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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郑佩琪的营销策略还是很成功的。按她所说,她找的人每天都在减少,但是夏家杂货的生意依旧红火,很快大家就忘记了店主曾经被人找上门来闹的事情。
甚至当聂妈妈从邻居那里知道夏家的情况时,还跟他们一起感叹这老人孩子的不容易。
聂清舟的寒假作业在第五天大功告成,他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往夏家杂货跑,帮忙上货结账干点杂事。他告诉聂家父母他这半年的时间受了夏家很多照顾,还常常在夏奶奶那里吃饭。
聂妈妈聂爸爸闻言十分感动,甚至把聂清舟的改变归功于夏家,不仅不阻止聂清舟,还经常做点包子饺子糕点,给夏奶奶送去。聂爸爸还跟夏仪和聂清舟一起去进货,把所有体力活都包了。
聂清舟这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这样的地方,有一个魁梧的成年人在身边就像有了坚实的依靠。只要聂爸爸在旁边就没有人敢欺负他和夏仪,甚至连言语上的挑衅都消失不见。
从前的“聂清舟”并非自愿成为问题少年,夏仪也并不是自愿成为冷静强硬的她,如果有父母的保护,他们应该会柔软温和很多,就像郑佩琪一样。
这天下午聂清舟正把各种速冻食品放进小卖部门边的冰柜里,一抬头却看见了对面街道转角处的一个粉色身影。
他之所以注意到这个女孩,是因为外面正在下雪,街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而女孩已经撑着伞站在那里很久了。几乎每次他朝那个方向看去都能看见这个女孩,而且她也在盯着夏家杂货店看。
这次聂清舟合上冰柜,仔细地打量这个姑娘,觉得她似乎有点眼熟。
夏仪刚刚和夏延换完班,朝他走过来:“整理好了吗?”
“啊啊,好了好了。”聂清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夏仪有点疑惑,转头向聂清舟刚刚注视的地方看去。
街边的那个粉衣服的女孩也看见了夏仪,女孩好像有点激动,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住了。
夏仪定定地看了女孩半天,然后对聂清舟说:“我出去一下。”
说完她就拿了外套穿上,落雪纷纷中朝那个女孩走过去。
聂清舟撑着冰柜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了——这个人是杨凤的女儿吴婧,那天杨凤拉着她来夏家杂货店门口闹的时候,这个女孩一直低着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夏仪走过马路和吴婧面对面在街边站着。吴婧比夏仪矮了半个头,穿着粉色的棉袄,棕色雪地靴,撑着一把红黑格子的伞,而夏仪穿着银灰色的羽绒服。
吴婧扬起伞边抬头看着夏仪,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只差几岁,而像是孩子和大人的差距。
夏仪对女孩说:“你有事找我吗?”
女孩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们身边的墙上抹了整面浅黄色的漆,画着牡丹、菊花等艳丽的花朵,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又用朱红色的漆写了两行标语——“幸福生活,美在家庭”。
她们就站在这标语之下,花团锦簇之前。
吴婧低下眼睛冷冷地说:“我就来看看,怎么,你还要找人教训我吗?”
夏仪皱了皱眉头,聂清舟之前已经跟她解释过这件事,她简单地说:“不会。”
吴婧朝夏家杂货望了一眼,不无讽刺地说:“你们生意真好啊,明明杀了人毁了别人的家庭,还能过得这么开心。人要想活得好,就得没良心吧。”
女孩射出阴恻恻的箭到了夏仪面前,纷纷折尖而落,并没有让夏仪动容。夏仪想了想,说道:“那你希望我们怎样呢?”
她的眼眸漆黑,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仿佛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我希望你们怎样?”
夏仪的平静似乎是更锋利的箭,一瞬间击穿了女孩。
女孩无言片刻,年轻的脸上染上愤怒,咬牙切齿道:“夏仪你真的没有一点良心吗?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愧疚?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你爸爸是凶手啊!你爸爸杀了我爸爸!”
“我知道。”夏仪回答。
一直以来各种各样的人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提醒她。
她说:“他在监狱里,他付出了代价。”
“可他还活着!你爸爸至少还活着!过几年他就会回到你们身边,你又有爸爸了!可我呢?我爸爸被你爸杀死了啊!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再也没有爸爸了!你们要怎么赔给我!无论你们家做什么都没用了,你们欠我们的,你们这辈子都欠我们的!”
