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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的天晴,雪早就消了,可心情却没法见好。去了翁斐那儿两次,安祥意都说他在忙。尽管好奇不解,想问翁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亦有自己的清傲,事不过三,便不再去了。入夜的时候,花囍伺候我梳洗,我见杜欢又不在,略微不满,淡淡问,“这是又病了?”
“姑姑‘病了’也不是一天了两天了。”花囍将我发髻上的流苏摘下,又低声道,“刘巍公公带回了消息,杜欢姑姑说告假出宫,其实并没有回家醒亲,而是去了昭狱。”
“去了昭狱?”我眉头一蹙,顺着这露出一角的冰山开始推理。昭狱是皇上直辖的监牢,绕开了刑部、督察院等,凌驾于律法之上。杜欢能出入其中,必然得了翁斐的旨意。那她告假那两日,谁在昭狱里扣着呢?反正我知道穆老太君和穆念双正被关押其中。听说皇上是赏了穆家母女俩体面的死法,难道那一尺白绫是杜欢送去的?
花囍点了点头,接着道,“刘巍公公说他只晓得杜欢姑姑进了昭狱,在里面见了谁,发生了什么,就不清楚了,他还没那个伸手通天的能耐。只是杜欢姑姑走后不久,昭狱里就抬出了两具尸首。”
我心一凛,忙问,“可看到了死者模样?”
“都盖着白布呢。不过搬尸体的狱卒没站稳,摔了一跟头,倒是无意中露出了穆老太君的遗容。听说上吊之人眼突舌吐,死相难看,难怪要用白布遮了。”
如果杜欢进了昭狱见的不是别人,真是穆家母女,那么翁斐为何偏会让她去呢?带着这个疑问,我借着向太后指教后宫账务预算的由头,去了趟宁康宫。皇城在凛冬干寒中散着辉耀的光,外边儿朔风瑟瑟,人们都需缩着脖子走路。太后的宫殿却和煦的像三月阳春一般,焚着暖气翕然的辟寒香,若不脱掉外面一层毛袄,总觉热得慌。
太后心情不差,嘴上哼着小曲儿,此刻正在修剪水仙的萎叶。全然不被霍宝卿在她宫门口小产所影响。指上的金丝珐琅护甲,似是宫中司珍新制的,那用料,那做工,那款式,戴上后更添优雅。直将金陵钗阁远远比了下去。
听我说清状况,太后细细忖量,放下了剪子,拉着我去暖阁坐下,慢慢道,“逢春,你可得做好心底准备。哀家觉得,皇帝啊大概是知道我们母女俩的关系了”
尽管我本也有这种朦胧的不好预感,可如今听太后也这样想了,心中的所有侥幸这才瞬间被决堤的洪水击垮。
太后用力握了握我的双手,试图将我稳住。她接着分析说,“你可知道当初哀家在红螺寺被绑架时,穆念双为何顺便将你也捆了?在她们母女逼问哀家要千机图时,穆念双就说早从你父亲那里窃听到了你的身份。加之,她的女儿霍宝幺一心想要入宫为妃却失了选秀资格,而你又独得翁斐宠爱。两代人之间的新妒旧恨一起算,便绑了你。”
我恍然大悟,“难怪穆念双的手下弄晕我和身边丫鬟之后,只抓走了我”
“得亏你早早逃了出去,不然以穆家母女的下作手段,谁知道有什么毁人的招儿等着你。”太后如今回想起穆念双说要找个野夫毁人清白,还心有余悸。
结合太后的话,我不由猜测道,“所以杜欢去了昭狱,从穆家母女那儿撬出了这些东西?”
忽然间得知我是温禾筠宿敌的女儿,难怪杜欢现在对我疏离躲避,不知如何平心静气的相处。
“一家子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穆念双到底是心系你父亲的,而且就算为了她的三个孩子,她也应该不会多说一句不益你父亲的话。如今杜欢能从她们嘴中撬出你的身世,必然是达成了一些交易只是具体是什么,暂不得而知了。”太后顿了一会儿,沉重叹息,“哀家知道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暗中调查我与你父亲的关系。而且,想必早就听说过十八年前珠胎暗结的秘闻了。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一是没有确凿证据,二是他得维护帝室颜面和尊严。哀家身为太后,却与他人未婚有孕,于皇家来说始终上不得台面。”
桂珍姑姑端来两碗极品宫廷血燕,我却食不甘味,心中懊丧不已。我苦心经营,一步一步先后博取了山中老虎和诡诈狐狸的信任,涉险假冒霍风与王学英的私生女,无非是想求个安如泰山的庇护。如今却让翁斐也跟着误会了,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啊。是否应该向翁斐道出实情?可是全盘托出的话,他会如何看待我?有娘生没爹养,来路不明就算了,还心机可怕?谎话连篇?哎!
