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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到底是姬昼,随即冷静下来。
理清思绪时,目光逡巡在场上众人脸上,众人神态各异,父王似要陷入昏迷,郁云满是焦灼,暗卫们神色冰冷;目光停留在王后脸上时,王后突然轻蔑一笑,令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王后心知他们没有得手的话,就一定是她得手了。
她轻飘飘地说:“昼儿,你把筹码押在一个女人身上,未免太不小心了吧?”
“左右二相、三公五老可到了?”姬昼没有接话,而是问郁云,语调听起来依然平静沉冷。
“……各位大人已经候在麟化殿外。属下请他们在侧殿稍后。”郁云将“请”字咬得重了些,姬昼明白他是用了些强硬手段将他们留住的。
的确,今晚是生死之局。
他筹备了三年来做这个局,千里迢迢自晋南回到绛都,就是为了夺位。
母后妄想把持朝政,扶植傀儡,他不能让母后得逞。
姬昼的神色镇定从容,这时候他才借满室通明灯火瞧见自己衣服上累累血渍。
他是一路杀过来的。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今夜有多么重要。
一直在病榻上辗转呻丨吟的晋王终于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开了口。
“央儿……”
他大抵已经神志不清,所以瞧见长身玉立的姬昼,当作了他的宝贝儿子姬央。
姬昼神色晦暗莫名,看了眼母后,走到父亲身边坐在床沿上,声音平和:“父王,有什么话要对二弟说,儿臣日后可代为转告。”
哪里知道晋王忽然暴怒:“你是姬昼?你滚!你给孤滚出去!央儿呢?央儿……”
他没有动作,场上一众肃静,偶尔有夜半的寒蝉鸣叫。王后似看好戏一样,眼里蕴着嘲讽似的光,只在一旁瞧着他们父子二人。
“二弟身在齐国,一时无法返回。”他语声平和,极其耐心,令人想到入秋时分的晚风吹过暮林,一排排枫树整齐地在风里簌动叶子。若温三公子称得上是面若冠玉,那他容颜更似古玉卓绝。此时寂静一片,垂眸时似晚来时的落雪。
“央儿?”老晋王突然一笑,他兴许将姬昼当成了他的宝贝央儿,苍老面容浮现出惊喜神色,坐直了身体,看着面前的青年,用手试探般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当真是央儿?”
他想了想,轻道了个是,眸光了无波澜,不喜不悲。
郁云悄悄觑向殿下,心间一塞。陛下神智错乱,将肖似的殿下同二殿下混淆了;陛下待殿下不算好,却格外念着远处齐国的二殿下。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连郁云也低了头,对那件事,他不太忍心回忆了。
“央儿,父王好久没有看见你了……齐国那边的人待你好么?……”
姬昼静静地没有说话。
哪知晋王又作了恶狠狠的样子,额角青筋凸起,愤愤道:“你回来得好,回来得好!这位子父王是要交给你的,谁也别想抢走,……你母亲别想,你那混账哥哥也别想!”
众人缄默着,看着陛下发疯般喃喃着要将王位传予二公子的事情,而陛下口中二公子的“混账哥哥”,却是这时候唯一赶了来救他性命的人。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老太医来得比王后的人要快,提着药箱瑟瑟穿行在这满屋子的武装侍卫之间,被这严肃的阵势吓到,竟扑通跪倒在老晋王身前。大约他知道自己失仪;可谁会晓得他也被卷入今夜这场变乱之中。
他看了看姬昼,请他示下,姬昼轻轻扶着父王躺下,朝他点了点头,太医才颤颤巍巍开始诊脉。
姬昼微微垂下眼睑,看似宁静一片。握着父王的手偏偏止不住地颤抖,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无措。
他们兄弟三人同母同父,命运却大不相同。到这时候,他忽然有点羡慕他那远赴齐国为质子的二弟。至少在生死一线的局中,父王还挂念着他。
已经是九月,夜深时分,寒蝉还在凄紧地鸣,一声又一声。
宫门外忽然一道叫喊:“闪开!都闪开!”
姬昼敛了心绪,抽出手站起来,欲接过郁云递来的长剑。他抽开手的时候,父王还低声唤了声“央儿别走”。
一道白影闪电般闯进麟化殿。他还没有看得清来人是谁,对方已经到了内室门口,暗卫们纷纷拔剑朝向来人,却听见对方得意声音:“昼公子!你看看这是谁!”
