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第11章 少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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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来的风吹了很久，说不出是凉，还是清爽，树叶簌簌作响，少年人的发梢扬动。

江予静静地看着陆君宁，陆君宁望着远方，目光没有焦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课铃声响起，打破了沉默，陆君宁别过头看着江予，风将她的蓝色发丝吹到嘴边。

陆君宁的语气很轻，“你好像出来很久了？不回去上课吗？”

江予看清了陆君宁的脸，不着边地回了句，“你在这里等等我。”

陆君宁一愣，江予说完话就跑了。

江予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可陆君宁才没有那么听话。

陆君宁去了一趟厕所，十分钟后，校门口。

陆君宁从斜挎包里掏出请假本。

“叔叔好，我请假了。”

单手撑着下巴的保安叔叔，在打盹，闻声，抵在桌前的上半身微微一晃，眼皮挣扎着张开。

“哦哦。”保安叔叔接过请假本，形式化地扫了一眼，看个请假事由、班主任签字都有，点点头，让陆君宁出去了。

江予拿着冷敷袋从校医室里出来，又跑到小卖铺顶楼，发现陆君宁人不见了。

心里又气又急，好你个陆君宁，可是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想有自己的独处时光，特别是狼狈的时候，肯定不希望别人看见。

杨睿铭和他说，陆君宁不能去宁北一中是因为父母的阻止，但是具体原因杨睿铭也不太知道，反正就是上了高中后，陆君宁渐渐地变了个人。

今早大课间江予去理科九班找陆君宁，也是杨睿铭说的，陆君宁在刘强办公室，他二话不说就跑去综合楼。

至今为止，他也就见陆君宁哭过四次。

第一次，还是因为他。

初一下的时候，江予喜欢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比如《伤寒杂病论》，又喜欢写毛笔字，书桌上常常放着墨水，班里有些幼稚无聊的同学，说江予装，于是趁体育课时间，用墨水把江予的医书涂黑了。

那么小的年纪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江予有较于同龄人的优秀、沉稳，总会遭到人的妒忌，刚好又是纪检委员，那三个同学自习课讲话，破坏课堂纪律，被江予警告，他们便记仇了。

刚好陆君宁体育课肚子痛没去，从厕所回到教室后门就目睹这三个人的恶行，三人流露出干完坏事后得意洋洋的笑容。

陆君宁也不太喜欢他们，这三人经常顶撞年轻的女老师，让那些老师面露羞赧。

陆君宁三步并两步，三人的座位刚好就在教室后门的最后一排，离垃圾桶最近的位置，陆君宁怒气冲冲地拎起这三个人的书包丢到垃圾桶里。

刚好江予回来了，看到自己桌上的书，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桌子上的书吸饱了墨水，浓黑的一片，江予眼眶泛红，是那种生气愤怒又想哭的红。

江予举起拳头，一拳打在桌子满是墨汁的医书上，嘣的一声，桌上的文具被震掉了，那些残留的墨汁在他一拳之下飞溅，飞到了他身上的白色校服上。

那三人笑得更盛，一点做错事的羞惭之意都没有，还嬉皮笑脸地说，江予这小白脸既然还会生气，不就是几本书嘛，江予真是小气。

陆君宁知道，江予家教很好，不会动不动生气，也不会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喜欢耍嘴皮子、打架，无论谁请教他学习问题，他都是很耐心地解答。

那时的陆君宁和江予差不多高，扔完那三人的背包，冲上前去，拿起江予桌上还开着瓶盖的墨水，从身后用力往前一甩。

“发唧”一声，三个男孩无一幸免，墨珠斑斑点点的，地上都是。

陆君宁：“你们这些人懂什么！人家江予这叫做嗜书如命！”

这样的一句话，江予会记一辈子。

一向好学生的江予抬起拳头要打那三人，那三个人显然也要动手了，陆君宁着急忙慌之下愤愤地抬脚，一脚踹飞了旁边的椅子。

“泵啦”一声，尖锐刺耳。

教室回来的人变多，架没打成，就被隔壁班的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方才英勇善战的陆君宁哭了，像只兔子一样，眼睛红红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流个不停。

在这件事之前，他们顶多是见了面，会笑着打个招呼，下课之后遇到问题相互讨论的那种普通同学。这件事之后，江予总感觉自己对陆君宁的感觉变了，他又说不来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很奇怪。

班主任是个男老师，问清缘由，那三个人也承认，也知道那三个男生不好管，联系了他们的家长，就开导江予和陆君宁，遇到这种事一定要马上告诉老师，不是冲动地和他们打架，万一伤了自己，本来自己在理的……

明明班主任没骂他们，是告诉他们遇到这些情况时应该怎么应对。陆君宁还是哭得厉害，江予心里五味杂陈，默默地拿起办公桌上的抽纸，陆君宁哭得一抽一抽的，睁不开眼，顾不得接江予递给他的纸巾。

江予犹豫之下，索性拿着纸巾给陆君宁擦眼泪，柔软的纸巾在少女两边脸颊游走，纸巾一张一张抽出来，一张张又被润湿，在班主任和声的教导里，江予白皙的手碰到了陆君宁滚烫的泪水，在心上也烧出了一个洞。

