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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下来。
祁欢鬓角的一缕碎发被汗水濡湿。
秦颂抬手,仔细轻柔的替她理了理,想要安抚她几分。
他的指尖,触在自己皮肤上的时候,祁欢才彻彻底底的冷静下来。
她果断将自己的手腕自秦颂掌中退了出来,表情严肃又沉着。
她说:“不用,我们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自行处理。”
穿越之后,她也一直都有在积极适应当前环境下的生存法则,每出一件事,都会考虑好后果,和一旦东窗事发之后的应付之道。
她自己做的事,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方才那一瞬间的恐慌无措……
只是因为杨氏和祁元辰他们!
因为,这些事一旦东窗事发,必不是她一个人承担后果,祁正钰本来就对杨氏虎视眈眈,这便是他趁火打劫的绝佳机会,他一定会死死咬住,将杨氏往死里逼的!
祁欢不愿意连累人。
尤其——
还是两个当下对她来说最最重要的人。
但是不该发生,也已经事发了。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她也不再恼怒伤感,抬脚便走。
秦颂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祁正钰原就不是什么好人,又在觊觎杨氏的私产,这一次拿着祁欢这么大的把柄,就是直接将她母女二人逼死都有可能。
他心里莫名的也有几分恐慌。
下意识的,再次一把攥住祁欢的手腕,沉声道;“你别去。”
祁欢回头。
她的目色沉沉,是一种鲜见严肃的表情。
见多了她那种不怕死的玩世不恭模样,秦颂突然有点不想看见她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他心中又是一恼,嘴唇动了动。
虽然事情都是祁欢做的,可要不是他恶趣味的一直纠缠不放,也不至于招致这场祸事。
有那么一瞬间,他道歉的话几乎冲口而出。
可最终——
强势惯了的作风使然,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祁欢也是难得看总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秦小侯爷,如此踟蹰为难的。
秦颂的心态和想法,她大概都懂。
要说她半分不怨恨这个人,那是假的。
可是——
说到底,她自己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事,小侯爷与我非亲非故,没义务尽心尽力替我守住所有的秘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的事。”
她再次挣脱秦颂的手。
这一次,秦颂的手指本能的扣紧了一分。
他,不愿撒手。
祁欢没时间与他纠缠,就直接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掰开他手指。
她重新转身走出了院子。
秦颂心里很恼火,因为——
祁欢说这事儿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若是这时候她求他一句,或者问他一句能否帮忙,他也许都不会是这样的心情。
明明非亲非故……
可是这种被她泾渭分明当外人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
他心中且在烦躁恼怒,却又听见脚步声。
刚刚转出门去的祁欢,去而复返。
因为脚步太快,她长长的裙摆,摇曳漂浮,自嵌了珍珠的绣鞋鞋面上扫过,像是一朵飘动招摇的花。
秦颂愣了愣,抬头。
祁欢走到他面前站定,语气干净利落:“麻烦小侯爷一件事,现在,马上,追上去,替我拖延我家祖父一二,一刻钟即可。他刚走,现在还来得及,不需要您做别的,只拖着他叫他暂时分不开身来派人盯我就行。”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去做一些安排和准备,来迎接这场暴风雨。
幸好今天家里宴客,人多眼杂,祁正钰自己也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抓住她的把柄,最终的目的一定是要挟杨氏,而这件事——
他是半点不敢透露在人前的。
所以,他才会隐忍,无论如何要等到宴会结束再处理“家务事”。
可是,祁欢也了解他,他是只心思细腻,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在他发作之前,一定会派人先将她严密监视起来的。
要拖住他,秦颂的身份,刚好够用。
他不仅抓着自己和祁家的把柄,并且祁正钰还不敢在他的面前,大庭广众跟他横!
秦颂思维敏捷,听她说完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可是——
拖这一点时间管什么用?杨氏确实护犊子,但是以她区区一介妇人,任凭手上有万贯家财,单凭着钱财,要与堂堂长宁侯府抗衡……
依旧毫无胜算。
除非——
鱼死网破。
秦颂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
祁欢紧跟着已经二度开口。
她说:“那晚小侯爷带人闯进我家的庄子,是要搜寻什么人呢?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很好奇,所以回京以后我还特意观察打探了一下消息,那段时间京城动荡,有司衙门乃至于宫里却都不曾调出过追杀令给小侯爷您。所以,是不是您那一晚做的,也是一件绝对不能对外人道的阴私之事?”
