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还有节课,快两点的时候,陈锋他们就出门了。学校原计划是今天下午恢复正常训练,但沈琰担心段垚的病情,便托刚好休假的孟义帮忙带一下,自己留在宿舍照顾段垚。
三点半的时候段垚醒过来一次,沈琰用微波炉热了粥给他喝。
胃里一阵不舒服,喝多了犯恶心,段垚喝了两口就喝不下了,他刚把碗放下就见身旁的人黑了脸。
“……”段垚在心里挣扎两秒,硬着头皮又拿起来意思意思喝了两口。
粥是白粥,寡淡无味,连下饭的咸菜都没有,这对生病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段垚实在喝不下了。
“不行,我真的喝不了了。”他苦着脸,像受了多大罪似的。
沈琰皱着眉看着他的动作:“你今天一顿没吃,这就饱了?”
听贺一鸣说,某人只在九点多的时候起来了一次,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这粥算是他今天的第一顿。
“真的饱了。”段垚把粥推出去老远,全身心都在拒绝:“而且它都凉了,不好喝。”
沈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段垚硬着头皮看回去,一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喝了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几秒后,沈琰突然拿起那碗粥,就着那把勺子舀了勺粥送进嘴里。段垚呆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特别是看到那上下滚动的喉结后,脸蓦地红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干嘛?
“是有点凉了。”沈琰垂着眼又尝了一口,低声道。放下碗后瞥见段垚脸色不对,便问:“你怎么了?”
语气如常,好似根本不觉得他刚才干得事有点什么。
“没。”段垚觉得沈琰最近有点不太对劲,连带着他都不敢和他对视,僵硬地转开头后闷着声音解释了句,“就是有点热。”
沈琰沉吟了下,说:“你生着病,这很正常,捂出汗来就好了。”
“这粥不吃就不吃吧,等你饿了再说。”
“那这剩下的粥怎么办?”段垚下意识问。
对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了啊,你还想留着吃下一顿?”
段垚:“……”
段垚倏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帮你吃完吧?”沈琰声音带着笑,就连看过来的眼神都藏着戏谑。
段垚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龇牙咧嘴道:“没有。”
“我才没这么想。”
沈琰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说:“你最好是。”
段垚懒得理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床上继续睡,沈琰瞧见他动作,说:“把药吃了再睡。”
他又只好挪过去吃药。
热水的温度刚刚好,段垚仰头灌了一口水,余光却盯着安静收拾残局的沈琰,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你下午不去训练?”
沈琰将饭盒收拾好打包丢在垃圾桶里,回到座位上继续敲刚才没写完的代码:“嗯,请假了。”
没等段垚再问上一句,他又补充道:“有个项目需要我弄一下。”
段垚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段垚又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梦中,他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掐了一下,接着,他就听见沈琰说:“啊——”
跟哄小孩儿似的语气。
段垚心想,你让我张我就张,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张这个嘴。
不张嘴的下场就是,他感觉自己的嘴被什么东西撬开,然后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体被塞了进来。始作俑者还鼓捣了两下,硬要塞到他舌头底下。
段垚下意识就想吐出去,然后被人粗暴地摁住了嘴,逼得他只能一动不动。
过了大概不知道多久,他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自己被人急切地拍了几下,睁开眼看,对上的是沈琰略有些焦急地神情。
真难看啊,眉毛都拧成川字了,想给他抚平,段垚想。
“段垚,能听见我说话吗?”
段垚说:“我又不是聋子。”
声音很虚弱。
一只冰冰凉的手贴在他额上,沈琰凑过来小声说:“别睡了段垚,你在发烧。”
发烧?
发什么烧?
段垚一皱眉,挣扎着想动两下,却发觉浑身无力,压根儿提不起劲儿。
有点难受。
特别是嗓子,感觉要被烤干了,身上还热。
他说:“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贴在额上那只手收了回去,段垚听见沈琰颇有些无奈的说:“你不会死,你只是发烧了,我带你去医务室。”
……哦。
段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不是那只手冰,而是他太烫了。
在沈琰的帮助下,段垚艰难地从床上下来,脑子像被人用棍棒搅过,混沌得厉害。他坐在床旁边的梯子上,扶着栏杆,有些脱力。
“不行了沈琰,我走不动了,想睡觉。”
“能坚持吗,你得去看医生。”
坚持不了,一刻都坚持不了。
当然,这话没能说出去,他又听见一声叹息,接着,大概是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段垚便在这背景音下再次睡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睡得挺沉的,直到又听见沈琰说了一句:“上来吧。”
段垚强撑着睁开眼——沈琰半蹲在他面前,男生宽大而厚实的背近在眼前。
蹲下来的时候衣服有些绷着,背部轮廓若隐若现。尽管现在很难受,但他还是分出了点心思来打量对方。
甚至还能开个玩笑:“去哪?”
