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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含春听完,沉默片刻,陡然起身:“除了往那干渠里抛尸,他还让你做了什么?!”
“什、什么?!”老余头当即愣在原地,愕然地重复了一遍:“抛……抛尸?”
他磕磕绊绊地急忙道:“小、小兄弟,是不是搞错了?他让我扔的都是从土道上劫车时被打昏的活人啊……”
许是离县城中心远了些,传雪这时倒是又醒了,只不过一醒来便听到他这古里古怪的话,顺嘴对顾含春嘀咕道:“永安县哪里来的土道?咱俩进县时最近的不就是十里外的一条官道。”
顾含春朝他“啧”了一声,示意不要多嘴。
传雪看到余重八猛然一白的面色,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掩耳盗铃地也不知朝谁哂笑一下,“八成是我记错了罢。”
“难道这些年我背的那些人都是这县里的人?”余重八兀自急喘了口气,“主家说的那些失踪的人都是我背去的?”
一时竟没人能应答他的话。
“我应该察觉的……”余重八双目上的瘢痕浑浊着,若是他还未瞎,恐怕已经噙起两汪老泪,“这些年我其实察觉到了的,可我不敢多想……每月要背六夜的人,可不能次次那些人身上都凉哇哇的,一句话也不回我呀……我不能多想啊……”
说着,老余头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好似真的是自己犯了罪一样,双手局促地搓着,面如土色,倏地耷拉下花白的脑袋,轰然瘫坐在地。
像是纸皮灯笼被一根尖细的银针刺破,他精瘦的脸上光也消散了,皱起风干橘皮似的千沟万壑,仿佛颓然老矣,全凭一口气吊在身上,下一刻便要一命呜呼。
谢尘闻言转头朝顾含春道:“一月六次,生食心肝,绞死脱身,是庙鬼现身的迹象。”
顾含春垂了下眼眸,敛了声音,旋即换了问题:“那你又是如何知晓县丞是妖怪的?”
余重八苦着脸,冲顾含春张了张口,悲哀地答起来,声音都发着抖:“我是三年前去寻捧金回来晚了未赶上宵禁,被关在城门外时在土地庙里被他拦下的……他、他他是从棺材里出来的……我前些年去官府找捧金时他们都不搭理我,只有县丞老爷肯帮我,我认得他的声音。他说家里妻子缓了顽疾,要靠人参吊着,缺钱得紧,没办法了才去管道上劫车的……”
“他还跟我说了,不会害命的,就是从那些有钱人身上拿点钱……”
顾含春闻言微一皱眉,低声朝谢尘道:“先前馄饨摊那大娘说县城三年前便吊死了,一年前上吊死的是县太爷的发妻,这庙鬼脱了两次身,这一次却不知在谁身上?”
谢尘微微一点头,问余重八:“这三年间与余施主在土地庙见面的是否有三人?”
“是……”余重八声音很虚弱,闻言仰了头,想起来:“是有三人,最开始的是县丞,不过那之后就停了有段时间,然后就成了个女子,到前一年又换成了个男子……”
顾含春心中一咯噔,扭转过头对谢尘道:“走!去知县府!”
修尸渠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当家做主的知县,故而他一开始就参与了这件事。而妖祟吃人从修渠掳人便有传闻,如此一想,竟然有极大可能是知县借着庙鬼的名头来害人。
这庙鬼被借了名头不说还要被知县请人镇压,如若它一开始借了县丞的身子,从封印里出来必然要去报复知县,那么一年前知县夫人的死便是开始,它的目的一开始便只有害了它的县太爷!
