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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宛再次抬起眼时,眸子里已经一片澄澈,她已竭力去掩饰自己的失常。
姬昼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敛着眼低头啜饮茶水,如视所有人如无物。他身姿坐得笔直挺拔,小宛瞄见了,也立即正了正身子。
太后的目光从她和姬昼两个人身上旋了一圈,终于另起了个话头,笑着说:“既然阿钿的婚事将近,平昌侯也该从西南回来了吧?”她身子有微微前倾,所以鬓发上插着的步摇晃了晃,折射着晃眼的光。
太后的话一出,姬昼拿杯盖浮着茶沫的手轻轻停下动作,他瞧着茶盏,轻笑:“是,三弟到了年纪,正好立业成家,孤择日就遣使召他回王都。”
小宛的耳朵实在是控制不住地就支起来,原来平昌侯去了西南?所以,这三年他都在西南么?
他的目光始终恬淡平静,让小宛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们兄弟的关系如何;不过,想来也并不怎样。
姬昼又垂眼去浮茶沫,啜饮一口,但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倒是座上的太后有些焦急:“那你打算……”她立即改了改自己焦急的语气,平缓些,说:“那,昼儿你打算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
太后的殷殷目光落在座下上首的玄袍青年身上,青年再度停了停动作,等着太后的后话。
太后果然瞧了一眼就续道:“上个月中大夫令陆姜不是病去了?平昌侯他在西南监察视政,也有些功绩,回京之后,不如将近日空缺的中大夫令……”
话实在不必说得太满,聪明人自然知道意思,姬昼淡淡一笑,还是没有抬头去看太后,只是道:“三弟年纪太轻,若贸然担任这样的职位,只怕朝臣不服。不如先任选任官吏的中尉副职如何?”
太后自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能落到阿瑜头上——选任官吏,无疑是掌控着朝廷官员脉门的要职,如今坐在正职上的,是黎河谢家的谢十六郎谢沉。
太后心想,那谢家十六郎也算个人才,让阿瑜在副职上多与他亲近亲近,将来也可以成一股助力。
小宛听出来了一些道道儿,这太后唤他故意唤“昼儿”显得亲近,对平昌侯却是叫爵位的,以显亲疏;然而太后开口闭口都是在替平昌侯做打算。
小宛想,姬昼又不是傻子。
至于姬昼如此轻易地答应了她,太后是出乎预料,所以听见他的允诺后,还有些迟疑,语气便放温和了,笑说:“待他回来时,你们兄弟三年未见,也该聚一聚。”
姬昼这才抬了抬眼皮,答应了一声“嗯”,声音仍旧是平静无澜:“等三弟回京,就让他进宫多多陪伴母后。”
太后一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终于说道:“罢了。”
至于罢了何事,小宛也猜不到。
姬昼忽然站起身,小宛快速眨了眨眼睛,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忙也跟着站起身。
姬昼朝她的方向勾起点点的笑,比方才那些问答的客套的笑可真得多了,侧身对太后颔首说:“时辰也不早了,孤还要处理政务,择空再来看望母后。”
但话虽如此,他却暗里在袖子中捏了捏小宛的手,小宛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灵机一动,总之,是悟出了姬昼的用意,立即说道:“臣妾也没有其他的事,臣妾想多陪太后说说话。”
他这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和太后的关系不怎么样,怕影响她跟太后相处,导致婆媳关系不好?小宛瞎猜。
不过小宛这话倒是很合太后的心意。
姬昼走了以后,薄云钿的目光简直要追着他一起飞走,等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太后立即卸下刚刚假笑的面容,朝薄云钿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去追你的大表哥,——他刚刚可曾正眼瞧过你?”
薄云钿立即就委屈道:“姑母,我,……姑母到底是向着谁啊!”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宛,小宛躲避过她的目光,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姑母,她,她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薄云钿上前就要作势来扇她耳光,小宛吓得一惊,从座位上溜开,手扶着一根殿中的柱子,这薄大小姐是不是太蠢了点,若她回去跟姬昼吹吹枕边风,那薄云钿还有好果子吃?
虽然小宛并不会这样做。
殿内伺候的侍女跑上来拉住薄云钿,幸而她一击未成已经开始后悔,就又绕去太后膝下,坐在台阶旁边抹眼泪。
太后怒道:“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懂什么?你爹你哥哥教养你这么多年,怎么把你养成这个性子了?”
