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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德五年,陆氏在暮春芳菲尽去之时病逝,死后复了贵妃位,以贵妃之礼葬入皇陵。
这一举动事实上并不合礼制,陆氏乃是逆臣之女,如何能配得上与皇帝同葬皇陵?皇帝在贵妃生前不闻不问,但对此颇为坚决,力排众议,似乎将他和陆家从前的情谊全放在了贵妃的身后事上,嘱咐厚葬。
而那二皇子是陆文桢谋逆之心的由来,哪怕他从头到尾不知情,也仍然罪孽难饶。
萧知遇只有给贵妃扶灵时,得了恩典出去一趟,回来就大病一场,之后依旧被关在翠微院,魂不守舍,他的身边如今只剩进宝一个内侍。
怕事的淑妃自从陆氏落难起,便担心自己因与贵妃交好之故受迁怒,闭门不出。她又心软,前些天听闻贵妃身死,竟哭了一场,悄悄遣人送了点银钱过来。四皇子对贵妃母子出言不逊,淑妃还气得骂了儿子半天。
为了贵妃生前的病,萧知遇没少拿金银首饰打点太医和宫人,如今是捉襟见肘。
进宝数着淑妃送来的银钱,和莺姑姑的接济,“殿下,这个月我们应能好过些。”
萧知遇心不在焉听着,眼睫垂下。
翠微院无人,每当进宝出去当差时,满院寂寥,外头的嘈杂仿佛隔了层纱,与他无关。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耳朵出了问题,听不到院里的声息,便更专注地听檐下鸟笼里的鸟鸣声,才觉出还在人世。
他有时睡在屋里,因正屋摆设还是贵妃生前模样,他时常会错觉母亲还活着,就在榻上咳嗽,或者是更早的景华宫那段时日,母亲看他睡了,去案边熄了烛火,有极轻微的吹气声。
进宝听了他的描述,变色道:“殿下,您这是魇住了。”
他怕殿下想不开,一天天的消沉下去,劝道:“殿下莫再想贵妃娘娘了,她在皇陵呢,地底下与陆大人团聚了,殿下不如想想旁的……”
说到这里一顿,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陆家人算是死光了,有些关系远的也被流放,还能想谁呢?
进宝是个刚进宫的小太监,对宫里诸位主子不熟悉,迟疑道:“不如想想殿下的手足兄弟?”
萧知遇背靠着柱子,坐在台阶上,只抬头望向天际,神色麻木。
进宝自觉说错话,心想哪个皇子看着都跟自家殿下不亲近,贵妃母子幽禁翠微院后,只一个五皇子来看过一次,至于四皇子,听说在外头没少笑话,提这个伤感情。
太子更是疏远,当初新帝登基,储君未定,便有朝臣极力举荐二皇子,若非皇帝顾念已逝发妻,坚持选了长子为储君,这太子之位怕是要落到二皇子头上。这一折腾,太子与二殿下不成仇就不错了。
进宝便另提了一人:“还有、还有朝梦苑的裴公子!”
萧知遇的眼珠这才动了动,干涩地转向进宝,“他……还好么?”
听闻朔州边境与北狄已开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他怕裴珩也受父所累,处处被人为难。
“好啊,怎么不好,比殿下还强些呢,”进宝口无遮拦道,“陛下最近不知怎么的,对朝梦苑态度松了些,裴公子裴夫人过得都很好。”
萧知遇怔了怔,放下心来,面上头一回有一丝浅淡的松快。
因萧知遇对裴珩格外关注之故,进宝特意去打探了朝梦苑相关的消息,没什么特殊的,那裴珩依旧在屋里看书,从不出门。
进宝说着看了看殿下,心里叹息,一个先帝之孙,一个当朝二皇子,竟都沦落到阶下囚的境地,还不如他这个小太监进出自在。
进宝说这些事时,为讨殿下开心,恨不得把裴珩今日喝了几杯茶吃了几个菜都打听清楚,事无巨细。萧知遇竟也听不厌,仿佛只要知道这皇宫另一头,有一个人同他一般境况,但却生活得很好,有母亲陪伴在侧,他那颗沉沉的不知要坠到哪里去的心,便有了依托。
至于裴夫人,进宝有意不提——裴夫人原就怨恨陆太师,虽对陆贵妃之死有两分错愕叹息,但对陆家绝无好话,他就不说出来给殿下添堵了。
进宝为了给他解闷,时常说些外头听来的闲话,这么过了一个月,他探听的消息更广了,涉及到了前朝和朔州。
北狄攻打朔州,原本胜券在握,哪知部署出了差错,战场上节节败退,粮草又被大昱所截,全部烧毁,北狄全军士气低迷,若不出意外,退兵是迟早的事。
萧知遇听得目光一动,想到进宝所说的皇帝对裴珩近日的善待。
“朝梦苑那头如何了?”
“边关传了捷报,阖宫上下都有赏赐,朝梦苑应也能领赏。”
萧知遇顿了顿,看进宝的神色,也知他们这翠微院是没什么热闹可凑的。他也不在意,抬头看着檐下鸟笼里,那扑棱着翅膀上下乱窜的鸟儿,半晌道:“也许他所期待的,很快就要到了。”
进宝不解:“什么到了?”
萧知遇没有回答,他忽而心里仿佛感同身受一般轻快起来,难得开了口:“午膳准备了么?”
