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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多,荣荫在两人约好的路口等着,那辆熟悉的车牌靠近,车窗降下,那女人把一个塑料袋递给她。
荣荫打开塑料袋,里面是几盆多肉。
“太感谢您了。”她再次朝那女人道谢。
“其实我也是看她去世之前这么宝贝这几盆花,经常松土浇水,想着她去世之后帮她照顾一下。”那女人摇了摇头,表情惆怅,“爱华的性格太直,根本不适合在这种企业里生存,其实现在想起来,经理询问她调职意愿,我就应该劝她不要答应的。”
回到家打开塑料袋仔细一看,荣荫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人还说要帮爱华姐姐养花,怎么这么不小心,花盆都摔破了……”
应该拿的时候匆忙,有两个花盆在里面磕破了,土漏了半袋子。
她一边念叨,一边走道阳台上,拿了个空花盆进来,准备把它们先挪进大花盆里。
荣荫戴着手套,把土从袋子里抓出来,等抓到第三捧土出来的时候,指缝间露出的一块白色的东西让她动作停在半空中。
她连忙把手上的土抖掉,瞪着眼把那个白色的东西抽出来放在桌上。
是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张折叠的白纸。
她甩开手套,搓了搓手,兴奋且小心地将那个小袋子打开,拿出白纸,近乎虔诚地将白纸打开。
是一封遗书。
爸、妈:
我以为我会步入人生新的阶段,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深渊。我站在悬崖边缘,聆听来自地狱的哀嚎,他们伸出手,企盼我能拉他们上来,可我的身后同样也有一只只手等着推我下去。我不愿做推手,只能遮住自己的眼睛,捂住耳朵。可是我太累了,这样的生活让我日日谴责自己,做梦都是那些渴求的眼睛,可睁眼却尽是黑暗。我想要离开,却早已身陷,我只能选择逃避,用追求内心的平静掩盖懦弱的自己。我走之后,你们不要纠缠,要栽培良栋,看他好好成才,然后把他送得远远的,远远的。
字数虽然不多,却字字沉重,荣荫读完,沉默了很久。
从同事的只言片语里,她猜测那次罢工给赵爱华带来了很深的影响,她本以为她是因为公司的压力而不堪重负自杀,却没想到她让自己担负了这么重的责任。
所有人把期待压在了她的身上,可她本不该抗下这些,也没有能力能拯救他们。她恨自己无能为力,厌恶那个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自己。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坐起来的时候,荣荫还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赵爱华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会秘书,调去工会也不过短短几个月,就算她参与了那场罢工,见识了底层冷暖和阶级差异,也没必要把自己神话成为“救世主”那样的角色吧?
桌子上那封所谓的“遗书”还放在那里,昨天她看完并没有把它收起来。荣荫走到桌前,看着那半张a4纸。
昨晚她只顾着想罢工的事,其实忽略了很多很重要的细节。比如她并不认识赵爱华的笔迹,根本不能确定这封“遗书”究竟是不是出自赵爱华之手。那个女人是赵爱华从前在办公室的同事,赵爱华调去工会之后工位也自然会搬到工会办公室,她又怎么能把赵爱华现在办公桌上的盆栽拿到自己那里?
还有。
荣荫拿起桌上碰碎了的两个陶瓷花盆——自己昨天拿它们回来的时候非常小心,花盆根本不会是到了自己手上才破的,但那个给她花盆的女人言语间吐露出对这三个盆栽很珍视的样子,又怎么会轻易把它打碎。
她拿起那封遗书,用力捏住纸张的边角。
不管这是出自谁手,是有意送给她也好,还是无意被她发现也罢,既然是赵爱华用生命忏悔的事,她这次管定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荣荫除了每个星期回社里开一次会之外,其他时间都在申城和其他城市之间折返,她想知道关于那次罢工更多的细节。
一个月以后,她的手上已经有了83个人的采访稿和回收的3122份调查问卷,这些足够支撑她写出一篇完整的报道。
三万字一晚成型,荣荫已经计划好,她这份稿子要直接投到长江省晚报,这是长江省最有影响力的报纸,只要稿子一出来,赵爱华的死就不会是默默的牺牲。
她把稿子添加进附件,输入晚报的投稿邮箱,即将点下发送之前,她突然停了一下。
不行,不够。
荣荫点下发送按钮人,起身抓起桌上的u盘夺门而出。她将所有采访稿和调查问卷都答应出来,装订成册,连通录音笔一起封了一个大信封,扔进了邮筒。
双管齐下,这次总能为爱华姐姐和那些工人讨回一些公道了吧。
她天真地这样想。
等了三天,晚报那边没有回应,也没有有关部门的人打电话来跟她核实情况。荣荫打电话过去,人家说根本没收到这样一份包裹。
这时候荣荫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又在焦急的等待中过了两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不过并不是晚报或者有关部门打过来的,而是总编办公室。
荣荫忐忑地敲开总编办公室的大门,在他的办公桌前面站了三分钟,才听到他缓缓开口。
“最近社里在芜城的分公司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你跟着一起过去吧。”
荣荫一愣:“总编,不是说过去的只有社会新闻吗,大案还是在这边啊——”她突然明白了总编的意思,“……总编,您不会是要我去社会新闻吧?”
