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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长,都已经晚上八点了,深蓝色的天幕上还泛着微光。
夏黎桐和祁俊树约好了晚上八点半在东四环外租来的那套房子里见面。
满打满算,这套房子他们俩已经租了将近六年,房租却只涨了五百块钱,一半原因是房东人好、不缺钱,十年前拆迁家里面分到了十几套房子,根本不在乎租金的多少;另一半原因是这座小区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偏,加之距离黄泉河比较近,环境和风水都不太好,一到晚上就阴森森的,导致大部分人都不敢问津,能租出去就不错了,房东不可能主动撵客。
今天晚上淘淘要上钢琴课,所以夏黎桐就没让孟西岭送她,自己搭乘地铁前往东区;下了地铁之后,继续换乘公交,然后又步行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走到小区门口,结果却无情地被物业告知16号楼的电梯正在维修中。
而那套房子,位于23楼。
夏黎桐已经在路上倒腾了两个小时,累得够呛,再让她爬楼梯上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她果断给祁俊树发了条微信:【创新桥下面的小凉亭里面见。】
其实那个小凉亭她也只去过一次,不太确定现在还有没有了。毕竟,那条河实在是太邪门了,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尸体飘过,谁还有心情坐在凉亭里欣赏风景?阎王爷嘛?地府冲业绩?
但夏黎桐也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她曾经还真的撞见过一次邪门的事儿,但她一点也不怕,即便头顶的夜幕已经黑透了,她还是气定神闲地去了那座桥横跨在黄泉河上面的小桥,并顺着桥头的楼梯下到了南侧的河岸边。
几年过去,那座五角凉亭依旧健在,只是越发的破败了,表皮的红漆斑驳脱落,内里的栏杆断裂,地砖松动,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纸糊的、烧给死人的东西。
它还刚巧伫立在黄泉河畔,伫立在凄迷的芳草之间。
夏黎桐走进亭子里面的时候,天空中刚好飘过来一片厚云,将月光遮挡了个密不透风,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关。
一阵晚风吹过,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阴阴凉凉的,夏黎桐一下子就回想到了曾经撞见过的那一次邪门事儿。还是和孟西岭一起撞见的。
是孟西岭先看到了漂浮在河面上的那具少女的尸体,然后立即把她摁进了自己的怀中,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回头,担心她看到之后会害怕。
后来,他们报了警,还被那个年纪大的警察当做了怀疑对象,审讯了一番。
再后来,他们洗刷了嫌疑,离开警察局之前还和那位警察交换了联系方式,因为她的第六感一直在鸣笛,直觉告诉她这条黄泉河一定有蹊跷。然而后续的事实却狠狠地否定了她的第六感——在那个女孩的尸检报告出来后,那位警察给他们发了消息:排除了一切凶杀的可能,确系女孩是自杀。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好结果,说明这条河中没有罪犯、没有恶行、没有冤死的亡魂。
但是,夏黎桐还是觉得、怪怪的……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感觉怪异。
她的第六感一直在震动。
正当她盯着漆黑的河面发呆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本以为是祁俊树,转过身才发现,不是。
凉亭外站着一位披头散发的流浪汉,即便是在大夏天还穿着厚重的大棉袄,浑身上下哪里都黑乎乎、油腻腻,尤其是那双手,乌黑粗糙仿若熊掌。
夏黎桐转身的时候,他差一步就走进了亭子里,脏兮兮的脸上挂着痴痴傻傻的笑容,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夏黎桐转过身后,他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双眼放光地盯着她看:“嘿嘿嘿、美女、嘿嘿嘿……”
夏黎桐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无差别杀人,杀流浪者,杀失意者,杀轻生者,杀众叛亲离者,再将他们伪装成自杀,抛尸河中,谁会怀疑呢?谁会寻找他们呢?谁会为他们讨回公道呢?他们卑微如蝼蚁,没人在乎他们的生死。
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一个疯狂者的泄愤工具。
谁又能保证,这个世界上,没有疯子呢?
疯子向来是癫狂的,是不择手段的。
下一秒,夏黎桐的背后就发出了一层冷汗……好可怕的念头。
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种想法甩出脑海,然后,立即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面拿出来了一包儿童威化饼干,冲着流浪汉摇了摇手。
比起美女,流浪汉显然更爱饼干,眼珠子一直在跟着夏黎桐的手转。
夏黎桐:“想吃么?”