女孩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她指着人满为患的夏家杂货,说道:“你们有什么资格幸福?你们这样的人,你们害得我们失去了一切,你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们凭什么过得这么开心?你凭什么这样平静地抬头挺胸地跟我说话?你凭什么?我真的想不明白……凭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哭,眼泪顺着被冻红的脸上一串串往下掉,她不停地擦着脸上的眼泪,眼泪却越来越多。最终她放弃了似的丢了伞蹲在地上,把头埋进了臂弯里,雪花纷纷落在她身上。
夏仪安静地望着吴婧,在吴婧蹲下来哭泣时,夏仪也蹲下来。
她以冷静的口吻对女孩说:“那我爸爸死就好了吗?或者你希望我,我弟弟,还有我奶奶都不要活下去吗?”
吴婧肩膀的颤动停了停。
“我们并没有过得幸福,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已。”夏仪抱着膝盖,望着地面。
夏仪记得吴叔叔的样子,他很高,喜欢开玩笑,喜欢给她带各种国外的巧克力吃,然后她爸爸就会给吴叔叔的女儿买小蛋糕,他们开着玩笑说要换女儿养。
那时候面前的女孩还很小,总是说要当夏仪的妹妹,跟她一起去学钢琴。
那是很好的时光,到现在提起吴叔叔,越过法庭上歇斯底里的杨阿姨,晕倒的妈妈,越过被告席上爸爸灰暗的神情,越过所有变故和苦难,夏仪第一个想起的还是那时候和父亲有说有笑,意气风发的高大男人。
吴婧红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向夏仪。夏仪与她对视片刻,然后从旁边捡起那把红黑格子的伞,撑在吴婧的头顶。
“我并没有理直气壮,我只是,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你也没有,所以也不知道如何改正,如何改变。”
如果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就不说,她一直是这样,但好像总是会让身边的人痛苦,或者失望。
顿了顿,夏仪说:“对不起。”
聂清舟站在墙角,看着两个蹲在地上的女孩。他来了有一段时间,该听到的话他都听见了。
粉衣服的女孩又把脸埋在臂弯里,不肯抬起头来。夏仪把伞稳稳地撑在她的头顶,自己在雪里安静地看着她。
两个人家庭破碎的人,蹲在“幸福生活、美在家庭”的鲜艳标语之下,好像世界调错了频道,把毫无关联的苦难和幸福按在了一起。
“我也不想我妈总来问你们要钱。”粉衣服的小姑娘轻声说,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好像又要哭了,她说:“为什么啊,你爸爸为什么要害死我爸爸啊……”
夏仪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聂清舟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打开手里的伞撑在夏仪头顶。
夏仪感觉到雪消失了,她抬起头来便看见了头顶的黑伞,还有伞下围着棕色围巾的男生。那条棕色围巾,还是夏奶奶新给他打的。
他伸出手把灰色的毛绒护耳戴在她头上,盖住她的耳朵。
在这一刻夏仪突然想,如果聂清舟是她的话,会怎么安慰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像他这样敏锐、温暖又光明的人,会说些什么?
她于是转过头去面对那个肩膀颤动的小姑娘,思索了一小会儿,生涩地尝试着说:“时间还很长……所有一切都会过去,以后我们都会长大……你还会有新的家庭,新的亲人。你会成为非常优秀的人,过得很幸福。”
聂清舟怔了怔,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又觉得有一点心疼。
最无辜的人失去了最多的东西,只好彼此怨恨。就像这个女孩怨恨夏仪,夏延也埋怨夏仪,好像这样就能在重负中喘口气。
然而夏仪怨谁呢?
他觉得夏仪好像并没有怨恨任何人,就像她也没有想过要依靠任何人一样。她不会告诉谁她的喜好和她的想法,她就像是个客气的,从不挑三拣四的客人。
那个女孩终于离去之时,聂清舟摸了摸夏仪的短发,夏仪转过头来看他。
聂清舟笑道:“夏仪,把头发留长吧。”
夏延说夏仪是从开始打架之后才剪短头发的。奶奶可惜了很久,但是夏仪说她喜欢短发,短发很方便。
他知道她更喜欢长发,十年后她有一头及腰的,蓬勃的美丽长发。
“我觉得你长头发一定很好看。”
夏仪低下眼眸,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护耳,说:“我会不习惯。”
“总会习惯的,就像你习惯短发一样。而且现在没有必要再留短发了,不是吗?”
我们说好不要再使用暴力,你可以稍微放纵一点自己的喜好,露出一点自己的弱点。
夏仪看了眉眼弯弯的聂清舟一眼,又转过头去。
沉默许久后,她含糊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