少女面上神情冷肃。
但她唇角微微上翘,那扬起的是一个略带几分恶意的弧度。
秦颂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她这样不怕死与自己叫板的表情,并且——
祁欢说这些话的内容本身……
也没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可他一瞬间,也是恼怒的情绪直冲天灵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威胁我?”
祁欢莞尔,歪了歪脑袋:“您说是,那便是。这次我若能逃过一劫,咱们皆大欢喜,好歹咱们以后还要合作捞银子,小侯爷替我办完这件事,我保证,我与我母亲也会将您的这桩事烂在肚子里,永不再提。”
这回说完,她当真是不能再耽搁,转身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她方才,刻意说的是“我们母女二人”,提醒他,杨氏也是知情人,他就算在这里杀了她也没用!
秦颂捏着拳头站在原地,脸色阴沉,难看至极。
按理说,他的把柄和秘密都被人翻出来了,他应该是恼羞成怒,甚至立刻采取措施,扼住这个苗头的。
可是——
这一刻,心里却只剩有沸腾的怒火。
祁欢这每一句话里暗藏的玄机和暗示,他当然都能听懂。
她不仅威胁他,还以为他会为了灭口,在这里杀她?
如果他真的对她抱有任何恶意的话,这么几次三番下来,她都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她居然——
觉得他会杀她!
呵!
依着秦颂的脾气,他此刻该是一走了之的。
可是事不宜迟,他却还是阴沉着一张脸,如祁欢所说,疾步往前院方向去追祁正钰。
这边祁欢也是脚下生风。
为了避开祁正钰,她没直接回前院,而是绕了一下,从一道小侧门先回了栖霞园一趟。
回安雪堂。
杨氏自然是不在的。
但祁元辰午睡刚醒。
母亲和姐姐都不在,他像是有点不乐意,刘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折腾了好一会儿给他洗漱更衣,因为他不配合,所以弄到这会儿还没穿戴妥当。
“小祖宗,别闹了好吗?”刘妈妈几乎都快给他跪下了,拿着小袍子要给他穿,他却拧着眉头双手死死攥着一块玉佩的穗子在那研究上了,“再不过去,夫人就该亲自找回来了。”
祁欢推门进去。
两个丫鬟连忙见礼:“大小姐。”
刘妈妈也苦着脸回头:“今儿个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祁元辰平时都是很乖很好哄的。
祁欢走上前去,没说话,先弯身蹲在他面前。
小东西抬起眼眸看她。
祁欢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伸出双臂,将他揽入怀中抱了抱。
她其实不是个特别温柔称职的姐姐,平时愿意带着祁元辰玩,也有一部分拿着他当道具和玩具消遣的意思。
这样突如其来一个柔柔的拥抱,弄得祁元辰似是不自在的有点发懵。
但祁欢没有拖泥带水,就抱了他一下便松开了,手指点点他的小鼻尖:“不准调皮了,快穿衣服。”
说完,她就再次起身,走到刘妈妈三人面前。
祁元辰年纪还小,尚且不到自立的时候,所以杨氏还没给他挑小厮,刘妈妈和这两个丫鬟,平时是专门负责伺候他起居的。
祁欢言简意赅的命令:“莫要声张,赶紧的替小东西收拾一下换洗衣物和贴身用品,别带太多。后角门,通后面第五进院子的那道门知道吧,收拾好了,就带上他先去那里等我。”
刘妈妈能得杨氏信任,把祁元辰交给她,自然也不是个蠢的。
再看祁欢神色凝重,不由的呼吸一窒:“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要问,照我说的去做,要快。”祁欢道,“我先去见一趟母亲,过一会儿咱们在后角门会和。”
栖霞园占地比较大,一共四个入口,一个正门,两道侧门,还有一个后角门。
除了正门和祁欢回来走的侧门,另外两道门平时都是上锁的,但是四个门的钥匙,除了专门负责看门的管事婆子以及金妈妈,杨氏那里都有一份备用。
她就是这么一个掌控力度极强的女人。
祁欢已经把她存放钥匙的小匣子一并拿来,她也不确定哪把钥匙是后角门的,就连匣子一起塞给刘妈妈。
最后,又回头嘱咐祁元辰:“听姐姐的话,不准闹,嗯?”