这时候，他所不明白的，心上的滚烫，叫做少年清澈的爱。

江予手里还握着冷敷袋，掏出了手机，飞快地打了两行字。

【陆君宁回教室了吗？】

过了一会儿，杨睿铭【？？不在哦，我想想她会去哪里？】

【学校十字路口，拐角处的一个奶茶店，叫啥来着？】

江予：……

杨睿铭想起了陆君宁给他偶尔带的奶茶，可是就是想不起名字，【名字又臭又长，记不得了，查理什么的，你找找看哈。】

【谢了。】

陆君宁来到了“你想要的，我都有，四季飘香的茶理一世”奶茶店。

奶茶店的姐姐很亲昵地和陆君宁打招呼，“妹妹，今天又来了？”

陆君宁点点头，嘴里说：“还是老样子。”

外套一脱，满不在意地扔到对面的椅子上，然后戴上耳机，很专注地看手机。

过了好一会儿，陆君宁点的东西上全了，一杯奶茶，一罐汽水，一盒提拉米苏。

江予已经来到了学校外的十字路口，一条街杂七杂八什么店都有，奶茶店十几个，附近还有好几个学校，还有一个很大的电子厂，这时候街上的人并不多。

江予循着街头，一家一家地看，那个叫什么“查理”的奶茶店。

走着走着，逆着大日头的光，江予瞥见了那个“你想要的，我都有，四季飘香的茶理一世”奶茶店。

忽然这家奶茶店走进了四五个人，齐腰长发，标配的辣妹齐刘海，浓妆艳抹，黑色紧身裤，露脐紧身衣，江予注意到有两人脚下还拖着人字拖。

在那四五个人走动的间隙中，江予看见了一抹蓝。

江予继续观察，其中有两个小太妹坐在陆君宁对面，陆君宁嘴巴在动，不知道和她们说些什么，对面一个太妹拿起陆君宁的外套递给她，陆君宁嘴角笑了。

陆君宁接过外套，把外套搭在自己一旁的椅子上，一口气喝了1/3的奶茶。

汽水的易拉罐瓶身挤满水珠，断断续续着往下流，对面一个太妹拿起陆君宁的那罐汽水，拉住拉环，又拿过陆君宁的奶茶，把半罐汽水咕噜咕噜地倒进奶茶里。

陆君宁接过那杯奶茶，照样喝了起来，向对面的人笑着点着头。

在不远处的江予盯着，陆君宁此时此刻的穿着打扮和她们坐在一起，毫无违和感，手里握着的冰袋都降不了他的怒火。

陆君宁，你死定了。

短短的三秒之内，江予咬牙切齿地走进奶茶店，径直向陆君宁走来，陆君宁抬起眼就看到江予，“气”场十足，她一脸的愣怔。

陆君宁被狠狠地拖出奶茶店，手被江予紧紧捉着往前走，而她错愕得不知如何开口。

江予一边拽着她走，一边厉声开口：“你真是出息了啊！？！”

江予很生气。

“我不跟出来，你是不是还想和她们一起去打架，你现在已经堕落成这样子了吗？！还私自假冒班主任签假条，你真是有能耐了！”

陆君宁用另一只手试图掰开江予的手，江予死死地握着。

“你先松开，我们好好说话！”

江予停下来，居高临下看着陆君宁，眼里黑亮，透着高原上野狼的利性，“好好说话，我给了你那么多次好好说话的机会，我不是叫你在天台等我吗？！”

陆君宁抿着嘴，低头看自己的手，左手还被江予紧紧拽着，眼里即将要波光流转，“江予，你能不能别那么凶？”

江予低头，看见了陆君宁的眼睛，听着她委屈的语气和话，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太凶了，松开了她的手，“对不起，冰袋先用上。”说着，把手里的冰袋递给陆君宁。

陆君宁看见江予手里的那个蓝色冰袋，心里咯噔一声，抬头看江予，他的神情渐渐放温和。

陆君宁接过冰袋，笑了笑，眼泪滴了下来。

“好了，不凶你了。”江予语气无奈，找找兜里除了手机，没有纸巾。

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陆君宁拿着那冰袋敷在脸上，江予望向远方，又转过头看陆君宁，看起来，他很不自在，有话要说，但在等陆君宁恢复情绪。

过了良久，江予才缓缓地开口，“刚刚那几个女孩怎么解释？”

陆君宁：“我和她们也不是很熟。”

“那还坐你对面？！还和你有说有笑的？”

“她们坐在我对面，只是因为我的那个位置有充电的插座，有说有笑也是因为她们告诉我奶茶加雪碧会更好喝。”陆君宁满脸的诚恳。

“真的？！”

“真的！她们刚下班，手机没电了，在奶茶店充电，那几个女孩是附近工厂的普工，人都挺好的，我以前也和她们说过话。”

江予呵的笑出了声，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反问道：“还以前？！”

陆君宁有些气鼓鼓的，“你别以貌取人，她们人都挺好的。”

陆君宁经常去那家茶理奶茶店的时候，总会遇到那几个女孩，她们聊天的声音很大，人很开朗，陆君宁不知不觉中就了解到那几个女孩是外地人，知道她们来自残缺割裂的家庭，她们的父母在很小的年纪生下他们，她们老家有很多像她们那样的孩子，早早迈入了社会，父母对他们几乎不闻不问。

陆君宁听她们聊天，总会有些莫名的归属感和亲切感。

江予深吸了口气，“好，她们人很好，但你能随便从学校里逃课出来吗？”

陆君宁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老实巴交地交代，“心里很烦，我就想喝个奶茶、吃个蛋糕。”

“喝个奶茶、吃个蛋糕？！因为烦，你就能旷课出来了？”

冰袋敷在脸上，凉凉的，陆君宁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不能，但我的快乐就那么简单啊。”

江予气得牙齿打颤，“……那你也不能逃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