他说完就要转身出去,谁知谢尘手上的猫却挣扎着清醒了,他朝谢尘大大“喵”了一声,谢尘抬手给他施了个言灵法。
“爹……”余捧金此时被谢尘拿在手里,最后撑着的气息已经散去,他看不到余重八了,澄澈的眼眸中倒映着一片虚妄。
谢尘看出它心中所想,低沉道:“施主不可留在此处,言多必失。”
余重八本是僵直着身躯垂头坐在地上,听到他的话猛然抬起头,“小师傅是在和捧金讲话吗?捧金在哪里?让爹再看——”
他声音一哽,幽幽叹喟了一声,“摸摸你……”
“爹,”余捧金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可或许又是听得到的,猫眼里噙上一汪盈盈的泪,“您再等儿子一下,儿子要帮大师去拿妖。”
余捧金听不到余重八的声音,余重八却能听到他的。
沉默只一瞬间,余重八旋而欣慰得笑了,“你小子有本事了,现在还能去捉妖了……”
笑着笑着,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好似已经极劳累了,冲他招了招手:“去罢、去罢,咱们那确山村太小,你的本领却又太大,确山村留不下你,爹也想你更好……”
余捧金尖牙紧紧呲在唇瓣外头,两只浑圆的眼下压到道道泪痕,他嗓音有些哽咽,却不愿让人听到,只是小声又掘犟地唤了声“爹”。
顾含春最见不得世人生离死别的场景,浓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心觉被这屋里的酸苦气熏得鼻热,沉着脸提剑迈了出去。
柴房内,老余头声音渐弱下去,仍旧朝他宽慰地笑:“你快去,替爹给这县城里的父老乡亲道个歉,爹有罪,没脸去见他们了……”
他说着,头一歪就没了声响,好像睡着了一般。
“爹!”余捧金感觉到那抹细微的气息不见了,凄厉地从谢尘怀里撑起身,眼眶泛红,茫然四顾,徒留在这间空寂的、毫无人烟的柴房内。
谢尘单手行了个佛礼:“小余施主莫要担心,余施主是受这鬼瘴影响,魂魄虚弱睡去了。”
“捧金……”
在他们临出门的时候,老余头忽地又出了声,谢尘回头看向屋内,他躺在地上,在梦魇中呓语着:“你走的太快了……爹累了跟不上你……便留在确山村头,那颗老槐树下等你……你不要忘了爹……”
·
永安县上头的雪,突然停了。
知县府就在县城中央的位置,和高门衙邸连贯在一起。
他们赶到的时候,永安县上空的鬼雾并未怎么变化,能依稀看到鬼雾外侧飘着个身影,鼓鼓囊囊地拦下了许多鬼影。
这座府邸落在黑影里,现下没有了庙鬼刻意的遮掩,竟是鬼气横生了,犄角旮旯挤出浓如墨的黑雾,打着旋儿,席卷着朝上空飘来的鬼瘴凝聚。
“施主稍等。”谢尘抱着猫先一步抵达,拦下身后一瘸一拐挪来的顾含春。
顾含春狐疑地在知县府门前打量了一下,见大门是敞开的,问:“怎么回事?”
谢尘沉吟一声,“府门大开,或许有计。”
顾含春“嗤”了一声,手里的剑从余重八家出来起就没收回去过,瞧着鬼瘴下愈发诡秘的府邸,转头朝谢尘冷声道:“小师傅可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讲湛玄修铁石罗刹心的故事?”
谢尘面色微沉,点了下头:“贫僧记得。”
顾含春眸光泛冷,仿佛淬了一层寒霜,“那我再同你讲一个故事。”
“太一山顾彧同样有七不修,不修肝胆剑、不修仁义剑、不修侠骨剑、不修太平剑、不修乱世剑、不修忠臣剑、不修佞臣剑。”他抬起头横扫了这“庙门”大开的府邸一眼,淡声问:“你可知他修的是什么剑?”
