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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被吓唬住,纷纷噤下声来,各干个各事去了。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翁斐掀开了车帘,玉棠识趣的退出马车,随着马夫坐在了外头。这一路大多时候都得经过街市,喧嚣不绝于耳。可翁斐却似乎能不受嘈杂影响,闭目眼神。我凝着他如琨玉般雕刻的侧脸,好奇这样颠簸的路途,他是如何能入定的
“你再这样看朕,朕都要不好意思了。”翁斐说话时,依旧闭着双眼,只轻轻勾着笑。
“皇上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睁开了清澈明亮的眼,看向我,“有些东西不需要用眼睛看,也能用心感受到。”
倒是很久没有来留藕园了。幸而这里有奴才长期驻守,隔三差五就会洒水去尘,修理庭园,丝毫不曾懈怠。因近几个月来多事不顺,又有一直没有出宫呼吸新鲜空气,现在换一番天地,看什么都觉得美好。我瞧着小塘里新荷初生,亭架上紫藤疯长,为故地重游感到欣喜,在这里,仿佛四季并没有轮回,流逝,一切皆与去年无异。翁斐静静站在我身后笑着,任由我东睃西望。我忽然回头,对他道,“这还是臣妾今年第一次出宫呢。本来皇上去年年底还说下雪了会带臣妾去踏雪湾赏梅,结果”
见我笑容忽然僵住,翁斐微微一怔,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牵起我的手进了屋。推开门,厅中叶檀雕花圆桌上摆着一壶封好的水和几页书。我上前端起水,抬头问翁斐,“这是酒吗?可瞧这盛放的容器,不像是装酒的啊。”
“这是今年春节的时候,踏雪湾的积雪,融化了,便成了水。”
我双手微微颤,瞬间觉得它的分量沉重了许多,双手将要承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回桌上,再翻开旁边的书,惊喜的发现里边儿夹着由风干了的梅花装裱而成的一叶书签。我极是珍视的将梅花儿书签捧在手心,“这也是踏雪湾的梅花吗?”
翁斐“嗯哼”一声,微微笑道,“朕出发去皇陵祭祖的时候,特意绕了几里路去踏雪湾。”
梅花早被书页碾平,茎叶脉络清晰可见,隐隐幽香依稀可闻,我眷注着它,不忍移开眼,“皇上是因为心底有我,所以才特意舍近求远去踏雪湾的吗?”
“不然呢?”翁斐说着,又不禁苦笑,“知道吗?朕这三年只去了两次踏雪湾,但次次都是为了你。”
我心绵绵一软。至少我一直认为,当我与刘清慰还是夫妻时的那次结伴赏梅,与翁斐仅是偶遇。却不想竟是他主动为我而来。似潮汐在月下翻滚,内心盈满感动之余,又不禁哀怨起来,我低眉问,“所以之前两个月,皇上冷落我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如趁今天出宫独处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吧。
“朕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朕,为什么朕非但没有因此讨厌你,还在想以后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心底的矛盾,因为我也一样备受煎熬。但我知道,这份煎熬没有白白承受,至少他主动来了,在本该与新人欢|好的夜来到了我的寝殿,抱着我,吻着我,还以温热的胸膛紧紧偎着我。
“皇上”我尽量匀顺呼吸,但身体依旧不自觉地紧绷着,“其实我不是她的女儿。”
倏忽间,翁斐俊颜上闪过一丝惊讶。
“朕以为,你是不会跟朕说这些的。”
当他顿了几秒答复我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他刚那一闪而过的错愕,不是因为乍然间解除我与太后并非骨肉这个误会,而是因为我肯表露心迹,主动向他道出自己的秘密
“皇上你”我警惕而猜忌的盯着翁斐那双渐渐恢复平静的眼,感到了一丝害怕,仿佛地面有湿气蹿进了裙角。我的身体不受控的退后两步,为他这份手眼通天的能耐而寒颤不止。“你怎么会知道?”
