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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再次传来余氏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
顾瞻牵着祁欢,头也不回的离开。
整合祁家,早在无形中达成了一种空前的默契,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得了了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顾世子青睐,近来所有人都绕着她走,包括祁正钰……
谁都不招惹她的。
谷妈妈等人,就算平时自恃是府里的老人,总爱听个墙根或者掺合点事情,今天却都异常老实,知道顾瞻在屋里,之前余氏和祁欢在屋里说话,她们都自觉躲的远远地。
客气送走了祁欢之后,听着屋里的动静,更是谁也不想去当这个出气筒,所以就磨磨蹭蹭的谁也没有立刻进去劝。
然后——
跨院书房里的祁正钰就被惊动了。
管玉生被他打发过来问缘由,谷妈妈又哪敢说实话,连忙敷衍:“老夫人近来睡得不好,可能……可能是魇着了,不妨事,我这就进去陪着,说说话,安抚一下就好。”
说着,还煞有介事呵斥底下的丫鬟:“杵着做什么?还不去煮定惊茶?”
这样的谎话,拿来搪塞管玉生原是不可能的。
可顾瞻和祁欢刚进福林苑的大门,管玉生那边其实就已知晓。
只是现如今——
这阖府上下,他是最不想和祁欢打交道的一个人。
祁欢没主动去把祁正钰闹起来折腾,他就已经烧高香,这时候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会把祁欢今夜来过福林苑的事往祁正钰面前报。
他只警告的盯着谷妈妈等人:“侯爷近来心情不好,非要不消停的再闹到他跟前去吗?”
他虽是年轻,可是这长宁侯府的食物链就是这样——
老侯爷祁正钰可以死死的克制碾压余氏。
谷妈妈在他面前也只得忍气吞声,陪着小心讨口:“老夫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就是一阵一阵的,我会尽量劝的,侯爷面前你多担待,真的没事。”
能在祁正钰跟前做事的人,还都是有些原则和脾气,不好拿小恩小惠笼络的。
谷妈妈就这么干巴巴的说着,尴尬的直搓手。
管玉生又冷冷的警告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谷妈妈管不上其他,连忙进了屋子。
好在余氏手边没有太多东西,她摔了一个灯罩,几个迎枕,和炕上针线筐里的一些小玩意儿。
谷妈妈一进暖阁,险些没地方下脚,捡了几个枕头,这才顺利走进去。
再定睛一看——
桌角,靠着炕沿这一侧,因为余氏一把抓不到,那茶盏还摆在桌上,底下碟子被余氏摔了,茶盏却是碎成几片,堆在桌上,茶汤把炕上被褥洇湿了一大片,可奇怪的是碗盖还完好无损的搁在一堆裂开的瓷片上头。
谷妈妈一时思绪走偏,十分好奇这茶盏是怎么裂的,不免盯着多看了两眼。
直到余氏余怒未消的冲着她叫骂,她才赶紧收摄心神。
“你死哪儿去了?现在才进来!是要等着那死丫头带着外人拿刀把我捅了,你们好混着吃席去是吧?”余氏还在气头上,又捞不着祁欢这个正主儿来骂,这气自然而然就撒在了底下人身上。
谷妈妈伺候她几十年,知道她这人好坏不分的,所以直接搬出祁正钰来克她,满面惶恐的难色压着声音道:“老夫人,那位世子爷可能招惹啊,奴婢能怎么着?平时他来咱们家,连老侯爷都绕着他走的,他若是说了什么过分话,您也左耳进右耳出,跟一个后生晚辈,您计较什么?有**份不是?而且……奴婢也不是故意躲懒,咱们这边的动静太大,方才侯爷差人来问了,还好是大小姐从您这出去直接便走了,她要是再一个轻重不分跑去老侯爷跟前告状……”
话,不用说得太直白,也没办法说的太直白。
她一个当奴婢的,总不能直接恐吓余氏说当心老头子过来削你吧?
余氏立刻就像是一只被人掐住了两腮的胀气河豚,眼中闪过一丝后怕的惶恐,声势瞬间便弱了。
谷妈妈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敢放松心神,把地上未曾摔烂的东西一一捡起,还是耐着性子尽量的好言相劝:“是大小姐没答应她?她那性子,执拗起来老侯爷都按不住她,咱们这也不算吃瘪。横竖世子爷再是不肯通融,四小姐也还留在府上不是?您再缓缓,等他气消了,总得是把咱们四姑娘放出来的,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关她一辈子。”
自打祁正钰上回生母之下扔了一纸休书在她脸上,余氏就当真是被吓怕了。
她这么一大把年了,要真被休出了家门……
那指定就是没脸活了!
