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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璟,把手给我。”
少女逆光而立,五官半隐在昏暗中,开口格外柔和清淡,一如往常闲时与他谈天说地的语气。
如果能忽视她袖中若隐若现的寒光,以及沿着刀刃往下坠落血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望着这一幕,容璟之眉间若有所思。
迟疑了片刻,他将一条臂膀伸出,掌面朝上递给她。
他见过很多为情所伤的女子,大多会寻死觅活一场,或是想与负心人同归于尽。
但刚才黛蓝的表现颇为平淡,如若她此刻积怨不平,想要捅他一刀,以此来发泄怨气,他也可以理解她的委屈。
在他递出手掌的那刻,却见到,黛蓝身体松弛下来。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谢谢你能相信我。
这话令容璟之深深不解。
他满眼疑虑,不置一语,看着少女手握匕首停在他掌心,顺着中指下方,缓慢竖划出一道口子。
顷刻间,掌内鲜血直流。
容璟之眼睫一动未动,平静得像一尊雕塑,心中微感诧异。
只是这样而已吗?
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就能令她解气了吗?
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毕竟他那番话的确伤了她的心。
不过,未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受伤的手掌即刻被温软的触感所覆盖。
黛蓝丢开匕首,倏然握住了他的手,五指与他指节紧密相扣。
伤口近乎贴合在一起,四溢的血液也像涓涓细流般,在这时缓缓交融汇合,于掌缝间嘀嗒流淌。
容璟之肩背陡然一震,眼底闪过一抹讶然,意外地道:“阿蓝,你是想……”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为她不可能会这么做!绝对不可能!!
他、他可是辜负了她啊……他为了修行将她弃若敝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璟,切勿分神。”
“打通关窍,运转内息,混元合一——”
黛蓝阖上双目,隔断他那道分外复杂的视线,强行从丹田气海中调动灵流,按着记忆里古书记载的方法,冒着极大的风险为他换髓洗脉。
尽管这段时间里,她各处寻觅灵草,耐心调理了月余的身躯脉络,但好像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疼。
仍是撕绞破裂的疼。
更别说要把仙髓剥离出体,强制渡入对方的身体里。
这就好比要从脏器中生生剜出一块血肉,敲碎一截重要的主心骨骼,难以言喻的剧痛霎时席卷了黛蓝周身。
融血洗脉术开启的瞬间,二人交扣的双掌溢出熠熠耀目的灵光,渐渐地照亮一方天地,照出女孩神情痛苦、冷汗淋漓的面庞。
禁术对于被剥夺者而言,无疑是承受极端的酷刑,这本不是什么互惠互利的术法。
而对于剥夺汲取的一方,他不仅体会不到她的半分苦楚,甚而身体是犹为舒适、畅爽的,源源不断的灵力和能量如同海潮倾灌入体内。
妖脉被洗净的刹那。
内修直接冲破金丹!!
世间从未有修士甘愿将极佳的根骨体质拱手奉出,遑论半仙体质已是三界中凤毛麟角的稀缺资源。
灵根者,欲修金丹,将耗费十年至百年不等。然而传承半仙体质之人,生来就是金丹作根基!
黛蓝将她这一生的气运,毫无保留地送给了他。
思及此,容璟之面色变得难堪,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喉口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阿蓝,停下来。
阿蓝,停下来,停下来吧。
他心中已下定决意,根本不值得她这么做。
无论她继续为他做什么,也只是枉费心力而已,他不会再更改内心所想。
他很对不起黛蓝,一味地令她伤心流泪,见过很多次少女泣不成声的模样。
而他却仅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反正只需要求得原谅,黛蓝就不会离开他了。
小姑娘实在很好哄,他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几乎算是一种蒙蔽双眼的溺爱。
倘若不是白蓁蓁的出现,黛蓝将永远不会发现他卑劣难堪的一面,永远不会打碎他在她心中完美无缺的印象。
可她不是都知道了……?
“为什么?”
青年眸中充满怔然迷惘,脸上久违地落下了湿润冰凉的液体。
他也记不清上一次流泪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十年以前,看着母亲被父亲活活打死的那天,或许是更早属于童稚的懵懂哭啼。
剥髓洗脉结束之时,黛蓝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汗湿的碎发一绺一绺黏在她颊侧,虚弱得宛若一吹即飞的纸人。
身形轻微晃了几晃,最终支撑不住地倒在他怀里。
他神魂离体地将她扶稳,松开俩人鲜血模糊的手掌,下颚抵靠在她的发顶,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阿蓝,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阿蓝,我是个混蛋,我对不住你。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忽然间,臂弯里的女孩动了动,抬起额头抵放在他的心脏处。她微弱地翕动嘴唇,艰难地发出一点儿声音:“不是。”
“我知道阿璟哥哥是个好人。”
“我……很喜欢阿璟,从小就喜欢你了……”
她很小的时候,在苏家受别人欺负,是阿璟暗中保护她,帮她找回丢失的灵蝶,一字一句教她念书识文……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曾经有过一个少年哥哥,在她最孤立无助之际给予的温暖。
她真的好喜欢。
好喜欢那时的阿璟哥哥。
“阿璟清楚的,我经脉有毛病,一直都治不好……不如把半仙骨血渡给你,如此你便不会是被人瞧不起的半妖,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我相信阿璟,你一定会变得很厉害!会成为一个匡扶正道、心怀天下的好人!”