“你不是对社会新闻挺感兴趣的吗?”总编沉着脸问。
荣荫一头雾水:“怎么可能,我一毕业就来大案了,社会新闻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
“没有?”他把面前的电脑屏幕转过来,“《晚报》那边给我回信了,说你的稿子写得很好。”
“什么稿子啊……”
“别装傻充愣!”总编生气地一拍桌子,“你那个文风整个长江省的人看了四年难道还认不出来吗?我就说,一整个月了都见不到你的影子,开完会就跑,交稿也给我拖到最后一天!今天那边的编辑问我了,问我你写这篇文章发给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我根本没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在这行做了!”
“不是的总编!”事到如今,荣荫也不想再隐瞒了,索性开口说道,“是,我是调查了中赢地产,他们欺压基层部门,不把下面的工人当人看,不仅多次出现工地安全事故,而且还逼的员工跳河自尽,这样的企业竟然还能天天在新闻里出现,他们的董事长竟然还能被评为大慈善家……总编,我就是看不过去。”
“知道的明白你是看不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敲诈勒索呢。”总编瞪了她一眼。
荣荫一愣,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总编,我不是那种人!”
确实有记者会写在抓住企业的把病之后,写黑稿寄给企业从而索要公关费,□□荫绝对不是出于这种目的。
“不管怎么样,这篇稿子《晚报》已经退回来了,别的报纸也不会发,你自己看着办吧。”总编说道。
“难道就任由他们继续作恶吗?”荣荫不懂。
“作恶?什么叫作恶?”总编起身,一字一顿地说,“中赢集团每年承接多少项目?缴纳多少税款?解决了多少人的就业问题?他们承办的基金会,每年捐几个亿给山区儿童资助他们上学,这些都是作恶吗?”
“……那不过是资本家用钱买名声。”荣荫咬着牙,别过脸。
“荣荫,你说的那些情况,什么工地事故,员工跳河,哪个大企业没有过这种情况?难道只要出过事的企业,就都要倒闭吗?”
“可他们也没有丝毫改进啊。”荣荫无奈地摇头,“我没有想要他们倒闭,我只是想看到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去改进,而不是一味地靠开除员工去平息事端。”
“这件事我不跟你争。”总编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总之去芜城的事已经定了,社会新闻那边我已经给你打好了招呼,你回去收拾收拾,下个兴趣就去那边的分公司报道吧。”
“总编!”
“好了。”总编面露疲累,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也软了下来,“荣荫,他们那边让我们一定要开除你,是社里努力争取,不希望人才流失,才能现在你去分公司先呆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你要是回大案组还是有机会的。你是申城本地人,想想你的工作,还有你的家里人……我话就说到这里,你回去仔细想想,权衡一下,好自为之吧。”
从总编室出来,荣荫浑身都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不用说,寄出去的那些材料现在一定也在中赢地产那帮人的手里,她体会到了赵爱华当时的无力感,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遮天的大手,将光明全都挡在外面,自己就算是奋力一搏,也不过是扑火的飞蛾而已。
对方甚至都不用出面,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自己。
离开申城之前,荣荫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资料重新打印了一份,交到了赵爱华父母的手上,然后将自己的报道在赵爱华跳河的地方烧成灰烬,带着愤怒、遗憾和无限的愧疚,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