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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风应诺转进巷子,进了客栈。
祁欢料想他会需要一些时间周旋,就先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卫风果然是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重新出现,身后跟着一脸表情严肃,十分谨慎的杨怀真。
看见停在巷子口的马车,杨怀真心里其实是十分抗拒,甚至是凭空生出了恐惧的。
但是没办法,卫风知道他和杨成廉所有的底细,并且还亮了兵刃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前来相见。
祁欢并无困意,听到巷子里的脚步声就立刻睁开眼。
她着急赶着回家,也没有拿乔,直接掀开帘子露了真容。
杨怀真一眼认出她就是白天在衙门门口与杨成廉对峙过的姑娘,本来极是诧异,但又因着她是个姑娘,反而又顷刻间觉得压力骤减。
但他依旧谨慎,走到离着祁欢五尺开外的地方就不肯再走,拱了拱手,迟疑道:“姑娘深夜约见,似乎……不合礼数。不知您有何贵干?”
祁欢笑道:“我助你一家来京,总算辛苦一场,现在杨家小哥儿你进京就拆了我的台……”
她那笑容和煦,声音也是悦耳动听。
语调不慌不忙,说是来兴师问罪……
却瞧不出半分的恨意,哪怕只是恼羞成怒呢。
但她这说出来的话,却犀利直白,毫不迂回避讳:“我这个人呢,年纪不大,心眼儿更是小的很,不过来见你一面,当面要个说法,怕是今夜很难入眠。”
杨怀真脸上原本还算收放自如的表情,早就整个失去控制,一张面具一样的僵在了脸上。
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下意识想解释点什么。
可——
祁欢一次性将话说透,他反而连解释都无从开口。
于是,最后他只是勉强重新稳定了几分心神,脚下却不动声色又后撤了小半步,严密防备着道:“那姑娘现在是意欲何为?”
祁欢依旧不温不火,神色平和的看着他:“这里是天子脚下,整个大觐朝最有法度之地,我倒也不想做什么。就是莫名其妙被人摆了一道,心里不甚痛快,就非得过来跟你聊两句。横竖都是敲杨家老匹夫的竹杠,为什么不叫上我,咱们一起敲呢?”
当时顾瞻的人跟杨怀真索要他私藏的那些东西,杨怀真推脱说已经没有了。
顾瞻派出去办这种事的人,必是心思缜密,不好糊弄的精明手下,那人很快就找机会在晚饭加了点料,然后在这一家三口毫无所察的情况下搜出了这些东西。
只不过,单就杨成廉这事来说,杨琼的后人纯属躺枪的无辜之人,是被他们强行翻出来并且硬拉入局的,顾瞻知道祁欢不愿意过分坑害无辜之人,所以那人就也没有善做主张,只佯装信了他们,依旧按照原计划将他们带回了京城。
然后在等单久成一事结果的这期间,那下属问过顾瞻要如何处理,顾瞻叫他们静观其变就好。
顾瞻叫人传给杨怀真的原话,其实跟现在这个结果差别也不大,他就是让杨怀真一家务必咬死了杨琼后人这个身份,要求宁氏母子准他认祖归宗,并且过继他为嗣子。
但是杨怀真脑子当真不错,在他的原定计划上擅自加加减减,重新造了一个新的局面出来。
祁欢此时心平气和,是因为她确实没生气。
杨怀真他们与她非亲非故,甚至可以说是被半胁迫着拐带进京,又用来做为对付宁氏母子的棋子,对方会反水,会算计,会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利用……
这些都无可厚非。
但在得知她就是幕后之人后,杨怀真却很难相信她此刻这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儿背后没有藏着一张会吃人的鬼面。
他硬着头皮,谨慎开口:“是小姐未曾与我透底,将一切的利害与是先言明,小的初来乍到,那位杨大人又是京中贵人,位高权重。俗话说是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这才畏首畏尾,没敢一次贸然将路给走绝。”
说着,他又立刻话锋一转:“若是小姐觉得小的有过河拆桥之嫌,那您尽管吩咐,谋人家产也不是我的本意……”
他这种小人物,很清楚自己的真实斤两。
敢于去敲杨成廉的竹杠,是因为手里捏着杨成廉的把柄,又琢磨出了事后牵制对方的办法。
可是面对眼前这位连具体身份都不清楚的富贵人家的小姐……
杨怀真还是谨小慎微,能屈能伸的。
“那倒也不必。”祁欢依旧是好脾气的笑着打断他的话。
杨怀真明显是不信,依旧神情戒备的盯紧了她。
祁欢道:“我原就是与那位杨大人有些过节,刚好又抓到他这个把柄,想给他找找不痛快。其实你若不愿意,直接拒我,我也不会将你一家强行绑来京城。现在这个结果吧……也勉强算是差强人意,我总不至于仗势欺人的还来欺辱你。”
杨怀真依旧是静观其变,并不接茬。
祁欢也懒得非得与他论个心服口服出来,只冲他挑了挑眉:“我不追究你坏了我原来的计划,但是你既然有本事能敲动杨成廉的竹杠,自然也能想到他那样的人吃了这样大的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了阻断他报复的可能,你手上就必定还拿着一些能持续威胁到他的东西……”