这半个月她虽是消停了,可内心深处却从来没有如此的煎熬过,好像她在祁家的日子从来也没有像是这半个月这般难熬的。
她心里堵得难受,甚至现在被祁欢这样的小辈顶嘴,都还得为着不惹祁正钰的眼嫌忍气吞声,这日子几时是个头儿?
可不管怎么样的难受,她也终究只得忍着。
谷妈妈又说了一通好话,这才勉强将她劝住。
这屋里砸烂的东西也来不及收拾,哄着她先回卧房,伺候她歇下。
待到从她这屋里出来,谷妈妈也冷下脸来,警告院子里守夜的几人:“今晚就当是大小姐没来过,谁也不准出去乱嚼舌头,传出了闲话来,你们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她在余氏这院里,还是有绝对权威的,几人忙不迭应下。
另一边,顾瞻领着祁欢自福林苑出来,没往后院去,而是直接朝前院的方向走。
祁欢心里有事,被他牵着走了好一段才猛然察觉这走的方向不对。
“哎!”她喊了顾瞻一声,当即停下脚步。
顾瞻于是也止住步子,回头看她。
今天的喜宴又是摆在大花园的抱厦里,他两人站在通往前院的回廊上,此时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祁欢依旧是要保持一个微微仰起脸的角度,才能和顾瞻对视。
但此刻她用力抿着混,表情莫名显得十分慎重。
甚至——
还透出几分复杂难辨的纠结。
顾瞻原是神色如常,好整以暇等着她先开口的。
可是,向来爽快直来直去的姑娘,这会儿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许久嘴唇也未见她动一下。
顾瞻脸色于是漾出一个笑容,主动往回走了一步,张开双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祁欢没躲。
却终究是藏了几分心事,在他靠近时竟是破天荒的也没伸手去回抱他,反而仓促的捏住了裙摆。
顾瞻抱着她,他身上的松木香气就又缓缓的在她的鼻息散开。
顾瞻的声音很轻却很稳的自她头顶传来:“既然觉得为难,那就不要去想它,本来也是与你无关的,你就当自己不知道就好。”
他果然知道她此刻是在纠结苦恼什么!
所以——
是从他在福林苑说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包括……
她的心思和想法。
祁欢是个不太愿意靠着装傻充愣去占别人便宜的人,她往后退了笑半步。
顾瞻并没有太用力的限制她,她人虽然还是在他的怀抱里,使劲的抬起头,就能看清他的面孔了。
她问顾瞻:“假装不知道,就能当成是与我无关,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站出来?这本来就是我们长宁侯府关起门来的家务事,你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假装与你无关的。”
她的表情,十分的认真郑重。
顾瞻有点拿不准她此时确切的心思,虽然尽可能的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表情,心里其实还是略有忐忑的。
他双手圈在她背后,支撑着她因为身子过分后仰而失利的那个角度,语气满不惊喜道:“我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你就当我是拐弯抹角给你献殷勤罢。”
他站着的角度背光,祁欢看不太清他眸中具体的情绪。
他就用一副轻松愉悦的语气对她。
他说:“你看,你这么聪明,我一开口你便知我意欲何为,其实就算我不多此一举……这种借力打力的小伎俩,你能想不到?只是不屑于使罢了。”
余氏和祁正钰之间,几十年积怨,顾瞻说的没错,如果她真想算计,自然早就掐住这个“七寸”,趁虚而入了。
可是——
她却一直也没有这么做!
甚至于——
她都不是没想过!
每回这俩人仗着长辈的身份,行各种卑劣之事,算计她,算计杨氏,甚至算计祁元辰时,祁欢都要忍不住拾起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狠狠的过一遍。
而且,这事儿也没有顾瞻说的这么含蓄好听,与其说是“借力打力”……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借刀杀人”。
余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只要她煽风点火,顺便行一点便利配合叫余氏下手把老头子结果了,那就可以一箭双雕,将这一对儿禽兽夫妻和他们带来的所有麻烦全部就此掐掉!
这是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法子!
可是——
她就是千百回拾起来又咬牙作罢。
顾瞻给她摆的这个台阶和理由,都贴心极了,祁欢不是不感激的,感激到她一瞬间眼眶就有点发热。
可她还是固执的反问顾瞻:“我是想到了,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没下定决心这么做吗?”
