仅是魔君。
也是越临……是楚寒今认识的那个越临,会给他种醉鱼草花田吸引萤火虫,会给他煮阳春面,会吹曲子哄他睡觉,还会一直逗他笑。
理智上笃定他是魔头,而情感上,看见他作恶,却越来越觉得无法接受。
越临嗤了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一方面不接纳我,一方面又不许我作恶,两头都要占。”
“……”
一句话说得楚寒今耳背发红,无言以对。
半晌。
楚寒今神情转为了镇静:“活人你已经在找了?”
越临:“怎么?”
楚寒今:“行。你非要用活人炼剑,不如先把我丢到炼剑池里,踏着我的尸体,你怎么炼都行。”
越临声音升起不快:“什么意思?”
楚寒今:“六宗共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遇到不平事要救,遇到冤屈要申。虽然可以装作没看见,没听见,没碰见。但你我现在就在这院子里,你我同床共枕,你我还有腹中的孩子作为联结,我不可能再装看不见,听不见,没碰到。所以现在,你杀人我一定要阻止。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
掷地有声的一段话。
越临无言以对,半晌,厌倦道:“死板。”
楚寒今冷冷道:“如果你认为这是死板,那就继续认为。”
可楚寒今不认为这是死板,这是底线。
六宗虽有共识,但假如甲杀乙的儿子,乙复仇屠杀了甲满门,虽有滥杀无辜之嫌,但冤冤相报,正道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真实的爱恨比教条复杂得多。
楚寒今之前猜测越临曾是魔族,考虑他已身死一次,便不追问,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确定他是魔君,这就踩到了底线。
现在,越临在他眼皮子底下滥杀无辜,这又踩到了底线。
两人对峙表态,这场架本来吵到这里就该结束,但楚寒今沉默了会儿,低声,不知怎么有几分难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光明正大在我面前露出这幅模样。”
“嗯?”
“你明知我是正道的人,却非要来践踏我的底线,视我恪守的原则为无物,这种事情……很有趣吗?”楚寒今一字一句。
越临瞳孔缩紧,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楚寒今心情非常复杂。
换作平时遇到恶人,哪这么说三道四?恶人听得肉麻作呕,说的人也是自作多情。但对于越临,楚寒今竭力吐出真心话:“我对你的看法,本来与普通的魔族人不同,可你并不在意,还要消磨殆尽……”
没想到,越临突然打断道:“是吗?”
巧了。
这句话,可是正中下怀。
越临嗤了一声,似乎觉得好笑:“你一直都看不起我,现在,怎么开始说些矫情的话了?”
一句话,当头棒喝。
楚寒今点了点头,觉得话题果然在刚才就该结束,索然道:“嗯,是我矫情。”
索然无味,索然无味。
炼剑池里现在没活人,决裂不在这一时,楚寒今拂袖离开了院子:“当我没说过。”
他去了回廊外的另一座花圃,荷叶露出尖尖角,景色秀丽,刚才失控纷乱的心思慢慢冷静下来。
一方面,越临对他失望。另一方面,他也对越临失望。
对着开摆,两个人都越来越失望。
不过好在换个角度想,越对越临失望,楚寒今将来带走孩子时越能没有心理负担。
他跟越临不可能再在同一阵营,孩子自然得有个归属,给自己总比给越临好。所以理智地想想,对他失望反而是一件好事,免得孩子生下来了还要拖拖拉拉,考虑要不要给他养。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隐约泛着钝痛。
楚寒今轻轻叹了一声气。
可能是……自己对越临的好感比预想要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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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下午,楚寒今闭着眼打盹儿,期间能感觉到一双脚步隐约停在门廊,只是没有进来,大概率是越临。
傍晚饭点时,越临的身影又来了。远远地站着,并不靠近。
楚寒今没看他,只是摸了摸腹部,微微能感觉到鼓起的轮廓,开始显怀了,即使饿了腹部依然圆滚。
楚寒今垂眼这一会儿,门廊处越临的身影又消失。
但没多久,墙头传来一声小孩儿的稚嫩声线,小脑袋冒出来,颈部挂着个娃娃,轻声道:“喂。”
小九。
这个小九要打双引号。
楚寒今已经不想再跟他玩下去了。
楚寒今浅浅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
小九趴在墙头,脚踩着树枝,扒着墙的姿势似乎吃力,乖巧地说话:“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吃晚饭了吗?”