她话没说完,杨怀真面上表情就又是微微一僵。
他下意识想要矢口否认。
祁欢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淡淡的道:“你家的旧族谱那些东西,若不是我默许,你也私藏不住,聪明人最大的智慧在于他们不会自作聪明。”
杨怀真神情剧震,这回当真是完全绷不住了。
原来他自认为聪明到无懈可击的这些小把戏,早已被人看穿,对方只是没有揭穿他而已。
一种后怕又恐惧的情绪,顺着后脖颈快速竖立起来的那一片汗毛一起肆意疯涨。
杨怀真终于刹那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咬牙忍着牙齿打颤的本能,颓然道:“那些东西我誊写了一份,另外保存了……”
祁欢当然也是个聪明人,他话到这里祁欢也就全懂了。
怪不得杨成廉会被他拿捏,这个人不仅心思够灵敏,胆气也相当可嘉,这算是下了血本和孤注一掷了。
“懂了。”祁欢颔首,没叫他继续再说下去。
他只是吩咐卫风:“叫两个身手好些的护卫暗中盯着这里,今夜我来过,保不齐杨家母子就要心生歹念,来个杀人越货,往我头上记上几条人命,我可不要吃这种哑巴亏。”
他敲了杨成廉那么一大笔,杨成廉的人一定会随时随地监视他的动向,这一点杨怀真是想到了的。
只是——
祁欢现在说的,也还是如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他脑门上。
他脸色瞬时一白,神色变得惊惶。
祁欢依旧是态度平和的模样,又再说道:“若他不来,算我多此一举,若他当真动了杀念,便算是我额外还你一个人情。但是无论他来与不来,今夜之后你我之间都算两清,我不会再扰你一家的平静,你也好自为之。”
言罢,她也不需要杨怀真给出任何的回应,车帘垂下,彻底隔绝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卫风护卫着马车,一行人马很快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杨怀真孤身立在巷子口,凄冷的夜风不断往领口里灌,他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再下一刻,就面色明显透着仓惶的也踉跄奔回了客栈之内。
他一直以为自己够聪明,尤其是今天成功顺利拿捏了杨成廉这样的大人物之后,此时却被祁欢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里是京城,贵胄云集,他能成功敲到了杨成廉的竹杠,那完全是因为在旁人给他的初步计划上加工润色出来的捷径,歪打正着了。
而事实上,他们这一家三口的命,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轻如蝼蚁。
杨成廉要杀他们,也未必只会冲着杀人灭口这一个理由。
甚至于今天露面这姑娘,她要是心狠手辣一点,完全也可以派人来暗杀了自己一家三口,然后借着现在风口浪尖上这股劲儿,就将嫌疑推给了杨成廉了。
而事到如今,他和杨成廉当众认亲之后已经是骑虎难下,纵是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这一夜,杨怀真彻夜难眠。
祁欢的马车走的慢,卫风怕耽误事,先从今天随行的侍卫里抽调了两个人守在客栈附近。
他又敲了敲车窗给祁欢回话:“大小姐,这边暂时先留了两个人守着,回去我再叫骆章另外带两个人过来。”
“宁氏母子连着受挫,现在或者失去常性,随时随地铤而走险,只为将我置之死地,但也或者他们会投鼠忌器,根本就不敢贸然动作了。”祁欢道,“不过这几个人总归是为着我家的事被拉入局中的,杨成廉若真是起了歹心,护他们一护也是应当。”
在卫风的认知里,他可不觉得祁欢是个随时随地会发善心的活菩萨。
他疑惑:“话是如此,可是从您的立场来看,这杨怀真他是背叛在先,都已经不坐一条船了,您就是弃之不顾也无可厚非。”
“这个人,心机有点重,但好在不算太贪心。”祁欢无所谓的扯了扯嘴角,“所以就随他去吧,聪明人是比旁人会更多几分机会的,就当是他的造化。”
杨怀真但凡再贪心一点,都会选择去做杨成廉的嗣子,继承整个杨家的所有家业,可他到底只拿了一半,又点到为止的和杨成廉一家保持了距离。
只是可能因为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使然,他见识也就那样,并没有顾虑到万一杨成廉沾上什么要命的大事件,他们这样认了亲,九族之内他们一家就稳稳当当的也有一份了。
回到侯府,已经将要二更。
卫风去安排后面的事,祁欢则是绕去杨氏那里先露了个脸,然后顺便交代了一下杨成廉那边的新动向,这才回房睡的。
一夜好梦。
次日一早醒来,星罗伺候她洗漱时就先禀了一遍消息:“半个时辰前卫风来过一趟,见着您这还没醒就交代奴婢,让等您起身了再去前院叫他。”
祁欢一把扯下覆在脸上用来醒神的湿帕子,“他没说什么事?”