太后叹了口气:“要是当初你爹答应把你养在哀家跟前就好了,也不至于是这个性子。”太后觑了眼小宛,小宛想当个透明人也当不了了,只好悻悻地又坐了回去,只当自己不存在。
她指了指小宛,对薄云钿说:“你那大表哥喜欢什么模样的,你还看不明白?就是她这模样的;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哪里沾的上边?再者,”太后放缓了语气,“你三表哥不好么?”
薄云钿又恨恨看了眼小宛:“三表哥,三表哥当然很好。只是……姑母,她既然是我们薄家的什么表姑娘,居然敢跟我抢大表哥,我……,姑母,我就是气她吃里扒外!”
小宛心想,我只是个打工人,这个身份也不一定是真的。反正她是不怎么相信她是他们薄家沾亲带故的穷亲戚。小宛又大胆地想了想,那某种程度上,她们也算扯平了,毕竟薄云钿她不是也抢走了她的平昌侯?
大约人与人真的很不相同,哪怕她失去了她所珍视的人,却并没有一个可以哭诉的姑母。
太后火大地把薄云钿轰走了。
轰走薄云钿以后,太后又屏退了其他伺候的侍女,只留了一位宁嬷嬷在跟前。这位宁嬷嬷是太后的心腹,长得是一派慈眉善目,手里长年捻着一串佛珠,仿佛是个信女似的人。
小宛却很明白越是这样的人呢,越是佛口蛇心。
太后也并不废话,身子往后靠了靠,居高临下地问她:“昨夜,听说陛下没有留在你那儿?”
小宛垂着头称是。
太后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宛摇了摇头,想了想,做出卑微状说:“小宛不知。”
太后说:“因为你没有挑战他的规矩。”
小宛愣了愣,好像的确。不过……怎么连洞房花烛夜也成了挑战一个男人的规矩?她本以为世间的男儿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期待洞房花烛的,后来她碰见了这百分之一的工作狂姬昼。
小宛说:“陛下当时,说政务繁忙……”
太后看着她不语,倒是宁嬷嬷笑着开了口:“夫人有所不知,陛下践祚以来风雨不改,雷打不动,每晚都要从戌时批折子和会见臣工至子时二刻。陛下作息严苛规律,所以太后所言,夫人尚未挑战陛下的规矩。”
小宛默默替姬昼的打工人们点了根蜡烛,大半夜的不睡觉要来见上司,可太惨了。
小宛于是问道:“嬷嬷,小宛不解,假如小宛去挑战了陛下的规矩,惹恼了陛下怎么办?”
宁嬷嬷依然笑得慈祥,说:“夫人这又是糊涂了。陛下是绝不会抛弃夫人的。”
小宛始终不理解这一点,这一点,三年里太后重申过无数次,她心中腹诽,她既没有参加过什么全国美女大赛成为冠军得主,也不是和姬昼有什么故旧渊源,她们怎么就那么肯定姬昼见到她就会喜欢她,还会受她的蛊惑?
她都觉得自己快被姬昼给蛊惑了,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将手中茶盏重放在小桌上头,目光扫过她,说:“你把你这张脸护好些。每天叫你涂抹的药膏,都记得涂,你的脸就是你的本钱,知道么?”
小宛弱弱点了点头。
太后给她画饼道:“你也放心,待功成之后,哀家会安排你做我们薄家旁支的嫡亲小姐,也会让阿瑜给你个名分,届时,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小宛却不好说话了。太后她总是觉得,她答应做这件事是因为她给自己画的大饼。但实际上,她最根本的只是想要报答她和姬温瑜的救命之恩。
她的优点不是很多,但知恩图报是一点。
宁嬷嬷笑道:“夫人怕还是有些不明白要怎么做。其实,夫人的用处就是,想尽办法让陛下的心偏向你,每当遇到了选择的时候,陛下首选的是夫人而非其他,那么,也就成功大半了。”
小宛垂着眼轻声道:“若陛下每次做选择的时候,都选择了我……也就是说,他放弃了其他东西,那些则成为了陛下的沉没成本?当沉没成本越来越大的时候,陛下也就越来越……离不开我?”
宁嬷嬷赞赏地点了点头,说:“夫人说得没错。”
小宛心里却有些苍凉地想,在此之前,世间也许永远不会有人选择她,她永远会成为被放弃的一方。
如果姬昼真的次次都选择了她,她害怕,她报恩的心就会因此动摇。
宁嬷嬷和太后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只是告诉她,很快她的机会就要到了,届时她可以小试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