他微微抬眼,倏地对上一双星辰般的眼眸。
……
这本是他们姬家的牵扯与纷争,而她这个无关之人偏偏被卷入其中,成为无足轻重、命若尘埃的棋子。
姬昼回京那个清夜里上到花夜楼来,烛光旖旎下,他跟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小宛,有一件事,我想我只能拜托你了。”
她很高兴,高兴自己终于能帮上他什么。她没有奢求过太多,只是希望他所愿的,她可以帮他一点。
烛光融融宛若烧着了她脸颊,她伸手去将离得太近的那盏烛推开些,呼吸可闻的夜里,偶尔有几声烛花噼啪的微响。
“你愿意么?”说完以后,他的目光轻轻地同她聚在一起,她不在乎他所言的那些富贵荣华,高鹏远志,只是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我愿意,那我们拉钩好不好?”
他指尖的温度传到她的指尖,一半是温暖一半是寒凉。
“做这件事,成败一线,凶险万分,小宛……,你要小心。”
那人的话蓦地在耳边回响,她心如擂鼓,不知是因为接下来的这件事太过重要,还是因为那句话里他温柔地唤了她的名字。
小宛,小宛。
她的耳边仿佛回响着那样温柔的呼唤。
她应允他帮他扣拿下他的那位弟弟,公子温瑜,那正是王后最宠爱的幼子,未来有极大概率继任晋王,威胁到他的地位。而这位三公子,半年前一场雅会上目睹了她所跳的一支舞后,便对她情根深种。
她们做舞女的,不是最擅长玩弄别人的感情的么?
若确能够做成此事,今夜他们所筹划的宫变,便有七成把握可以成事。
可惜王后早已洞察这些,她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台下人早已不是一心恋慕她的公子温瑜。至于是谁,那已经不重要。
红烛燃烧得正炽烈,秋海棠还在夤夜里垂睡。绮窗外是一贯灯火通明的永安街,绛都最知名的秦楼楚馆花夜楼便坐落在此。窗半开,有夜风和着萧瑟的叶响一并传进这偌大空旷的房间。
她的手腕被毫不留情地折断,断腕之痛令她格外清醒地知道,她所做的久达三年的美梦终于在此刻破碎。
当她被人用她的剑格上她的脖颈时,她的心中已知她没有替他做好这件事,那个男子的声音响在耳边:“小宛姑娘,你说,我拿着你去找公子昼,他会救你么?”
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原本就只是一个靠着好颜色吃饭的舞女,如何可以肖想高高在上的储君殿下娶她为妻,如今她落得这般下场,原是她咎由自取。
被一路挟持进了气象庄严的大兴宫中,她还是第一回踏入这座久负盛名的王宫,斗拱交错,勾心斗角,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与她曾经做过的梦里别无二致。
可笑她竟然在得知他的身份后还做过那样荒唐的梦,梦见他登临高陛朝她伸手,娶她做了母仪晋国的王后,做他的妻子。她游览过大兴宫中每一处亭台楼阁,驻足细赏过每一株奇花异草,指着一处庭院说那里要是栽满了海棠,春日一定很好看。她在梦里觉得分外的高兴。
今夜秋虫在长长地鸣,夜风毫不留情地刮擦着她的脸颊,稍微一动脖颈就会碰上冰冷的剑刃,她害怕,僵硬着迈出每一步。
麟化殿巍峨矗立东方,殿前起四十九级汉白玉石阶,她举步向上时,步伐格外地沉重。即将见到他,为何她却一丁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想大约是因为此去乃是诀别。
殿内兵戈肃杀,她在一张张陌生的脸里寻找他,目光定格在他的脸颊上时,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眼中闪烁着的欢喜。
是那样欢喜,像是三更天秉烛照海棠时发现花未眠一般。
姬昼也在望她。可他目光十分平静,平静得宛若钝口的钢刀,那是杀人也不够利落的凶器。
可惜无人会知晓她的欢喜,连同她的性命一样,那都是王公贵族眼中,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她憎恨自己的没用,不但帮不了他什么,反而陷自己入了险境,被对方拿捏住,用以威胁他。
可她又如何不希冀?江山美人的抉择,总是最动人的。她想活着的,生来已命若尘埃,怎么会不想苟活存世。
他忽然在所有人的沉默里嗤笑道:“薄公子以为挟持了一个女子便能威胁到本宫么?”
满殿的灯火摇曳不休,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句话。
火光照亮了沉沉的夜色,郁云迫切看着他,属下们迫切看着他,连不知何时冷静下来的晋王也在看着他。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这个世上,所有成大业者,势必要放弃许多。”
他朝着薄公子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停在她三步开外的地方。
那正好是一剑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