谢尘沉如寒墨的眸子微微一动,看向他宽大蓑衣下挺拔劲瘦的背影,双手合十,答道:“修的是见血封喉的杀剑。”
顾含春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言语,飒沓如流星地迈进了知县府的大门。
他断筋毁脉的身子骨靠着体内残留着的些微真息硬生生凑在了一起,勉力支撑着他能同常人一样行走。
只是等这几抹真息耗尽,断了的经脉便会由着损耗过盛而伤上加伤,比头一次还要再重上几分,他现下完全就是不管不顾,弩着最后一丝气去战……
谢尘看着他的背影,乌沉沉的眸子里带了些责备与无奈,微叹了口气,才抱着余捧金朝内走去。
·
院内阴风大作,随着那股上升的气流好似要席卷万物吸入鬼瘴。
刚踏进前院,便闻到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气,只是垂眼望去却不见一个尸首。
啪嗒——
在沉入死寂的厅堂内一声水珠滴落的响动格外明晰。
顾含春微微一仰脸,房梁上垂着脑袋挂了十几个吊了脖颈的衙吏,在这小小一间厅堂里显得格外声势浩大。
谢尘紧随其后,看到这幅场景皱了皱眉,几步并到他肩侧,“继续朝里走。”
顾含春收了视线,攥在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才迈步走进前方黑黢黢的走廊。
这府邸进来好似是有人早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一条路顺着贯穿了整个知县府,此刻阴气一起,周遭百鬼哭嚎着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们先到的是一个门户大敞的书房,里头点着两盏黄莹莹的烛光,映得满面被血涂满的墙壁都是一片乌黑的红。
书房里摆着的东西并不多,仅有一张桌子、一杆剑鞘、一卷卷轴、一封密信、一枚残半的铃铛。
顾含春在扫过那杆剑鞘时视线蓦地一顿,快步走过去——
这剑鞘漆黑暗沉与寻常铁鞘、木鞘不同,是一杆由什么东西的骨骼雕刻镂空而成的。
而这样的材质……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长剑,传雪仍在沉睡着,唤也唤不醒,他抬手取下剑鞘,刚刚碰上的刹那,手中的骨剑仿佛收到一股莫大的吸引,直直朝骨鞘飞去。
“铮——”
长剑入鞘,兴奋地发出剑鸣,顷刻间的剑气便充了满屋。
谢尘默不作声地收了桌上的半枚铃铛,转头见到这头奇异的景象,问:“施主的剑鞘怎会在这里?”
顾含春有些哑然,沉着脸摇了下头:“传雪本就是一把无鞘之剑。”
时间不等人,他未再多纠结,伸手摊开卷起的卷轴,应当已有许多年的时间了,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淡去,却能依稀辨出一行字——
廿十六日动工挖渠,埋女四百有五十,时限五年。
这段小字下方还印着个方大的红印,只是上头的刻字早已晕染地辨不清了。
谢尘长指翻了下背面,皱起眉:“这是宫里来的密诏。”
他侧了下身,让给顾含春看。
这卷轴后面是层黄底云纹的绣布,只有宫内的几位皇族直系才能下的诏书。
可离皇城天高皇帝远,小小一个永安县,究竟是宫里头的哪位能注意到这里,又暗中下了这道密令,做成了禁法?
“大师。”余捧金忽地出声了,他仰起猫脸试图和谢尘对视,“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和友人结伴进京,到了永安县时盘缠用尽,我便拿着举人公凭来县衙想要聘个文职攒些路费,可当时收了我的却是县丞,他让我帮他认一串字。我还纳闷儿为何他一个县丞大字不识一个,我认完便被他关了起来……后来的事情,我还是记不甚起来。”
“先看这个——”顾含春扭脸递来拆了的那封密信,上头同样写着一行字——
事已成,当即除鬼,黄金百两请湛玄,切记切记,寒玄寺湛玄。
这封信的年头比密诏要晚的多,上头的字迹更加秾黑。
两封密诏与密信,彻底印证了他们先前的猜测。
只是这幕后指使的人究竟是谁?且为何这密信上要强调这捉妖之人定要是湛玄?
屋内登时陷入沉默。
沉默却未维持很久,于死寂中响起一声阴笑:“二位还不进来见见我吗?”
随着这声音袭来的是一股扑倒卷来的阴风,阴风里裹着股洪流一般的威压。
顾含春瞳孔骤缩,这庙鬼竟然有山海凡尘境的修为?!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