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直哉一手扛着女人, 一手拉着夏油杰,走出商场后,却发现, 商场外面已经被警署打扮的人团团围住,乃至还用警戒线包好了封锁圈, 而为首的几个人,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 神色严肃,只是在见到他出来后皆是一愣。
“家主大人!”其中信樱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赶上前来, 一脸担忧, “您怎么样, 真望姐要我们和警视厅的人一起赶过来, 说是疑似有咒灵出没, 要我们在外面小心警戒……这位是?”
“这是夏油杰, 咒术高专的学生, 算是我朋友,至于这一位……”直哉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被他堪堪扶住,眼角仍挂着泪痕的女人, 沉声道,“她的女儿被咒灵杀害,情绪太过激动,我暂时让她先睡过去了。”
“已经有人遇害了吗?”信樱眉头紧皱,“家主大人您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 只是被那只咒灵给跑掉了, 回头我会将它的详细特征纪录下了, 你们和警视厅方面也要多留意一些, 对了,到时候即使发现了疑似这个咒灵的行踪,你们也不要行动,直接告诉我就好,”直哉蹙起眉头道,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小女孩被咒灵杀害前的画面,那时夏油杰刚刚接过小女孩,而咒灵托着小女孩的双手,也未曾放开,紧接着小女孩就被……直哉唇角紧抿,郑重道,“它似乎可以通过双手接触将人的身体改变,而无法恢复,是非常危险的术式,即使你们与它对上,也记住千万不能近身作战。”
“是!”见直哉如此肃然,信樱也不禁心中一紧,当即便掷地应下,“那家主大人,这之后您有什么安排吗,还有,这位母亲……”
“……她就先交给你们带去医院吧,至于她女儿……在商场负一层,那里应该也配有监控记录,你们处理完现场后,记得把所有的相关视频抽取调走。”
“是,家主大人,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之后……”直哉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夏油杰,对方从之前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看上去也好似个没事人一般,面色淡淡,但直哉清楚,这只是表面,“……再帮我安排一下事务所的心理医师。”
“是,我明白了,家主大人,”信樱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事务所的专车就停靠在前面的街角,很抱歉无法亲自送您回去。”说完,她从直哉手边接过女人,稍稍躬身,随后便带着女人离开了。
直哉回头遥遥看了一眼身后的商场,眸色深沉,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但这些,在看到仿若木偶一般对外界一切都无动于衷,近乎只沉溺于自己世界之中的夏油杰,都悉数化作了无奈和担忧。
不管将来的夏油杰如何,现下,在他面前的夏油杰,也不过只是一个尚在青春期的少年而已,这本该是他人生中最灿烂美好的岁月之一,却直面了那样惨烈的画面。
不是那些被祓除殆尽的咒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同小惠一般年纪,眼中满是透彻纯粹的童真,就这样在眼前,以最残忍的方式消失了。
远远站在一边,又有过百的心理年纪做底的直哉,尚且有些难以接受,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心口一阵沉闷,更何况不过只十几来岁的夏油杰。
那个小女孩,甚至还可能拥有成为咒术师的天赋,而这……也或许是咒灵一定要杀死她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儿,直哉叹了口气,不再去看商场,将人一起带上了车里。
回去的路上,夏油杰依旧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一旁的直哉抿着嘴角,几欲开口,却不知以现在的情形,让夏油杰就这样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会不会更好些。
“杰,”最终,忍了片刻的直哉,到底还是无法对这样的夏油杰坐视不理,看着夏油杰冷凝无神的侧脸,低声到,“我记得,在高专的时候你曾经对悟说过,作为咒术师,理应锄强扶弱。”
夏油杰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直哉抿了抿唇,只好继续道,“杰,我没有问过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成为咒术师,但因为这句话,我就当作你成为咒术师的是为了心中的义理,是为了保护弱者。但杰,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有许多人,他们形形色色,各有不同,单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拯救保护他们所有人的。”
闻言,夏油杰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她就在我眼前……就只差那么一点……”
“杰……”直哉蹙起眉宇,面露不忍,手搭上了夏油杰的肩膀,试图给他带去一些支撑的力量。
“……她的母亲,死死抓着我的手,说我是一个怪物……呵,怪物……”好似感慨一般,夏油杰发出一声轻笑,只是手却死死捂住了双眼,弯下腰身,撑在了大腿上,犹如一尊塑像,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没有悲伤,没有怨怼,也没有愤慨,只是不发一言,夏油杰将自己的内心牢牢封锁,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这虽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却也隔绝了外人的援助之手。
直哉见此,也无法在说些什么,只能将手留在夏油杰的肩头,看了一眼窗外,颦起的眉梢不曾放松丝毫,车窗外的景色在飞速后退,越发熟悉,直到一栋楼房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事务所到了。
将夏油杰带回事务所中,推开门后,原以为第一眼会看到真望的直哉,却不想在门后迎接他的,竟是多日不见的五条悟。
“直哉!”五条悟大呼一声,带着分开许久的夸张想念,整个人犹如大熊一般,一个猛扎就想往直哉身上扑,“我好想你!”
