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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亲队伍从皇宫出发,热热闹闹吹吹打打过了几条街,到了睿王府,王府大门屋檐下挂着白灯笼,里头的正殿还设着灵堂未撤。
有路人议论:夭寿啦,皇帝强逼睿王灵堂成亲啦!
花轿里头的新人早有预料,送亲的宫人却变了脸色,心道晦气,低声喝问道:“睿王府大门都还挂着丧,如何让二殿下进去?”
睿王府管事只说道:“该从东门进府的。”
又有好事者低呼:多大的仇啦,让皇子进小门!这不是穿小鞋是什么!
很快便有仆人过来,引了队伍去东边的小门那头。这小门倒张灯结彩,和那哀戚的正门全然不同,使得睿王府透出一种怪异的强撑出来的喜气。
离开路人怪异的眼神,队伍从小门进了睿王府,赶着时间成亲,两位新人今日穿了件暗红色的袍子,不鲜亮,就如睿王今日的面色,沉重得能滴下水来。
整场仪式无宴席也无宾客,给老王妃磕个头,再去先睿王灵前磕头,便算结束。那赞引的也唱得不甚喜庆,反倒像是主持丧仪的,死气沉沉。
嫁入睿王府的病弱皇子动作笨拙,在喜娘们的示意下,给喜案上的双烛点了灯,亲手在灯下倒了酒,便算掌灯礼完成。
裴珩新承睿王之位,又遇圣上赐婚,人逢喜事,却全程不说话,有喜娘笑吟吟凑上来说道:“恭喜两位新人,望睿王与殿下结百年之好!”
这些喜娘大约是不懂这差事的关窍,像平常一般说着吉利话,只是顺嘴说到“早生贵子”时难免一噎,便有些尴尬,再瞅瞅新郎冷冷的面色,讪笑着退下了。
留一对仇人隔着大红喜烛面面相觑。
中间一壶合卺酒。
这酒肯定是喝不成的,废皇子想。
再看睿王铁青脸色,和榻上刺眼的鸳鸯红被——晚上也肯定是别想安生睡了。
时间退回上个月,翠微院。
落了锁的大门外生了半人高的杂草,无人修剪,还未入秋便一片萧瑟,衬得掉了漆的宫门更为破败。
萧知遇在廊下喂鸟,听到院外有宫人们议论外朝之事,“睿王”二字出现得格外频繁些,有些宫女互相打趣,睿王世子还未娶妻纳妾,不如哪天等他进宫,去跟前侍奉,兴许就被瞧上了。
“世子很少在内廷走动,你便惦记上了?若是个不好看的……”
有个年长的笑道:“怎么会!世子和睿王妃住在朝梦苑时,我有幸跟着嬷嬷们去送过饭,哎呀,好可怜好俊俏的孩子。”
年少的迟疑一瞬:“可怜……怎么个可怜法?”
年长的便不说话了,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又悄声笑起来:“什么呀,可怜的难道不是这院里的主子?”
之后夹杂了些道听途说的闲话,除了二皇子幽禁翠微院这人尽皆知的,还有什么贵妃生前圣宠与被废的艳闻。大约是这亡故贵妃的故事已说得太多,无甚新意,她们便议论起了将要袭爵的睿王世子,是不是快定亲了。
翠微院在皇宫角落,尤为偏僻,又毗邻内侍省掖庭宫,人多嘈杂,萧知遇对着鸟笼立了一会儿,进屋掩了门窗,才清净些。
最近皇宫里的热闹,大约是睿王萧旸过世一事,之前老皇帝派了太子亲自主持丧仪,再过些日子,睿王世子就该袭爵了。
他娶亲会娶谁?昭斓么?萧知遇想。
他练了会儿字,从右手换到左手,终觉心境不佳,搁下了笔。
待外面声音小些了,他望向书案上的一叠话本子,居然失去了翻看的兴致,只是一个人坐着。
忽而传来大门打开的沉重响声,大约是附近的宫殿——刚被幽禁此处时,他和母亲一听到这动静,总以为是父皇回心转意,连忙奔出去迎接,却只能看到紧闭的宫门,次次失望而回。
门外却逐渐响起脚步声,很快便有声音在外道:“给二殿下请安。”
声音尖细,显见是名内侍,且并不熟识。
翠微宫久已无人到访,萧知遇一怔,死水一般的面容有了波澜,几番变换,终于做出恭谨神色,赶忙起身去掀了帘子。
一名堆着笑脸的公公在外候着,道:“二殿下,陛下在前院那里等您呢。”
这老太监萧知遇还认得,是父皇身边的大总管张春,张春的目光往他身上转了几转,依旧是顺服的笑脸:“殿下更衣了,便去陛下那里吧。”
萧知遇愣了愣,惶恐道:“我这就过去!”