楚寒今不想理他,也不想出来对质,显得自己陪他玩了这么久无聊的游戏,很可笑。他装作没听到。
小九晃着树枝,表情有点忐忑,但又很亲昵:“怎么不理我了?你看看我呀!”
可怜巴巴的,声音未脱稚气,还有点奶。
楚寒今干脆闭上了眼。
小九不停地喊他,喊着喊着,始终得不到回应,声音开始带了一点哭腔:“喂……”
这一声,让楚寒今心口像被针似的,蓦地柔软下来,重新抬起了眼皮。
“喂……”小九要委屈死了。
复杂。
无解。
楚寒今知道,越临被他的直白刺伤,拉不下脸来再跟他好好说话,所以化成一个小孩儿,来亲近他,还陪他玩儿。
刚才在门廊外晃了几次,也许是想来和解,但现在谁的面子都拂不开,只好又扮成小孩儿。
虽然扮成小孩儿了,可终究是越临先服软,还能再僵着吗?
耳畔,小九声音哽咽:“你真不理我了?”
楚寒今又叹了声气,到墙角下,抬起一双清澈的眼:“有什么事?”
小九抽泣:“你出来呜呜呜。”
楚寒今刚出院门,眼前撞出一颗黑色的脑袋,就被紧紧抱住了。小九才及他腰高,搂着他的腰,拼命蹭眼泪。
楚寒今心乱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不知道是不是越临的眼泪,摸他:“你哭什么呢?”
小九:“你不理我呜呜呜,好难受,我要难过死了!”
楚寒今安慰说:“我下午不开心,所以刚才没有心情理你。”
小九说:“为什么不开心呢?”
还装傻。
既然越临要扮演,楚寒今只好陪他玩儿,囫囵说:“跟人吵架了。”
没想到,小九湿润的眸子看他,可怜巴巴的,“谁会和你吵架啊?你这么好,那个和你吵架的人,一定也很难过。”
这是……越临的心声?
楚寒今算是感受到了:“也许吧。”
他想了想,又说:“我不好,我也做了让他伤心的事。”
小九拼了命地抱他:“你最好了,你最好了。”眼泪还没干,似乎楚寒今不理人,让他委屈得不得了。
向来都是受气的样子,难得这么率性地使着脾气,也许这才是越临心中的难过和压抑?
似乎只有借着小孩儿,还能痛快地使出来了。
楚寒今一声“越临”送到口边,但又咽了下去。如果他跟越临确实没办法再好好说话,装成小孩,至少不必直面身份的冲突,反而能得片刻安宁。
——那就这样吧。
小九擦干了眼泪,牵他:“我带你吃饭。”
楚寒今:“好。”
小九鞍前马后,给他夹菜夹肉,又说:“我以后天天都来找你玩儿好不好?”
他模样真挚,楚寒今只觉得有些感慨,不知道以后,越临是不是一直得顶着小孩儿的脸跟自己相处。
他打起精神:“好。”
酒酣饭饱,小九吃完饭有点困了,说:“我送你回家。”
明明应该楚寒今送他回家,但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楚寒今道:“好,麻烦你。”
走到院门外的树荫里,光线照下来,映亮小九的下巴和深色发亮的眼睛:“你回到家,说不定和你吵架的人就来找你道歉了。”
“……”
暗示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楚寒今心里都懂,但还装作不懂:“但愿如此。”
目送小九抱着娃娃跑开后,踏入院子,越临黑衣如墨,正站在茂密的树影下等他。
楚寒今走近,便听见越临警惕的声音:“那个小孩儿是谁?”
“……”
联想到刚才小九哭着到他怀里说喜欢,要抱抱,楚寒今竟难得生出了现在的越临极不可爱的想法。
楚寒今象征性地敷衍:“街上无意认识的。”
越临:“是吗。”
他还很入戏。
不仅入戏,嗓音依然端着:“你这么喜欢小孩儿?”
楚寒今:“怎么?”
庭院中风声冷清,越临声音低了一会儿,来者不善:“我找回了原来的禁术秘籍,也许能让孩子早点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