“皇上知道了我的身份,因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开始对我避而不见,那我该怎么办?”我也并非病急乱投医。太后毕竟是过来人,经历颇丰。不管她有无驭夫之术,但能称霸六宫,总有可取之处吧。
“都是母亲的不是,连累了你啊。”太后自责后,又朝我安抚道,“逢春,之前你被发配去边疆的路上,皇帝还在东巡呢。他不辞辛苦绕路救你,不顾流言蜚语也要带你入宫,给你名分,费了那么多周折才得到你,岂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如今你且以静制动,给他时间缓缓吧。记住了,无论如何,从今往后一定要做出无辜的姿态。要让皇帝知道,谁做你的父母不是你自己能选的,你何其无辜啊。”
趁着太后慈爱泛滥倾囊传授御夫之道,我抬起头,勇敢的直视起她的眼睛,“所以温太后的死到底跟您有没有关系?想来您早也觉察到了皇上可能认为您与温太后的死脱不了干系吧”
太后一怔,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穗欢姑姑眼明手快,替太后接了话,“这事儿自然与咱们太后娘娘无关。皇上受温家那帮人和杜欢这刁奴蛊惑,一直错恨了太后娘娘,如今也连累了良妃娘娘您与大皇子,其心可诛啊!”
“杜欢始终将温太后视作第一主子,其次是皇上,然后,便再无第三人了。有她在我身边,我以后除了例常请安,私下便不再来您这儿了。”我站了起身,朝着太后欠了欠身。
太后点点头,表示理解,“虽然皇帝知道了就知道了,但哀家也懂你的难处。哀家说了,你要想显得无辜,就确实不该与哀家往来过密,还得对哀家显示出抗拒才行。”
离了宁康宫,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呆在漪澜殿里闭门不出。倒是后宫中隐隐流传说我有了失宠的势态,毕竟两次见求见皇上都吃了闭门羹。而且时间一晃就到春节了,皇上也不曾召见我一次。其实这些时日我亦很煎熬,饱受相思之苦,又觉得冤枉委屈,可这多少也算是我自作自受了。急着想去辩解,又怕他看清了我,反而恩爱尽毁,永劫不复。所以,我才听了太后的意思,先静下来,按兵不动,给皇上缓和、接受的时间。其实我也在赌,赌他对我的心意能否战胜今天的挑战。若我们本就相爱,那么他的矛盾、纠结、踌躇,跟我比起来只会只多不少。只要他肯放下父辈恩仇,主动来找我,继续爱我,那我也可以毫无保留向他全盘托出真实的我了。
爆竹声响,岁岁屠苏。今晚除夕有合宫宴,跟往年一样,皇室宗亲们领着嫡系家眷早早入宫赴宴了。听说晟王早前也结束了长达好几个月的清河县治疫苦差,领着两位美妾与诸位太医回京了。是的没错,自叶知秋先行一步去了清河县,柳婉婉没多久也不甘示弱的奔赴了疫地。两位楚楚佳人一起抓药煎汤,扶倾济弱,霎时间成了当地一道不可忽视秀丽风景。佳话远播,更传到了京城,甚至宫中
但今夜,自然是见不到身份低微些的柳婉婉了。倒是叶知秋凭着金枝玉叶的身份,被晟王带入了宫。叶知秋先是去了太后跟前问安,但见众多皇室女眷似锦簇花团将宁康宫团团围住,才转头拉我去了外边叙起了旧。
今日叶知秋穿着织锦提花的石榴红夹棉袄裙,应了过年的喜庆,似黄莺娇俏。但神态间却无往日的天真软弱,多了份沉静庄重,以及隐隐的疲态。她见我着一身素雅的淡水青,衣裳上仅仅镶着成簇白花刺绣的图案,有些纳闷的问,“逢春,今日除夕,大家穿红著绿,明艳喜气。你的衣裳做工用料虽是一等一的精贵,符合皇妃身份。可衣裳颜色放在春节,未免太素淡了些。”
我只是笑了笑,不做解释。翁斐与我许久不见了,不寡淡清冷几分,他怎么会一眼就注意到我有委屈相思愁绪潆满心怀。今日诸位贵妇贵女以艳美逼人,我反其道行之,反而更惹他眼。
“这群面上绣的可是玉簪花?”叶知秋问。
我摇了摇头,“这是野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