沈琰觉得病中的段垚连幼儿园小孩都不如,他反手抓住他的双手,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肩膀两侧,然后一拉,后背上就多了一个人。
轻松地站起来,沈琰习惯性地掂了两下,再次觉得这孩子是真瘦。
又听见某人在他耳边问道,“你要,背我去哪里。”
身后的人烫得厉害,呼出的热气洒在他脖颈处,痒得很。沈琰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罪受,再次掂了下好让人有个更舒适的地方,然后没好气道:“背去卖了。”
他原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不仅没睡着,竟然还对他这个问题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沈琰一个字没听清。
等出了门,他才听清了一句。
段垚说的是:“敢卖你爹,反了你了。”
沈琰:“……”
·
医务室在地下一楼,对面不远处就是一栋公共教学楼。这个时间点,大二大三的刚刚下课,不知道哪个院的新生方队站在教学楼前面,扯着嗓子喊:“学长学姐吃饭了!”、“学长学姐吃开心!”、“学长学姐辛苦了!”
“……”
“他们干啥呢?”
“听说这个院的方队经常早退去干饭,把没饭吃的大四学长们逼急了,一封举报信告到教导处,然后就被罚了。”
“牛逼,还得是学长们会玩。”
“快走吧,去晚了咱们也没饭了。”
···
医务室里没人,医生应该出去了。
刺鼻的消毒水味到处都是,段垚还穿着睡衣,一脸懵逼地躺在病床上,额上贴着退烧贴,左手扎着输液管。
他是被新生喊口号喊醒的。
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像是被人凭空抽取了记忆,又像是喝了什么假酒,他感觉自己睡觉睡断片了,记忆还停留在和沈琰在宿舍的对话中。
段垚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医务室门被打开,苏郁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学长,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你听谁说的?”
“张雷学长啊。”他将水果放在床头,很是自觉地拉了张椅子坐在他附近。“怎么样,好点没?”
“张雷怎么会知道?”说实话,一直到刚才,他才有了一丝生病的实感,在这之前都没什么感觉。
所以搞了半天,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今天下午你和沈教官都没来训练,我有点担心,便问了一嘴。”他没提自己追着人跑了三里地才打听到消息这件事,只说:“好好的怎么会生病呢,是不是这几天下雨淋着了?”
段垚木着脸说:“我也想问。”
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身体为什么变得这么弱了,而且还能睡到断片,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来得医务室。
就记得听见某个声音说,要把他背去卖了。
如果陈锋现在在这里,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想法,一定会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你他么见过有人穿着短袖裤衩在阳台站着吹一下午风,晚上还作死把空调调到16°喝着冷饮第二天起来还能没事?
“好吧。”苏郁第一次来这里,他打量着医务室的结构,觉得这地方和他高中的没什么区别。
苏郁问:“医生呢?”
段垚道:“不知道。”
苏郁又说:“这药快输完了,需不需要拔掉啊?”
段垚还是:“不知道。”
“……好吧。”苏郁换了个姿势坐着,突然一拍手掌:“学长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我去帮你买点?”
“不必。”段垚说:“你一会儿该去训练了,来不及,还是好好歇着吧。”
“没事儿,食堂离这儿不远,我骑车很快就到了。”
段垚说:“我现在还不想吃。”
苏郁被拒了也没有不高兴,他笑眯眯的,露出两颗犬牙,眉眼弯弯:“好嘛,那你什么时候想吃了,记得告诉我,我给你带。”
“那时候你已经在训练了。”
“没关系的,我可以请假,只要学长你喊我一声,我都可以。”
这话就有点不对了,段垚皱着眉刚想说两句,结果被开门声打断,沈琰和向医生同时出现在门口。
“我倒要看看谁可以给你批假。”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段垚蓦地坐起来,插着针的那只手差点杵着,他嘶了一声,有些尴尬。
“你怎么来了。”
“小沈一直都在啊。”向医生是个年轻的男性,戴着无边金丝框眼镜,瘦高的身材穿着白大褂煞是好看。“刚才小沈说你快醒了,正好到了饭点,我俩就去食堂买饭去咯。”
向医生夸张道:“哎,小沈今天把人背来的时候。神情紧张得我以为是什么濒危的病人,给老夫吓一跳。”
“是你把我背来的?”段垚看向沈琰。
对方懒懒地甩了他一个有眼神,仿佛在说:不然呢。
段垚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听说你要把我背去卖了?”
向医生&苏郁:“?”
沈琰:“……”
怕忍不住动手打人,沈琰还是装作没听见这话,从橱柜旁拿了个小桌子放在段垚病床上,再把带的粥和咸菜摆在上面。
这个过程中,他始终垂着眼,一言不发。
段垚有些心虚:“你要干嘛?”