他回了屋,独自站了会儿,不知为何想起了今早听到的睿王世子婚事——父皇一向不愿意让昭斓和裴珩结亲,没少推脱,这莫非是要他的说法来了?
万一婚事不成,大约满京城的说书人,又要手痒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了。比如去年四皇子在安国公府小住几晚,便传起了表哥表妹亲上加亲,可怜世子夜半锥心!一传传到宫里,气得四皇子摔杯大骂酸书生只知情爱,不懂亲情可贵。
不知道这回抬出来拒亲的由头又会是谁。
萧知遇收拾了书案,他身上穿的衣服不合身,还洗得发白,他也赶忙脱下,特意找出一身看着体面些的换上。
他出了屋,跟随张春往正房而去。
“二殿下怎么住在那里,不住前院?”
萧知遇讷讷道:“后院树荫凉快。”
张春说道:“天儿是热得很,老奴这便让人给您传些消暑之物。”
废皇子对这久违的殷勤似是有些不知所措,道一声“谢公公”,便不说话了。
两人赶到正屋,须发花白的老皇帝在窗边立着,面色不虞。
萧知遇垂着脑袋,跪地磕头行了大礼:“拜见陛下。”
他不称父皇,只因自己已被废为庶人,看在亡母的份上勉强留在宫里,宫人们敷衍称一声殿下罢了。
“起来。”老皇帝显然不耐,也厌烦看到萧知遇这等唯唯诺诺的模样,背过身去,“你在这里几年了?”
“快五年了。”
“这五年你有读书写字么?”皇帝不悦道,“桌上砚台都是干的。”
萧知遇低着头,看到自己衣袖边缘起了毛边,他悄悄用手指拔了,“这是母亲遗物,我不碰的。平日里自己看看书……知遇愚钝,字写得也不好。”
老皇帝这才意识到,屋里的摆设居然与多年前他最后一次来时别无二致,还留着贵妃生前所用的物品,大约花了些心思打理。
他回过身,看着二皇子项上的璎珞,那是萧知遇年纪小时戴的,如今珠链显得短了,玉锁的样式也不够新,瞧着倒素净。而这身旧衣,袖口上的花纹是陆贵妃喜爱的忍冬。
“这衣裳是你母亲所留?”
萧知遇答道:“是,母亲她生前与宫女赶制了好些衣裳,这是最后一件了。”
老皇帝这把年纪,多少有些念旧,看着次子明显短了一截的衣摆,长叹一声,问道:“平里日的吃穿用度,宫人们可有怠慢?”
萧知遇心知父皇是随口一问,未必愿意深究,便答道:“还好,习惯了。”
“进了你宫里,为何看不到人伺候?”
“有个宫人侍奉的,叫进宝,出去当差了。”
“当差?”
“院里没什么活儿干,内侍省瞧他清闲,叫了过去帮忙……”
儿子过得这般差,老皇帝不免一噎,又问了些杂事,萧知遇慢慢回答了,磕磕绊绊的,有时答得不漂亮,听在耳朵里仿佛有怨气似的,惹得皇帝不快。
他斥责道:“你从前也是个早慧的,如今怎么跟朕说话还吞吞吐吐!”