她的话音微弱如丝,咬字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重重锤击在他心间。
说完这些话后,黛蓝完全没了力气,她的意识渐渐涣散开,身体随之软倒下去,跌入无尽的黑暗里。
容璟之神色愈显晦暗,他保持着抱住她的姿势,一时间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剑灵聚现于虚空中,缓缓靠近他身前,与他淡色的眼眸平视。
“你还要让她走吗?”
少年机械式地发问,抬掌想要抚摸她的头发,浮光的手指却抓了个空。
剑灵低垂着眼睫,注视着透明的手掌。
即便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但他仍然想要试一试。
他想知道人的体温,想知道触碰、拥抱她的感觉,而不是只能在虚无之中旁观她的喜怒哀惧。
将怀里的少女平放在长榻上,容璟之这才转过身,淡淡地瞥了剑灵一眼,姿态漠然,决绝地道:“她必须离开。”
此时若心软,便是功亏一篑。
“可我不想她走。”水沐的声音低而轻,“阿蓝倘若遇到危险,谁来保护她呢?”
容璟之觉得好笑:“这不是一柄剑该管的事。”
他细思剑灵言中之意,又觉得不太舒服,倒像独属于自己的所有物被旁人觊觎,不由冷声道:“你以为你在乎阿蓝吗?不过是因为我对她的感情,你才会在意她。”
水沐:“是这样吗?”
“你的话有些多了。”
容璟之表情躁动了一瞬,当即拔剑出鞘,将水沐封印入剑中,为保证日后所谋万无一失,他一连设下了三重封印,才肯罢手。
接下来,眸光沉思着,从袖间取出一物。
不能杀了,那便忘了。
数月前,道门长老见弟子为情所困,赠予他一瓶须弥川的泉水,据说只需喝下一口,就能抹消心中关于至爱的记忆。
他犹豫不定许久,而今终于决定饮用。
可是,用来忘情的泉水,是没有解药的。
从此往后,他不会再记得她,所以她付出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
车马辚辚,细密的雨丝穿过车帘缝隙,携着凉意接连飘落在少女脸颊。
眼皮颤动几下后,黛蓝悠悠转醒过来,视线转为清晰,左掌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包扎,基本没有什么痛感了。然而四肢却像是被碾过一般虚软无力,根本连撑起上半身都很困难。
她渐渐意识到眼下身处何地。
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矮榻软垫一应俱全,但车内只有她一个人,透过帘子隐约能瞧见前头打马的老车夫。
“老伯伯,我这是在哪儿?”
车夫也是修士,年纪虽大,耳力极好。他听闻车内的女孩醒了,于是打着马鞭,和气地笑道:“小姑娘,安心睡吧!容公子嘱咐我送你出城,你睡一觉约莫就到了!”
闻言,黛蓝眼里浮出几分恐慌,不安地喃喃:“出……出城吗?”
没料到竟会这么快。
她以为阿璟至少能亲自送她一段路。
而不是现在这般,匆匆忙忙倍显仓皇,她甚至还没有同他告别。
眸中漫过一丝落寞,情绪显而易见低落下去:“好,多谢您。”
黛蓝闭了闭眼,身子歪靠在枕垫上,她已脱了半仙体质,彻底成了一个全无法力的寻常人,孱弱的身体尚未调息将养好。
山道不甚平坦,车轮行过水洼,摇摇晃晃的车马令她头晕目眩,胃部一阵翻腾收缩,强忍住想要呕吐的**。
她不想让车夫觉得困扰,决定等到了歇脚目的地,再下车寻找医者诊治。
可是,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不仅车轮停下了,就连车辕上的赶车老伯也不见了,周遭四下是一片静如止水的枯寂。
黛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明显察觉外头出了事儿。
她费力地从矮榻上翻滚而下,拖着沉重的身子一点点往外爬,心急如焚地举高胳膊,一把将挡住视线的车帘扯落——
映入瞳孔的画面却令她惊骇无比!!
车夫老伯和那匹马儿,俱都化作了一滩辨识不清的血水,软踏踏的马皮连同老伯所穿的衣物,腥咸湿重地悬挂在车架上,或拖拽于地,随风飘摇。
就在这时。
一只湿漉漉、黏糊糊的血手,猝不及防攀上了黛蓝肩头,苍老扭曲的腔调顿时在她耳旁响起:
“别看了,下一个该到你了……”
黛蓝面色煞白,不敢扭头,她紧咬下唇,直要将唇瓣咬出血。
她在心中不停地祈祷:阿璟,快来,来救我。
阿璟,阿璟,阿璟……
夜雨潇潇,千丝万缕,连绵不绝。
玉虚峰的小阙楼,青年高冠宽袍,临窗而立,仰面将瓶中泉水一饮而尽。
脑中某些记忆开始无知无觉地冰消瓦解。
他再一次抬起眼时,褐色的双瞳澄然如明镜。
眼底无波无澜,亦无所萦怀。
容璟之再也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小女孩,既死心塌地又无怨无悔地喜欢他。
也确实,再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