沈琰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我在伺候我祖宗。”
祖宗本人还来劲了,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倚在床头:“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吃诶。”
“啪。”
沈琰把筷子放在小桌上,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段垚跟这眼神对视了几秒,默了默,立马改口:“我突然又想吃了。”
沈琰睨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拿东西。
苏郁将两人熟稔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收起思考,喊了一声:“沈教官,老师好。”
沈琰朝他点了下头。
向医生乐呵呵道:“不用叫我老师,喊我向哥就行,他俩都这么叫我。”
“你们先忙,我出去收拾收拾东西。”说完,便拿着档案袋去了外间。
里屋只有三个人了,段垚拿筷子戳了戳鸡蛋,鸡蛋碾轱辘似的在桌上滚来滚去。他觉得好玩,又玩了几次,直到一只手伸了出来,摁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段三岁,吃饭还用我教?要不要我把鸡蛋剥了喂你嘴里?”
“……”段垚无语地拿起鸡蛋,泄愤似的两三下剥完塞进嘴里,白了他一眼:“我自己能行。”
苏郁瞧着时机开口:“沈教官,学长还生着病呢。”
“知道。”沈琰语气没什么起伏,“死不了。”
这话多多少少有点过分了,段垚自诩今天跟他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实在是想不清楚谁又惹到这人了,反正不可能是他。
八成是哪个学生不长眼撞枪口上了吧。
不过都跟他没关系,这并不重要。沈小琰乐意生气,就让他气去呗。段垚看得很开,他低头喝了两口粥,觉得这粥比下午的那碗多了点其他的味道。
桌上还有咸菜,段垚伸着筷子扒拉几下,习惯性地“啧”了一声,结果沈琰以为他又是哪里不满意,垂着眸问:“不好吃?”
段垚:“?”
他还没说话,沈教官自己就把话给接上了。
“咸菜不好吃?”
“也不是……”段垚愣了愣。沈琰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段垚手里的筷子,男生皮肤白,扎着的针管在他手上特别明显,这样细腻的皮肤被针刺破,有种怪异的破碎感和隐秘的刺激。
“你下午不是说想吃咸菜?”
“……”
他什么时候说过了?
段垚蓦地想起下午那碗粥,确实是难喝。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起来,沈琰居然毫不介意的用他吃过的勺子,喝他喝过的粥。虽然大家都是男生吧,但这莫名过于亲密了点。
这人以前就这么大大咧咧的?
不至于啊,段垚清楚的记得两年前不小心跟他拿错水瓶,只不过是喝了一口,这人脸黑的跟什么似的。
所以说沈琰以前是在意这些的,至于现在为什么又不介意了……
想到这,段垚脑海里又倏地闪过一个画面,那天沈琰喊他去买瓜,回来的时候曾经看见艺术学院方队的教官,用他的牙签吃了口瓜,看沈琰的表情,也没多排斥。
所以这人究竟介不介意?
段垚摇了摇头,想不通,挑了把咸菜放进嘴里,就着粥一块喝下。
“沈教官今天请假了吗,下午你都没来。”见气氛沉默,苏郁便找了个话题。沈琰不是很想和他说话,虽说这里离门口比较远,但他听力向来不错,即使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嗯。”
苏郁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冷淡,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副羡慕的模样,笑眯眯的:“当教官真好,可以随时请假,不像我,连追求对象生病了这件事都只能从别人嘴里打听到,还得等解散了才能来。”
专心吃饭的段垚万万没想到这火能烧到自己身上:“咳咳……”
“你特么可别瞎说啊,谁是你追求对象。”
不是,你羡慕归羡慕,扯上我干什么?他瞪了苏郁一眼,后者朝他做了个鬼脸。
但这动作在沈琰看来就像是旁若无人的互动,他偏开眼神,将床尾的外套拎在手弯处,语气平静:“你们关系不错。”
苏郁点头:“确实不错。”
沈琰无声看了他几秒,“既然这样,晚上给你批假,你留在这守着他吧。”
苏郁朝他敬了个军礼:“谢谢沈教官,保证完成任务!”
段垚还没反应过来:“哎不是,我这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人守着?”他看到沈琰手里拎着的外套,顿了一下:“你干嘛去?”
“训练。”
段垚:“你不是请假了吗?”
沈琰:“只请了下午。”
“还有事儿没?”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沈琰摆了摆手:“算了,有事找你学弟吧,我走了。”
干嘛突然这么冷漠啊,段垚一脸莫名其妙。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等沈琰离去的步伐顿住,他才意思到自己刚才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段垚有些懊恼地拍了下嘴巴,正想为这句话解释点什么,就见沈教官已经重新迈开步子,不一会儿就走出去了。
留下段垚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