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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正扛着陈标,跑得没有李文忠和陈英快。但他手上有陈标这个“人质”,李文忠和陈英不敢阻拦他,怕把陈标摔着。
于是他扛着陈标,一路跑到了得意洋洋的邓愈和赵德胜面前,引起众人震惊。
“文正,你这是干什么?”邓愈得意的表情僵住。
朱文正和李文忠因曾经颠沛流离,连名字都是朱元璋给取的,自然没有字。
李文忠本打算成亲的时候取字,但迟迟没成亲,所以延后;陈英的字“文英”,其实是他原本的“朱文英”。
许多宗室王爷都不会留下“字”,只有称号。留下“字”的王爷,要么是封王之前父辈取的,要么是为了和文人交往自己取的。以朱文正的性格,他估计这辈子都懒得要字。
直接称呼“某王”不更帅气吗?
所以邓愈直接称呼朱文正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朱文正地位比他低。
但邓愈绑来的人似乎误会了。他打量了一下朱文正,眼神中有了计较。
朱文正把奄奄一息的陈标放下来,大大咧咧道:“标弟腿太短,我……唉?!在俘虏面前给我点面子!”
陈英和李文忠一人扣住朱文正一边肩膀,把朱文正往外面拖。
陈标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大喘着气道:“你让我没面子,你还想要面子?英哥忠哥,揍他!”
朱文正“嗷嗷”直叫,像个疯子一样脑袋乱甩,被陈英和李文忠拖出了门,拖去外面“切磋”了。
邓愈:“这……”
赵德胜差点把胡子扯断。
面前是大元皇帝啊!你们仨平时多严肃靠谱,怎么今日如此不成体统?好歹在大元狗皇帝面前装一装!
“先生,没事吧?”赵德胜参加了将领第一期扫盲培训班,于是习惯性的把“小军师”的称呼换成了“先生”。
他把陈标扶起来,担忧道:“伤着了?”
陈标青着脸道:“肚子压在正哥肩膀上颠簸了一路,想吐。”
邓愈赶紧让人倒温水,捧着水杯给陈标喂下:“该揍!”
朱文正这傻东西!活该在大元狗皇帝面前丢面子!
陈标喝完水,揉了揉肚子,终于缓过气。
他看着身穿龙袍,双手背缚,身体挺得笔直,傲然站在中堂的人,疑惑:“你们说的大元皇帝,难道是那个穿龙袍的人?”
赵德胜和邓愈板着的脸立刻又喜笑颜开,异口同声道:“当然!就是他!”
陈标无语:“他很明显不是大元皇帝啊!!你们难道抓了他就收兵了?!”
赵德胜和邓愈同时笑容一僵。
两人共同指着那个穿龙袍的人道:“就是他啊,他穿着龙袍!”
陈标双手抱住脑袋,无语的长叹了一口气:“就算咱们不认识大元皇帝,大元皇帝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昏君的事你们总知道吧?你看看他的精气神,像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人吗?你们看看他的神情,看看他的仪容姿态……”
陈标抱着脑袋打量那个穿着龙袍的人,更加无语:“而且他又矮又瘦,看着像个元朝皇室吗?”
赵德胜和邓愈愣了一下,从喜悦中稍稍醒过来。
他们也仔细打量着那个“大元皇帝”,心里越来越虚。
赵德胜结结巴巴道:“看、看他的龙袍,很合身啊。如果是临时换的衣服,哪能如此合身?”
陈标抱着脑袋,脖子晃来晃去:“只是裁剪而已,他们整兵突围的时间足够了。你仔细看他龙袍,只是针线匆匆缝了几下,看上去像是合身,针脚并不紧密。就算打仗的时候你们看不清他的衣服,看他身材也该发现问题吧?这个替身都如此敷衍了!”
陈标无语极了。
他和徐叔叔算尽了一切,让邓愈和赵德胜两位将军都堵在大元皇帝回上都的必经之路上了。如果是经过激战,人没抓住就罢了。抓错了人?这简直不敢相信!
一个人看错就罢了,邓愈和赵德胜怎么会双双看错?
