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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金漆》剧组开拍之前因为新增了章祺个人投的二百万和爱珍酒业的赞助费三十多万, 所以在拍摄和后期方面都稍微宽裕了一些,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幸好,这部片子没什么大腕儿, 片酬部分反倒是占支出比例中最少的。要不然,总计不到一千五百万的的预算还不够请一个一线当红明星——也许,半个也不够。
秦妍入行多年,虽然还达不到一线制片人的level, 不过能力和人脉都还是有的,如果倾力运作一下, 将这部影片送去参赛也不是难事。至于送去之后能不能入围?能不能拿奖?
秦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她这次愿意下大力气帮老俞, 抛开个人情感因素,还因为以她专业的眼光来看《朱金漆》也确实是一部很不错的片子。
和老俞之前拍的影片相比, 不论是从执导风格还是运镜手法来说, 都有很大的进步。更难得的是,影片中再也没有了那种想要传达什么什么思想、提升什么什么意境的刻意感,而是用最平常的空境或者是恰到好处的留白等等手法, 让人感受到金漆这门传统手艺于朱家祖孙三代来说意味着什么。
秦妍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老俞年少拿奖, 被鲜花和掌声恭维了好一阵子,恃才傲物的他当时想要拍出更有深度、更有意义的电影,这无可厚非。但……
但入行多年的她客观地说,二十年前的老俞当时拍出来的东西确实是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难怪观众不认可、学院派也不认可。所以他后来票房惨淡并不完全是运气差的缘故。
不过还好,这么多年的磨砺(俞导:你直接说扑街好了, 没关系的)没有将老俞击垮,在别人看来他是江郎才尽,但是一直和他有接触的自己等人才能发现他脱胎换骨的转变。要不然这一次向北也不会叨叨着上了贼船——上了贼船, 又不是老俞绑着他向大编剧来的,明明是他自己听完老俞的讲述,忍不住跟来的。向北偏偏嘴巴还死硬,说:“我是担心老俞你糟蹋了一个好故事。”
秦妍看着眼前两个年龄加起来直奔九十岁的男人,无奈地说:“我去打电话,向北你下手轻点。”
老俞仿佛自己有了靠山,刚要抖起来,又听秦妍说:“他脑子本来就不好,打傻了怎么办?”
……
电影的首映仪式就在温绥举办,规格么一切从简。
路楠这边有秦妍给的亲友票,就给下属们分发分发,让他们去捧个人场。
首映日,路楠和田爱珍的座位还是挨在一起的,在前排。
章祺依旧是忙得没有时间参加,同样拿到了票的林燕怀疑章总是不是都把他自己投资过的事给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只是不太重视罢了,路楠笑着说,“快去后面坐好吧,快开始了。”
片头和龙标都放过去之后,荧幕成了一片黑色,接着响起一阵雕琢的笃笃声,伴随着锤子镐子与木材撞击的声音,荧幕渐渐亮起。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佝偻着背,正在用铣刀一点一点地雕刻着什么物件。他的身旁另有两个年轻人,看架势大约是他的徒弟,精细活儿是做不得的,只能拿着带钻头的空心方凿干一些打孔的活计。
三个人正做着活儿,年轻人中稍长一些的那个就开口问了:“师父,这张千工轿得在今年中秋前做好吧?”
老人人称朱老木头,他咳嗽了几声说:“常老爷那边传过话了,八月初八他派人来取。到时候,锤子你和锯子都机灵着点儿……”想来,锤子和锯子是这俩年轻人的名字。
常是当地大姓,前些年出了好大好大的一个官儿,仰仗着他的势,常家现在在温绥镇就宛如土皇/帝一般。
朱老木头口中的这位常老爷和传说中的常大官是叔伯兄弟,他让朱老木头做活儿,当然不可能给钱的。事实上,要不是常老爷对朱老木头家里的木材看不上眼,大概朱老木头家不仅得贴三年手艺,还得贴上好的木材无数。
那个叫锯子的年轻人胆子大,嗤了一声:“人家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常家就是本地人,对咱们父老乡亲下起手来,也是半点情谊都不讲的。”
这话太容易招祸事,朱老木头捡起雕废的小木片,啪嗒一下丢到锯子的脑袋上:“你懂个屁!兔崽子,好好做你的活儿。满县城想要给常老爷献宝的人多的是,人瞧得起咱们朱家的手艺是咱们的福分。”
锤子也出声儿:“锯子,师父说的对。”
等到晚饭前去洗手,锯子才敢抱怨:“锤子哥,我就是气不过。我爹为了这张千工轿,三年没接别的活儿,要不是库房里还有点儿小物件、要不是你的手艺基本上可以出师了,咱家非得饿死不可。”
锤子安抚师弟:“常家出了‘真/龙’,别说咱们镇上,就连县长都捧着他们,咱们小老百姓能怎么办?你就别去扎师父的肺管子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呢。”
“我看我爹挺乐意拍常老爷的马屁。”锯子哼唧一声。
至此人物关系交代清楚,年纪最大的朱老木头是锤子的师父、是锯子的亲爹。
朱木头是当地有名的手艺人,靠着一手祖传金漆木雕的本事攒了些家财,日子还算好过。然在子嗣方面有些遗憾,成亲之后妻子久未有喜信,一直到朱木头三十有二才得一子,取名叫朱成林,小名锯子。
朱木头中年得子,舍不得打骂,这兔崽子便有些过于跳脱,十七八了还未将祖传手艺学到精通,幸好现在朱金漆铺子里有朱木头收的徒弟锤子顶事,这两年多足以应付其他主顾的要求。
故事,就从这张金漆千工轿说起……
电影时长一小时四十分钟,起初林燕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在看的——毕竟是首映,先不管是大制作还是小成本,反正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可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林燕的注意力渐渐集中起来。
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能将金漆木雕做得美轮美奂的朱老木头花了三年时间做成了一张千工轿,常老爷直接命人抬走,一文钱都不给他的时候,他那满脸的荣幸是发自内心的吗?