顾瞻并不想和她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却没想到给了台阶她不下,非要揪住他不放。
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眉心都跟着剧烈一跳。
他没有回答。
祁欢脸上一直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松动,她唇角扯出一个艰难的有些苦涩的笑:“我不是不敢,我说过了,我胆子其实不小的;我也不是因为被所谓的血脉亲情捆绑,进而舍不得,因为我也不是什么淳孝之人孝子贤孙,我只能算是个记仇小心眼的小人。一个人,被逼急了,是什么出格的事都能做的出来的,我尤其是这样,可我之所以在他们之间一直下不了手……仅仅是因为我不想。”
祁欢其实是那种眼泪特别少的女孩子,她也不爱哭。
本来这也没多大个事儿,可是又联想到前两天宁王府夜宴上的恐怖场面,她眼泪突然就来不及控制的涌了出来。
一种后知后觉,迟来的崩溃情绪,将她无比理智清醒的大脑顷刻间淹没了。
顾瞻平时也是习惯了她肆意坦荡甚至是有些骄纵的模样,没想到她会突然就这么哭了,并且一瞬间眼泪泛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祁欢……”顾瞻仓促开口,喉头直接哽咽,切切实实的就慌了。
他甚至都没想到该去给她擦眼泪,整个人就那么手足无措的僵在那里。
祁欢唇角维持着那个微笑的弧度,语气自嘲又压抑:“我不想杀人,我也特别讨厌血腥味,我其实烦死了祁正钰那老家伙无休止的重重算计……或者更准确的说,我是早就恨死他了!可是就在我每次都几乎忍无可忍的时候,我还是不想动用这样的手段去算计他。”
她此刻泪眼朦胧,继续仰着头,其实泪光遮挡,已经看不清顾瞻的脸了。
她近乎是自暴自弃的控诉:“我真的特别讨厌这个鬼地方,讨厌身边机关算尽的这些人,可我就是不想算计人命,因为我害怕。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得需要去做这样的事,我怕我一旦这么做了,以后就会自暴自弃,甚至变本加厉,那样我可能就不再是我了。”
顾瞻一整个人都出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精神状态之下,他始终没想好应该怎样去应付突然就哭得近乎崩溃的祁欢。
的是,崩溃!
祁欢这一刻的心情,是可以用崩溃来形容的。
她穿越之后的这段时间,看似是一直都既来之则来之,甚至可以说是逆来顺受的积极接受和适应这个崭新的环境和崭新的身份,可是身在异乡,作为一个彻头彻尾异类的她又哪能是没有恐慌和不安的?她只是知道,多想多思也无用,所以就不着痕迹的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尽数隐藏了起来。
别的她都可以很快的克服适应,就唯独视人命为草芥,人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算计旁人的一切包括性命这一点,是叫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去融入的。
她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过往的将近三十年里,连打架斗殴都没参与过,把遛狗不牵绳就要当成妨害社会治安的恶**件来控诉……
即便这只是在一本书里,可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包括顾瞻在内的所有人,他们并不是毫无感觉可以随意撕碎的纸片人,而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叫她能够真实感受到他们存在的人!
她其实可以咬着牙,硬逼着自己去适应的,可是打从心底里,却依旧还是固执的想要坚守住这条底线。
虽然——
也不晓得究竟能坚持多久!
她还想做她原来的自己,而不是变成像是书里叶寻意他们那样只为了给读者提供爽感和解压途径的傀儡。
今晚,若不是顾瞻戳破这层窗户纸,替她做了她仿佛是个魔咒一样反复缠绕在她心头,她一直都想做却又一直不能去做的事……
这种压抑至深的情绪,她是会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隐藏下去的。
得过且过,直到有一天她不能再回避,然后一次性爆发,也变成一个浑浑噩噩不断妥协的傀儡。
突如其来的这点矫情,让祁欢哭得汹涌。
此时已经全然顾不得别的任何事,顾瞻愣着,她就自己扑倒他怀里,抱着她一口气哭了个痛快,顺便把眼泪鼻涕都抹了他一身。
------题外话------
请原谅我欢姐突如其来的矫情,这不是软弱,只是两种不同的社会制度和大环境碰撞的结果,欢欢是个现代灵魂,像是我们所有普通人一样,杀戮鲜血这些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极罕见的,易地而处,如果现在突然有人塞把刀过来叫我们一起上街出去砍人,相信我们大多数人也都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