陈标抬起头,看着邓愈和赵德胜如遭雷劈的表情,想起他们俩之前的神情,猜到了原因。
“你们以为我和徐元帅事事算尽,轻松攻取大都,并派你们堵在了大元皇帝逃跑的必经之路上,以为胜局已定,就疏忽大意了?”陈标放下抱着脑袋的手,皱眉道,“你们自傲浮躁了。”
赵德胜和邓愈垂着手,身体微微颤抖,表情又是愤怒又是自责。
骄兵必败。
他们在最紧要的关头骄傲自满浮躁松懈,抓到了一个如果稍稍冷静一点观察都不会抓错的替身皇帝。
现在他们冷静下来回忆,抓捕大元皇帝的时候有诸多疑点。
但他们当时都视而不见,直接乐呵呵收兵,以为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实际上犯了天大的错误。
“呵,一群废物。”矮小老头不装了,他冷笑道,“我大元皇帝已经脱离险境,移驾上都!待我大元军队整合,铁蹄浮屠必踏平你们!”
陈标没好气道:“闭嘴吧,不可能。就他那昏庸模样,你指望他打回来,还不如指望成吉思汗或者忽必烈破开虚空,穿越时空,跳到这个时间点帮元朝打江山。”
矮小老头:“……”
陈标的话太奇怪,让他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标在说什么。
邓愈和赵德胜扑通跪下,红着眼眶道:“请军师/先生责罚!我立刻派兵去追击!”
矮小老头眉头一跳,疑惑地看向陈标。
显然他不能理解,为何两个将军会跪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面前。
如果这小少年的称呼是“世子”或者“少主”就罢了,“军师”和“先生”的称呼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猜不出陈标是个什么身份。
陈标板着脸道:“现在追击来不及了。责罚肯定要责罚,你们先各自领五十军棍,然后写检讨,在全军面前朗诵,好好反省你们这次因骄傲浮躁乐极生悲的事。你们的职位暂时不动,等主公裁定。这段时间你们好好做事,将功赎罪。”
这事说大很大,说小也小。
他们并非故意放过大元皇帝,只是疏忽。战场上疏忽大意的时候很多,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有弥补的机会,以陈标对现在这个朱元璋的了解,朱元璋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明军已经占领大都,一个昏庸年老的大元皇帝,对大明的威胁还没有在甘肃的皇太子和扩廓帖木儿大。以邓愈和赵德胜的功绩,顶多功过相抵。
不过陈标也担心此事会引起一些人攻讦,逼迫朱元璋为稳定军心,“挥泪斩邓愈、赵德胜”,所以先给了两人较重的惩罚。
五十军棍,一个不小心就能打死人。虽然陈标肯定会叮嘱执行的人悠着点,别打太重。但这个军棍数量,已经很有“诚意”。
再者在全军面前做检讨,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脸面都丢光了。若是对文人这样,恐怕比死还难过。
陈标了解邓愈和赵德胜,他们不会因为当众检讨的事而“羞愧自尽”。但和军棍一样,这个“折辱”也显示出此次惩罚的“诚意”,提前堵住想要趁此机会除掉邓愈和赵德胜二人的“政敌”的嘴。
陈标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政敌,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听了陈标的话,两人略一琢磨,就知道陈标在帮他们,立刻领罚。
赵德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都是我蠢!先生此次计谋完美无缺,明明能不费一兵一卒一举覆灭贼元!为什么我这么蠢!”