说实话,除开当初五条悟因为贪食糖葫芦得了蛀牙,自己‘主动’躲了直哉一个月之外,这还是自两人头一次被迫分开这么久,且期间全无交流——以往就算因为处理事务再忙,五条悟也能够以或是瞬移,或是传简讯抱怨的方式,同直哉聊上许多。
不过不同于五条悟的热情,直哉见到对方之后,先是面上不禁一喜,对于五条悟的回归,他自然也同样感到万分到底安心和高兴,心中的惴惴也因为对方,得到了暂时的缓解,正欲扬起嘴角。
但紧接着,面对那张不断凑近的熟悉脸庞,直哉的脑海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前几日的深夜中,那个充满了旖/旎气氛的诡异梦境,彼时的热气好像穿越了时空和虚幻,喷洒到了他脖颈间的敏感处,致使他身体一僵,面对五条悟那他应当已经习以为常的熊扑,下意识地就侧过了身体,硬是给躲了过去。
“???”
扑了个空的五条悟直接愣在了原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双手,又扭头看向躲到了一旁的直哉,眼中的震惊和委屈犹如实质一般,尽数戳在了直哉的良心,以及对身体下意识反应的尴尬之上,乃至他都有些不敢直视五条悟,只得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两声,转移注意道,“那个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真望呢?”
“少爷,我在,”真望匆匆忙忙赶到,鬓角原本打理整齐的发丝,也凌乱飞出了几缕,站在直哉面前,躬身道,“非常抱歉,将小惠带回事务所后,因为实在不放心少爷,我擅自让信樱他们也赶去了现场,同警视厅的人一起封锁了商场,方才正同信樱联系了解现场情况,故而来迟了。”
“没事,既然你和信樱联系了,那大致的情况你也应当了解,”直哉点了点,稳住心神,不再去看五条悟的方向,并转而身旁的夏油杰轻轻推向了真望,沉声问道,“事务所的心理医师准备好了吗?”
“是,已经准备好了。”真望应道。
“去吧,杰,”直哉看了一眼夏油杰,轻而有力地说道,“我和悟在外面等你。”
夏油杰好似麻木一般,对外界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听了直哉的话后,只是迟钝地稍稍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真望,一齐走向了事务所的深处。
见人走远了之后,直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五条悟,并伸手打断了对方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话语,率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和你差不多也就前后脚的功夫,”说完,五条悟望了一眼夏油杰已经远去的背影,皱着眉头问道,“杰他怎么了?”