翠微院的吃食不好,进宝吃惯了,一直想方设法给殿下弄点好吃的来,萧知遇倒全无想法,吃什么对他来说都味同嚼蜡,无所谓了。
他今天吃得倒还算高兴,又教进宝去屋里取纸笔,说要练练字。
右臂年初摔断,现已好得差不多,只是不能用力,他握了笔慢慢写了几列字,便觉生疏,字也不大好看,又想起贵妃生前总念叨他的字,便忍着右臂的酸软,接着练。
进宝出去当差前,特意在院子树荫下摆了书案和坐席,在这渐热的天气里吹风正好。他凝神写了几张字,刚觉有几分起色,就听外头有人声响起,由远而近。
“二皇子就住这里?”有个陌生的声音道,“这可比景华宫差远了啊。”
另一个声音便熟悉多了,是萧宜明:“不然呢,陆文桢死不足惜,难道还得供着他外孙?”
萧知遇手一顿,外头看守的侍卫已给两人见了礼,说道:“奉陛下旨意,翠微院外人不得入,望四殿下莫要为难我等。”
萧宜明冷笑道:“谁想进去?若非父皇差我来带句话,我也不稀得来。”
侍卫犹豫一瞬,还是开了锁推开大门,请两人进了。
几名内侍簇拥着两位主子进来,四皇子还是那副模样,跟在他后头的那人看着年长几岁,锦衣华服,相貌不俗,只是面上那种倨傲的纨绔气息比四皇子还浓,叫人不喜。
萧知遇只觉他有两分眼熟,应是哪位宗室子,却认不出来,便垂下目光,站起身向萧宜明躬身施礼:“四殿下。”
他是第一次以庶人身份向人施礼,萧宜明面色有些奇异,仿佛痛快,仿佛恶意,格外新奇地打量了他两眼。
那脸生的少年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二皇子竟向别人施礼,我还是头一回见,稀奇稀奇!”
他一张嘴,萧知遇便知他是谁了——门牙没了一颗,镶了块金牙,颇为惹眼,这不是淮安王世子,还能是谁?
淮安王是萧旸的堂兄,若算起亲属辈分,这位世子萧宥该是裴珩的从兄弟,关系虽远,按理却也是亲戚。但淮安王与萧旸关系恶劣,新帝登位后一直对皇帝恭顺有加,世子自然有样学样,在宗学欺负裴珩,没成想反被打掉了门牙,成了宗室子弟中的笑柄。
他原就想找由头报复裴珩,奈何裴珩在宫中受二皇子庇护,难有机会,只得作罢,却想不到裴珩还没落到他手里,二皇子先从云端摔进了烂泥堆。
萧知遇朝他也施了礼:“拜见淮安王世子。”
淮安王世子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道:“不敢当!”
他四下环望寒碜的翠微院,叹气道:“二皇子与贵妃娘娘从前多有善心,不曾想落了难,连个来探望的也无,唉。”
萧宜明笑道:“什么善心,我看是瘟神,现在谁都知道该离翠微院远远的,哪个想不开来沾惹晦气,只怪二哥看走了眼,施恩一个小人。”
这般阴阳怪气,萧知遇也知他们是在暗讽裴珩,他只当做没听出来,沉默不语。
四皇子和淮安王世子来这里说了半天,萧知遇总共也就应了几个字,还慢吞吞的,倒不是有意而为,他对着外人原就话少,如今更不愿意多话得罪眼前两人。
这更令萧宜明火起,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实感,出气也出不痛快。他一转眼看到书案上压着的几张字,便走过去拿起看了,“二皇子还练字?”
“是,随便练练。”
淮安王世子笑道:“既不能去文华殿读书,自然只能练字打发时间了。”
萧宜明自己练得一手好字,看了看萧知遇的,面露不屑之色,道:“听闻之前二哥的胳膊摔断了,现在好些了么?”
萧知遇道:“好多了。”
他听出其中恶意,照旧想糊弄过去,哪知萧宜明面色陡然罩了寒霜,冷冷道:“我的手却没好这么快。”
萧知遇霍然抬头,就见四皇子将这些字全丢在了地上,恨声道:“从前我对你稍有些差错,母亲责罚我,父皇也责罚我,我手疼字写得不好了,还要被父皇迁怒是好逸恶劳。”
他说着抬起胳膊,衣袖中露出养尊处优的右手,“前年因为你和裴珩,我被父皇罚了二十戒尺,在雪地里冻了半天,回去之后伤口严重,险些留疤,整整半个月都要在半夜痛醒……你倒是胳膊肘向外拐,护着裴珩!”
说到这里,他冷笑道:“如今风水轮流转,你这双手不干净,该当何罪?”
萧知遇愣了愣,匪夷所思:“我的手如何不干净了?”
“我可不是空口诬你清白,”萧宜明抬着下巴道,“上个月甘露殿的太监来此,不是来给你送银子的?”
萧知遇一听,便知是淑妃接济的事被人揭了。
他深知父皇心思,父皇不知道也就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真被下人捅到跟前,便会觉得恼怒——仿佛是自己有意苛待儿子,连妃嫔都看不过眼了。
“我早劝我母亲少跟你们来往,可惜她是个糊涂的,想不开来这里招惹瘟神,这不,被父皇知道了,责骂了一顿。”
“父皇发了怒,说这翠微院自有内侍省安排吃穿,何须他人插手,便撂了筷子走了,连晚膳都未用完,我母亲一夜没睡好觉。”萧宜明瞥着二皇子的神色,一边道,“今天我是奉了父皇之命,来此处看看你,给你带句话。”
淮安王世子连忙帮腔道:“陛下传话,二皇子还不跪下听旨?”
萧知遇静默一瞬,缓缓跪下了身,“知遇听旨。”
他心里明白父皇哪会有闲心特意差人来嘱咐他,怕是萧宜明自个儿请的差事,到这里光明正大看他笑话来了。
但他是一介庶人,不能抗命,只得跪下听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