如果真的献得心甘情愿,在千工轿被抬走之后,朱老木头又那为何叫儿子替他去巷口的爱珍酒肆打了一壶酒,回家闷闷地喝了一天呢?
大概是为了能够安稳生活吧,所以不得不忍气吞声。林燕想。
然而这样安稳的生活也很快就维持不住了。前一秒朱老木头还亲自去酒肆沽酒,遵循着古礼新正祭祖,并就着一盘靠豆腐下酒,同一徒一儿闲话世道,叮嘱他们一定要学好手艺。朱老木头说:“世道饿不死手艺人。”下一秒,常家的家奴就凶神恶煞地冲进来抓人,说朱老木头其心可诛,在千工轿上雕的龙凤呈祥是真龙断足。
林燕想起一个细节,开篇的时候,朱老木头用废木片打了儿子一脑瓜崩,那时候他手下的龙凤图案明明是完整的。
后来,朱老木头被抓进大牢,家人四方奔走营救,一番折腾之后,朱老木头终究还是被放出来了,不过却右手断了、家财散尽。屋漏偏逢连夜雨,其后朱老木头的妻子病逝、徒弟锤子被抓壮/丁生死不知……好在其子朱成林经历一切之后有所长进,老老实实学手艺、老老实实娶妻生子。
他仿佛也活成了他爹的翻版,甚至比他爹老木头还要木。
孙儿六岁那年,朱老木头身子日渐衰败,某天,他让孙儿去巷口酒肆再打一壶酒。
把孙儿支开之后,他同儿子说了这样一句话:“龙爪的事,爹不怪你。”
这一句话,让朱成林又惊又愧,泪如雨下。这是他十几年背负着的罪孽,当初因为‘气不过’这三个字,他偷偷铲断了龙凤呈祥的龙爪,他以为那地方那么隐秘,无人能发现的……
小孙儿回来的时候,朱老木头让儿子扶他起来,靠在床头,巍颤颤地从怀里掏出一对金漆羽觞,这是他用左手雕的。
以金漆羽觞盛酒,朱老木头与子碰杯,饮罢将这对精妙绝伦的小物件递给儿子:“欲成器,先修心。爹以后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里。”
后来,朱成林亲眼见证常老爷家的大官倒了、常老爷一家也跑了,他却并没有觉得痛快。
在经历了起起伏伏之后,朱成林在临终前又把这对金漆羽觞传给自己的儿子:“你的天分不如我,但是却比我能静得下心,只可惜你爷爷雕的东西俱没有了,只有这一对小玩意儿,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后来,朱成林之子果然潜心打磨手艺,在国家对外规格极高的某场博览会上,以一张华丽炫目、精妙无双的金漆千工轿震惊全场。这是他根据父亲的手稿复原的,也就是给朱家带来几近灭顶之灾的那个千工轿的模样。
影片的最后,介绍了朱金漆传人即影片中朱老木头之孙、朱成林之子的现状——他是朱金漆木雕唯一传人,年逾古稀却依旧致力于让金漆工艺传承发扬,为保护这门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做贡献。
整部影片,没有太过喧闹的镜头,就连常老爷的恶家丁上门闹事的那一段都做了无声处理,配着戏曲越发急促的鼓点声和锣声,家丁狐假虎威、耀武扬威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且这一百分钟内充满了不少笑点,还穿插了许多温绥当地的民俗文化。
比如说前期朱成林和师兄锤子一起逛街,被朱老木头骗着吃童子蛋的表情、比如吃年饭的时候,朱老木头给徒弟饭下埋了一个鸡腿,给儿子埋了一个鸡腿加一个鸡屁/股、比如朱老木头去爱珍酒肆买酒回家后老妻总拈酸、比如师兄锤子总是计划着去给爱珍酒肆的老板当上门女婿这样师父以后就可以有喝不完的酒了……这些,是那个年代非常鲜活的市井气息。
另外还有叫人现如今看来觉得荒诞无比的价值观:朱老木头出狱之后对自己断了一只手却保住一条命的事感到庆幸。
看完之后,林燕发现自己哭了。
她身旁的黄达方等人倒是没有哭,不过脸上的表情显示他们都还沉浸在剧情之中。
坐在前排的田爱珍觉得颇为满意,她的酒肆和源川酒出现了好几次,且毫无违和感,但是她担心自己瞧着不够客观,就问路楠:“你觉得怎么样?”
路楠点头:“我觉得,很不错。”
这部影片和时下大部分的武侠、爱情、进口大片不同,路楠觉得除了借zf、gwy的非遗保护意见文件的东风之外,还可以再添一把营销的火。
当然,这找机会和秦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