祁元辰确实很听她的话,这事儿不是今天才有的。
尤其她此时表情严肃,还挺有点压人的,小东西一声不吭,本能的就点点头。
祁欢于是又重露出个笑容,对他露齿一笑,便又带上门走了。
往前面去寻杨氏。
从栖霞园的正门刚出来,她就看到右边回廊上秦颂已经缠住了祁正钰。
两人驻足在显眼处,秦颂似乎在说着什么。
祁正钰背对这边,就瞧不分明了。
祁欢方才抖了秦颂的底“威胁”他,其实多少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
虽然她不习惯推卸责任,也打从心底里承认这桩祸事的根由都在自己,可如果秦颂低调收敛点儿,像她保守他的秘密一样守口如瓶,今天也没这事儿了。
所以,她明知道即使她不提条件,单纯“请求”秦颂帮她去拖住祁正钰,秦颂也一定会去。
并且,哪怕她真和秦颂摊牌了他的秘密,秦颂也不会杀她……
她就是故意拿那些话来恶心他的!
谁叫他嘴贱来着!
祁欢也没多看,脚下果断走了另一边,进大花园。
结果走在半路,隔着假山林立的风景,又偶然瞥见祁元旭带着喻怀瑾正在花园里和祁长歌说话。
园子里一群少男少女嬉闹,他本就是来“道歉”的,倒也谈不上避嫌一说。
今日府上宾客比上回祁元旭成婚的时候多,前院的地方不太够用,晚宴是准备设在大花园这边的一座抱厦里。
丫鬟婢女小厮都在忙忙碌碌的来回奔走,已经在准备了。
那抱厦后院,小花园里另有一座小楼。
庞氏在前院忙着待客和张罗宴席,今日便是杨氏得闲,带着女眷们在那楼上吃茶闲聊。
祁欢刚一过去,就有人发现了她。
中年阿姨们,不管家里有没有儿子需要讨媳妇,都会对小姑娘格外关注,立刻就有几位拉着她手热络的说话。
当着杨氏的面,自然是要夸的。
祁欢不动声色,笑着敷衍过去,最后凑过去靠着杨氏撒娇:“母亲,我没挑到合适的首饰,您首饰匣子的钥匙,您叫金妈妈给我吧,我去您那再翻翻。”
杨氏心领神会,这是找她有事。
母女两个配合天衣无缝,她含笑戳了女儿额头一下:“就你事儿多。”
说着已经起身,领着她从屋里出来。
其实金妈妈就守在楼下的院子里,杨氏喊一声就成,甚至于……
祁欢想拿她房里的东西,金妈妈二话不说就会直接给钥匙,都不用来找她再问的。
可杨氏宠女儿,这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众人见状也只是借机调侃着凑上两句,却没人因此起疑。
祁欢牵着她的手从门里出来,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
这里,没有视觉死角,楼上楼下的情况全都一目了然。
杨氏知道女儿性子,这么拐弯抹角把她骗出来,肯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她表情已然严肃下来:“出什么事了?”
祁欢用力抿了抿唇,有那么一瞬间,因为愧疚,其实是不太有勇气去看杨氏的眼睛的。
但这不是婆婆妈妈瞎矫情的时候,她还是飞快的定下心来抬头,直言道:“我整治祁元铭,包括可能与人有染的事,祖父都知道了。”
杨氏眼前一晕,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险些直接一口气没上来。
祁欢有备而来,赶紧扶住她。
她自己也第一时间抓住旁边栏杆,指甲用力的掐进木头里,缓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我没事,纸包不住火,会瞒不住也正常。”
这时候了,第一件事还是安抚女儿。
祁欢依旧长话短说:“所以……母亲您应该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吧?”
杨氏是个负责人的好母亲。
如果是事关她自己,她也许被逼到绝境会丧气失去斗志,可祁欢知道,事关自己……
虽然她每次惹事之后杨氏最多就是嗔上一两句,然后说没事,可是背地里,她却一定会再做一次最坏的打算和考虑,筑起一道万一一朝东窗事发,用来保全自己和女儿的最坏的防火墙。
祁欢问的笃定。
杨氏倒也不意外。
只她又再深呼吸了几次,便反握住女儿的手,依旧是那剧老掉牙的安抚的话:“没事,不怕,天无绝人之路,离了他们祁家,也总还有别的路给咱们母女走的。”
杨氏最后的一步棋是什么,祁欢也大概心里有数。
她只是还有顾虑:“那小不点儿……”
她是个女孩儿,尤其连续出事之后,风评也不怎么好了,对祁正钰来说,不仅没有利用价值,还有污点,她想断绝和这个长宁侯府的关系,特别容易,最后只看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可是祁元辰——
他却是祁家的嫡孙。
在这个重男丁,重家族,重门第的封建制度下,祁正钰会放弃他的概率几乎不存在,只能是硬抢。
------题外话------
祁大小姐:嗯,我摊牌了,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