邓愈双手攥紧,心中除了愤怒和自责,也有许多对陈标的愧疚。
他们只有几万人的先锋军能轻松夺得北伐最大的功劳,陈标厥功至伟。明明此场战役可以完美收官,都毁在了他们手中。
若是能抓到大元皇帝,陈标恐怕凭借此战,就能成为历史中堪比张良、诸葛亮的传奇军师。
“好了,你们错在骄傲自满,疏忽大意,论造成的结果,倒是误打误撞。”陈标瞟了一眼那看着邓愈和赵德胜悲愤欲绝,一脸痛快的小老头,道,“我本就建议主公把那狗皇帝放回草原。”
小老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陈标冷笑:“你家老皇帝有多昏庸,看你年纪已经是老臣,你心里门清。我主公占领大都,建元大明后,所做第一件事就是扫平中原,然后才会慢慢收拾贫瘠草原上的北元残存势力。”
陈标见赵德胜还在哭,丢给赵德胜一方帕子,道:“把眼泪擦汗,安静听我说。”
赵德胜攥紧陈标丢来的帕子塞进袖口,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和邓愈一起一左一右站到陈标身后,就像是陈标的护卫。
外面传来隐隐约约地咆哮和骂人声,陈英和李文忠正在联合起来殴打朱文正,根本不知道这里刚上演了一出乐极生悲。
“残元的老巢在草原,把他们赶出长城外,他们仍旧能积攒实力骚扰大明边境。但此时我们不能继续深入北伐。北伐草原弊大于利,还可能后院起火。先收复中原,重整河山后,才能对草原徐徐图之。”
陈标慢条斯理地解释。
这不是他现想的,他真的写信给了朱元璋,建议朱元璋抓到元朝皇帝之后悄悄把人放走,安排奸细在元朝皇帝身边,在残元朝廷中送入一颗钉子。
现在虽没能把钉子送出去,其他战略目标还是能达成。
“虽然我也看不起元太子,但他好歹年富力强,脑子比老皇帝清醒多了。扩廓帖木儿也比孛罗帖木儿厉害。若老皇帝被俘虏,元太子就能光明正大登基。到时候草原上残元势力恐怕拧成一股绳索,直接从北方侵入甘肃。”
“若老皇帝安全回到上都,元太子就仍旧是太子,草原上的残元部落只会听老皇帝指挥。”陈标讽刺一笑,“以老皇帝的胆小和多疑,你们说他会不会派人去甘肃救太子?”
邓愈被北伐大胜冲昏的头脑如今恢复了清醒:“他不会。他胆子小,肯定会让军队拱卫上都。”
陈标摊手:“残元有志之士肯定会想要救援太子,与扩廓帖木儿里应外合攻打大明;但老皇帝身边还有其他年长皇子,他们本来对元太子的地位毫无威胁,但若是元太子死了呢?就算大元变成了残元、北元,老皇帝不死,他们的内乱就不会结束。希望老皇帝多活几年,给大明多几年发展时间。你说是不是,大元的老忠臣大人?”
老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本是一门心思忠君报国,才会想出偷梁换柱的主意。
其实穿着龙袍的并不止他一人,还有身量长短体型各异的人穿着龙袍离开,老皇帝当然没有穿龙袍。
所以邓愈和赵德胜只盯着穿龙袍的人,抓的任何人都不会是皇帝。
只是这两人实在是眼瘸,抓了个最不像的,虽然他们二人并不知道元朝皇帝长什么样子。
陈标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时候,老头嗤笑,认为陈标是故意虚张声势。
但陈标细细将预测道来后,老头惊恐发现,未来恐怕真的会如这小孩所言。
他甚至大逆不道地顺着小孩的话想,若是皇帝死了,对大元收复河山才更加有利!
“你、你是谁!”老头声音颤抖,双眼死死瞪着陈标,试图朝陈标走来。
邓愈和赵德胜横跨一步,挡在陈标身前,亮出半截腰刀。
邓愈抬脚飞踹老头膝盖,老头身体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声嘶力竭道:“你是不是陈标!那个妖孽陈标!”
邓愈和赵德胜长刀出鞘,勃然大怒。
陈标伸出双手抓住两人衣角,把两人拽住:“别动怒。俘虏越逞口舌之快,就说明他们越害怕。我是陈标。不要技不如人就骂妖孽啊,你这么大年纪,输不起吗?”
陈标露出乖巧的笑容,说的话比砒|霜还毒。
老头勉强稳住了身形,颤颤悠悠站起来,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陈标大大咧咧坐在上首处,满脸恶毒笑容;邓愈和赵德胜黑着脸握着刀,一看就是刽子手的角色。
他们看上去才像反派,逼迫老头这个铁骨铮铮的忠臣。
老头骂道:“你拥有如此才华,为何要帮助贼寇乱世!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都是因你们而起!百年之后,你们在青史中绝对逃不过万世唾骂!”