见我退后,姿态隐隐有些抵御,翁斐向我伸出手,“逢春,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朕才是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那个人,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
那深情哀伤的眼神,让人不容拒绝。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便彻底的开诚布公吧。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太后的女儿?还有,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你了,你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知晓太后以为我是她私生女的?你在宁康宫安插了眼线?”
翁斐点头默认,然后缓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贴至他的胸|口,“朕以为你是太后跟霍风的女儿时,得知你早对自己身份知情,确实很震惊,确实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与你继续下去。因为朕怨你欺瞒着朕,朕怨你装作没事人一样跟朕朝夕相处,朕怨你更愿意相信和依靠太后,可是朕舍不得你,舍不得不爱你,所以又不得不去理解你,替你辩解,替你无辜”
心中的愧疚似软绵的月亮缺了一个口,还未曾留意,泪水就盈挂在了睫上。我啜泣道,“说到底,是臣妾糊涂,才让我与皇上原本圆好的情意出现龃龉裂痕。我刚才并不是因为皇上众多耳目无所不知而害怕,我只是担心皇上会因此觉得我很不堪。菲薄,虚荣,心机,说不尽的坏心思如今,就算皇上知道我不是王太后的私生女了,对我的爱意,也不会再如当初那般了,是吗?”
或许是因为觉得无颜面对他,我试图抽出被他紧握住的手。可翁斐却反将我挣扎的双手箍得更牢,他直直的凝着我,目光却有些伤情。他寂落道,“你错了,逢春。因为你总是低估朕对你的感情,所以你宁肯去找太后和襄阳王的荫庇,想多一重保障。实话告诉你,当得知你并非王太后私生女的时候,朕确实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如果你真是他们的骨肉,那朕以后要是对他们有所动作,你夹在我们中间该怎么办?你会难过吗?你会恨朕吗?朕可以做到放弃仇恨吗?朕光是想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头疼。”
如果说之前愧疚将月亮咬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那么现在,我心底的月亮已经被内疚之意啃噬的七七八八了。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翁斐却接着道,“朕之前确实不懂,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全身心的相信朕,依赖朕。但是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朕慢慢理解了,反而更心疼你了。逢春,你还得朕第一次在踏雪湾遇到你时跟你说的话吗?世人大多眼浅,以为皇家子孙有荣华富贵,可百岁无忧,却不知围城内的黑风孽海,波诡险恶。儿时无上皇曾带着我去暹秋山狩猎,对我说,万丈崖壁上的秃鹰会将雏鹰推下高空,雏鹰只有拼命扑翅学会滑行才能活下来,否则粉身碎骨,难逃一死。从那时起,朕心中逐渐升起了一个关于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信念。你以为朕能稳坐帝位,真的只是仅凭运气吗?”
“当然不是。”我急切的抬起脑袋,想告诉他我对他的能力有多么的认可。
“朕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奉为信条。活着,本身就该能者为王,这一点我跟你都是一样的。所以朕非但不会瞧不起你,反而欣赏你应权通变的本事。你瞧啊,连王学英这样的千年狐狸都能被你一个二十岁没出头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至今都还浑然不知,朕看着都觉得十分有趣,且佩服。虽然朕也曾被蒙在鼓里,心痛了许久。”
我很是歉意的望着翁斐,许久后才忧闷道,“如果太后娘娘知道了,我的处境可就不容乐观了”其实当我敢横着心从第一步开始走的时候,就没有害怕后悔过。但我明白,这个时候女人应该适当的向男人展露柔软和脆弱的一面
“那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翁斐坚定的看着我,给予我力量,“有朕在,你不必再有这个担忧了,以后,只管心安理得就是。”
“皇上所以芫梅是你派人动的手吗?”
翁斐点了点头,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并将我抱在他大腿上。他回想起芫梅临死前的那些话,感到一丝厌恶,冷冷道,“本来没打算要她命的,但朕,不允许有人威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