应该是昨夜杨成廉那边按捺不住出手了,否则卫风会直接让星罗传话告诉她无事发生,也就不需要还特意再过来一趟当面禀报了。
祁欢那最后一点困意也一扫而空。
她昨天出门没带星罗她们,星罗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却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道:“没说,就说小姐如果醒了,就让奴婢去喊他。”
祁欢继续快速的洗漱完毕,吩咐星罗:“你现在就去前院叫卫风过来。”
她自己则是回了内室更衣。
然则星罗回来的很快,祁欢这里才刚穿好衣裳在梳头,她就已经又进了屋子。
祁欢一边拿了根发簪快速挽发,一边伸长了脖子探头往屏风外面看:“人来了?”
星罗道:“没。奴婢才走到半路就遇见顾世子了。”
现在正是上朝的时辰,顾瞻居然赶大早还亲自过来了?
因为是大清早,顾瞻也怕她在里面还没穿戴妥当,就直接等在了外屋。
“我就来。”祁欢答应了一声,三两下将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灵蛇髻,也顾不上选发钗点缀,直接又整了整衣裳跑出来。
顾瞻并未落座,而是对着院子站在门口。
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她就勾唇笑了笑:“我以为你这会儿且起不来呢。”
在这里晚上没什么娱乐消遣,无论是做针线还是做手工,用蜡烛油灯照明都太伤眼睛了,所以祁欢早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她回了顾瞻一个笑容:“睡得早,已经睡饱了。”
两人默契的一同走到圆桌旁边坐下。
祁欢道:“是因为悦来居那家人的事吗?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包括骆章在内,昨晚卫风派出去一共五名来自平国公府的好手过去,杨成廉手底下的确也有门客和能人,可术业有专攻,他能调出多少高手足以冲破骆章几人的围追堵截刺杀成功?
可如果没死人的话,顾瞻当是犯不着大清早朝都不上了还亲自过来。
祁欢嘴上虽然说是与那家人切割干净了,但人家确实因她入的局,她是始作俑者,要是这家人遇难,她多少得担点责任。
“那家人倒是没事。”顾瞻清楚她的心思,当先打消她的疑虑,只神情依旧凝重:“还好你心思细密,安排了骆章他们过去,否则就真出事了。昨夜有一伙人的确意图潜入悦来居杀人,但却不是杨成廉的人。”
杨怀真的出现,就是冲着杨成廉的,这就导致祁欢在这件事上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两母子身上。
此时闻言,她不禁错愕。
顾瞻道:“杀手有三人,骆章等人与之交手,五人合力才堪堪将他们截住,虽然重伤其中之一,最后却居然死的活的一个都没能留住,这样身手的杀手,绝不是杨成廉这样一心钻营官场朝政的文官能够驱策的。”
祁欢虽然不懂武道,可顾瞻派给她的这批侍卫肯定有一个算一个,功夫都不能差了。
以五敌三,甚至生死不论都没能拿下其中之一……
可见对方的身手也都必定相当了得。
可是跟她结仇的人并不多,除了宁氏母子……
祁欢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由的屏住了呼吸:“那……难道是宁王府那两口子?”
顾瞻道:“后半夜事发之后我赶着去了一趟东宫,叫骆章他们与太子身边那几个在宁王大婚夜与刺客交手过的侍卫一起比对了一下招式,应该可以判定都是一伙人。所以,即便昨夜之事与宁王府有关,那也应该不是宁王本人的手笔,是叶氏的可能性更大!”
宁王府那批刺客已经被初步判定为大成细作,云峥要给祁欢使绊子,他自己就能派出人手来,不需要借人行凶。
而大成的暗卫死士,无论如何也针对不到祁欢头上来。
所以,如果一定要找个关联点——
那就只能是往叶寻意身上靠了。
居然是一时大意,险些着了这女人的道儿……
祁欢后怕的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