陈标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他很难得在外人面前如此痛快地大笑。因为这样大笑姿态很滑稽,不好看。陈标要面子。
但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老头见陈标大笑,心中更加认为陈标是天生祸害,不见脏字的骂人之语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可见其文化底蕴绝对很强,在朝中恐怕是大儒级别的人物。
朱文正揉着嘴角进门的时候,疑惑地看着这一幕,疑惑道:“怎么了?”
邓愈和赵德胜愧疚道:“我们抓错了人。”
朱文正扫了一眼那个无视他们,仍旧在破口大骂的龙袍小老头,淡然道:“哦。那就去领罚吧。标儿应该已经说了如何惩罚你们。那个老头子是谁?”
朱文正捏着拳头,准备揍人。
陈标揉了揉笑出来的眼泪,也没有理睬一头雾水的三位兄长,笑着道:“好了,老先生,别骂了,先不说成王败寇,我大明成为覆灭元朝,一统江山的新王朝之后,史书中只会记载大明开国皇帝的伟岸事迹。”
他站起来,向前大跨一步,越过邓愈和赵德胜,毫不畏惧地站在小老头面前。
陈标为了混入抄书的读书人中打探大都的情况,特意穿了一身文人大衫,把两个总角束成了高马尾,用一根木簪固定住,模样很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小书生。
他双手举到胸前,轻轻抬了抬,让双手从袖口中露出来。
“自秦时陈胜吴广起义,不肯让百姓过好日子的暴君昏君,就会被揭竿起义的百姓赶下龙椅。”
“大元入主中原后,中原没有过一日安稳日子,百姓民不聊生,所以要推翻大元。尔等居然信口雌黄,颠倒是非,将天下大乱的祸归结于反抗的人身上?!”
“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到百姓饿殍遍野?”
“哦,你们这帮忠臣陪着元帝过潇洒日子,每日酒足饭饱,怎么会看得见饿死的百姓?”
陈标上前一步。小老头不自觉后退一步,手捂着胸口,怒视陈标。
陈标倨傲道:“你以为你现在宁死不屈,后世会称颂你为忠臣?”
“若元朝曾经有过一个盛世,百姓有过哪怕十几年的好日子,你恐怕就会被尊称一声大元忠臣。”
“可惜没有啊。百姓从大元入主中原后的每一天都生活在黑暗中。他们早就盼着人驱逐鞑靼,恢复华夏。”
“你阻挡乱世结束,阻挡一个好皇帝取代一个坏皇帝,阻挡天下百姓的好日子。你是助纣为虐,你是为虎作伥!”
“你将会被永世钉在耻辱柱上,后世千秋万代都会记载你的话,天下大乱是因反抗之人而起,和昏庸的皇帝无关!”
“老大人,你可记得有一句‘何不食肉糜’?”
“恭喜你,包括你的后代子孙在内的每一个读书人,都会用上你刚刚贡献的新典故。”
小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目眦欲裂。
陈标微微俯下身,慢悠悠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大元状元、翰林院直学士、中书省参议陈祖仁,身量矮小瘦弱,有一只眼睛受过伤,瞳孔颜色比正常略浅,几乎失明。你就是状元郎陈祖仁吧?”
小老头强撑道:“是又如何!”
陈标冷哼:“你通晓四书五经,自诩直臣谏臣,竟然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你读的什么书?”
“其实你对大元灭亡也不是很在意,你在意的只是我主公的出身对吧?”
“我告诉你,你们世家门阀那一套只有世家门阀才能当皇帝的言论早就该被扫进故纸堆中。”
“何为天意?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民意即天意!”
“除汉朝刘邦是起义军中一员,覆灭六国旧贵族,登上皇位之外,历朝历代平民百姓起义的胜利果实,都被世族豪强所掠夺!”
“后世唯独我主公明王!出身微末!起兵行伍!与世代富贵的世家豪强毫无瓜葛!”
“你和我说史书?说后世?”
陈标双手抓着袖口,双臂展开,广袖舒展,随风轻荡。
他头微微仰起,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那我告诉你!史书中只会说,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
“陈祖仁!你将被后世万代唾弃!”
“而大明!将再创盛世,远迈汉唐!”
小老头心脏狂跳,想要反驳,却感到气血上涌,脑袋一痛,眼前一黑。
他颤颤巍巍倒地,身体抽搐了两下,居然这样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