“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直哉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捏了下鼻梁,随即便将在商场中发生的种种,言简意赅地同五条悟说了个清楚。
“”
听完直哉的话后,五条悟并没有说话,只是从他周身所散发的气势和那股浓烈的危险气息,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心绪是如何汹涌。
“那家伙虽然跑了,但也承受了不少小青的毒液,在彻底把身体里的毒素消化干净之前,它的实力也会大打折扣,”直哉眯了眯眼眸,同样气息危险地沉声道,“这段时间,我会让真望连同警视厅的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找到这家伙的行踪,有什么消息,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我。”
“嗯,”难得的,五条悟没有多说什么,任由直哉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他精致的眉宇间仍隆着道道沟壑,看向直哉问道,“那杰他”
“现在也只能相信事务所的心理医师了和杰自己了,你也不要太担心。”直哉垂眸,夏油杰真正叛逃的原因尚未找到,眼下他只希望,这件事不会成为将来夏油杰叛逃的原因之一,但想起方才在车子中,夏油杰的话语和神情直哉握了握拳,总觉得这件事不能真的完全只靠简单的心理疏导。
他得把人留在事务所里。
通过这几次由浅至深地接触,直哉心中已经渐渐明了,驱使着夏油杰成为一个咒术师并为之努力的,是他心中按强助弱、不求回报的义理,更直白一些,在夏油杰心中,自己作为强势一方的咒术师,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帮着作为弱势一方的普通人,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自然,直哉并不是想否认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对尚在青春期的夏油杰来说,秉持着这样的理念,无异于是将他咒术师的身份与普通人彻底分割开来,或许就连夏油杰自己的都未曾发觉,他正以高高的俯瞰姿态,向受到咒灵侵袭地人们,伸出自己的‘援助之手’。
若是夏油杰在祓除咒灵的过程中,皆是一帆风顺,而受到他帮助的人们,也对其怀有真切的感激之情,这对夏油杰的成长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乃至在对方成熟以后,或许还会发觉自己青春时‘幼稚’的心态,为之一笑。
但事实是,咒术师祓除咒灵,就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下去,而看不见咒灵,也并不知晓咒术师这一存在的普罗大众,也注定了不会对咒术师的种种辛劳与牺牲,会有哪怕一句的感激。
若是两方彼此间不会有任何交集,尚还不算什么,但若是接触,从不曾得知咒灵真相的普通人,不但难以理解咒术师,甚至还会因为其未知的力量,而恐惧地将之视为洪水猛兽。
譬如,商场中那位崩溃母亲对夏油杰诉说的‘怪物’。
无论是没能从咒灵手中救下眼前之人,又或是被自己施以援手的普通人,愤恨地称之为怪物,以夏油杰的个性和他所秉持的理念,这必然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也正是因此,直哉才会分外担心。
不过,从五条悟的神情看来,这种事他们应当也是第一次遇见,想来夏油杰也还不至于因为这一次的变故就崩溃了心中已然坚持了许久的义理。
但若是还有下一次呢?乃至要是比这次更加严重直哉的眉头高高皱起,心中不由得因此联想更多——将来夏油杰的叛逃的端倪,其导火索,会不会就是因为类似事件的发生?
“直哉?直哉!”
只是,还不待直哉顺着这个思路细想下,一旁的五条悟,却不满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修长的五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你在想什么?叫你半天也没反应。”
“没什么”直哉顿了顿,有些无奈道,“只是有些担心杰的状况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次任务到底遇上了什么,怎么会隔这么久才回来?”
“也没什么,就是遇上了一只有点麻烦的特级咒灵而已,“五条悟耸了耸肩,“还记得你当初为了离开禅院,去京都郊区调查的被熔岩烧毁的村子吗,我这次遇上的咒灵就是它。”
“竟然是它?”直哉有些诧异道,“它怎么会到了东京的郊野?”
“谁知道呢,不过可惜最后它还是被同伙给救走了,”五条悟撇了撇嘴,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话题,换上一脸疲惫道,“算了直哉,先别说这些了,为了这个任务折腾了好几天,我现在累得要死,你要不要先陪我去睡个午觉?”说着,又想往直哉身上倒去。
“那个,我很担心小惠还有杰,恐怕睡不太着。”
五条悟的气息方一靠近,直哉就无法克制地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个梦境,身体以最真实的逃避态度躲开了五条悟的再一次攻击,面对五条悟那副难以置信地神色,只能僵着嘴角,磕磕绊绊地窘迫道,“悟,要不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先去睡会儿吧,哈、哈哈”
说完,直哉便狼狈地逃离了现场,独留下五条悟一人,犹如继夏油杰之后的又一尊雕像般,看着直哉离开的背影,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