萧知遇便跪下不说话了。
他被关了五年没出门,确实不善言辞,这倒不是故意气人的。
老皇帝骂了这一句,气消了些,“朕记得你年满十九了,你四弟五弟比你小一两岁,都已开始商议婚事,只待出宫开府。”
说出口又觉得怀疑,萧知遇这身量,仿佛还只十六七岁,连神态都生怯。
萧知遇大约听明白了皇帝言外之意,但他不知该说什么,便一声不吭。
皇帝本是等他自己起个话头,也好说下去,却见他这般木讷,只得压着火气接着道:“陆家犯下滔天大罪,罚你幽禁在此,已是前朝臣子求情,如今也算时过境迁,朕无意将你拘在此地。”
萧知遇拜首道:“谢陛下。”
他面上并无庆幸之色,想来出了宫也是废人,没什么可喜悦的。
老皇帝身体不太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才道:“睿王世子下月将要袭爵,你还记得他么?他是你从前的伴读。”
“记得,是陛下特意指给我的。”
“他父王已过世,家中只一位年迈的裴王妃,他也无兄弟,府上人丁稀薄,如今快要袭爵,还未有妻妾。”
萧知遇陡然沉默片刻:“陛下是要为世子选王妃?”
“早该了,他只比你小一岁,年纪轻轻便有军功,在朝中颇有声望,不少大臣有意结姻亲,连安国公都有心嫁女。”皇帝说道,面上淡淡的,“你表妹昭斓郡主,听闻心许他已久。”
昭斓郡主出身高贵,其母慧淳长公主是与皇帝一同长大的堂妹,父为安国公,因皇帝格外爱宠,便赐封郡主。
萧知遇道:“是,郡主她幼时,就喜欢和世子在一处玩闹。”
皇帝瞧他一眼,忽然问他:“那你呢?他是你的伴读,陪了你快两年,他与你的情分如何?”
萧知遇一怔,下意识抬头望向皇帝,就见父皇俯视着他,眼神显然并非试探和商量。
他很快低下头去,心咚咚跳着,直觉这话怪异,他袖中的手开始发抖,答道:“在文华殿读书时,世子很少与我说话,且……且时常因我之故,被老师责难,想来、想来……”
“那便是了。”皇帝打断道,面上有了些笑意,“他那时是戴罪之身,被罚也就罚了,反而身为你的伴读,在宫中受了些优待。既陪了你两年,多少会念些情分。”
他说到这里,忽然转开了话头,向门外吩咐:“这院里简陋,明日叫人把景华宫收拾出来。”
景华宫是陆贵妃母子从前所住,空了好些年。
张春在外应了声“是”,萧知遇连忙道:“我在这里住惯了……这里是母亲旧居,我还想留个念想。”
老皇帝闻言,目光竟有些复杂,半晌道:“罢了,念你一片孝心,便不搬了,叫人过来修缮一番便是,不会委屈了你。”
他走过去,伸手扶了儿子起身,忽觉次子手臂枯瘦,不由想起陆贵妃病逝前,脸颊凹陷喃喃自语,为萧知遇向他求情的病容。
老皇帝心里难得升起一丝怜子之意,临走前交待张春:“请太医过来瞧瞧,二皇子这不足之症比从前还厉害了。”
张春躬身应了,送了陛下出宫门,便折返过来,只见二皇子还在屋里呆站着,神态中有种看不分明的情绪,说不出是喜是哀。
他心有不忍,道:“陛下给您指了太医,二殿下这些日子要保重身体,到时候见了朝臣,不能失了天家身份。”
萧知遇木然点头,眼珠转也不转,朝着地面,“谢陛下恩典。”
“殿下生分了,陛下这是赦了您的罪过,今后可不能只称陛下。”
萧知遇一顿,改口道:“谢父皇。”
半个月后,睿王袭爵受封仪式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着睿王裴珩,当众宣布将次子萧知遇,赐与睿王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