流浪汉点头:“啊!啊!”
夏黎桐舒了口气,心说: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傻,但好在还听得懂人话。
她往前走了几步,把饼干递给了流浪汉,又指了指高处的白桥:“看到没?我在桥上面捡的,你要是想吃的更多,就往桥上面走,往亮着光的地方走,越亮的地方饼干越多。”
流浪汉手拿饼干,一动不动地看着夏黎桐,眼神痴痴傻傻,宛如智障。
夏黎桐蹙眉:不会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吧?
就在这时,流浪汉却突然朝着桥的方向转了个身,大喊:“一二三预备——比赛开始!”话音还没落,就如同一粒子弹似的把自己发射了出去。
夏黎桐:“……”
等流浪汉跑到桥上面之后,夏黎桐拿出手机,给本市的无家可归者收留救助中心打了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桥头上又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
夜色有些朦胧,来人的身影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但仅仅是通过大概轮廓,夏黎桐也能看出来他就是祁俊树。
小树现在已经研究生毕业了,正在攻读博士生。
他一直在按照小棠期待的那个样子不停地往前走。
等到祁俊树走进凉亭之后,夏黎桐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刚才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流浪汉?”
祁俊树:“看到了,一个傻子,一边跑还一边喊饼干万岁。”
夏黎桐:“是我让他跑上去的。”她又说,“刚才他就静悄悄地站在我的身后,只有我们两个,这附近还没有监控,当时我就想啊,我们两个,其中任何一个人,对对方动了手,再抛尸河中,都是一件令警方棘手的案子,因为我们两个素不相识,他又是一个无家可归者,根本没有调查方向。或者说,我用刀逼迫他下水,让他自己淹死自己,让他顺流而下,警察也不会轻易怀疑是我杀了他,因为没有证据。”
祁俊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由衷而发:“你他妈真是个大变态。”
夏黎桐:“……”
夏黎桐无语:“我的意思是,万一真的有人这么做呢?你也知道,我们身后的这条河叫做黄泉河、自杀河,无论怎么治理,还是会不停地有自杀者前往,在真自杀的里面混几个假自杀的,谁能发现?它的上流可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园区,整整一大片,全废弃了,是不是特别富含故事性?”
祁俊树沉默片刻:“你今天找我来,不会是为了和我讨论这条破河的事儿吧?”
“那倒不是。”夏黎桐一本正经地回了句,“工作不好找,我准备改行写小说了,写悬疑的,找灵感呢。笔名都起好了,阿加莎·柯南道尔·圭吾·桐。”
祁俊树:“……”
人家的笔名都是认真想的,你这是硬凑啊。
夏黎桐哈哈一笑:“我开玩笑呢,活跃一下气氛,不然我总是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总是跟这条河过不去。
祁俊树叹了口气,没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把司明堂家的图纸给我。”
夏黎桐也没再说笑,迅速打开了挎包,从里面拿出了自制的司家别墅及其所在小区的图纸,又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给祁俊树照明。
“我已经把所有的监控点全部画出来了。”夏黎桐又重点说道,“书房在负一楼,有两台监控,一台正对着楼梯,一台正对着书房。书房的房门上还安装了电子锁。我根据那把电子锁的牌子上网找到了同款锁,已经下了单,明天你应该就能收到。”
祁俊树一直在认真看图纸。听完夏黎桐的话后,他立即翻出了司家别墅负一层的图纸。
看起来是一种很简单的空间结构,却足以证明司明堂的狡猾程度——越简单、越敞亮的空间,越难藏身。无论是谁,那怕仅是一个三岁孩童都别想躲过两台监控的眼睛,一举一动都会被捕捉的清清楚楚。
祁俊树看完所有的图纸后,思考片刻,说了句:“一般来说自家安装的监控系统不难搞定,可以直接用信号屏蔽器;小区的可能有点费劲儿,需要入侵系统。”
夏黎桐想了想,说:“或许,我们根本不用考虑小区的监控。”
祁俊树觉得她像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追问道:“那我怎么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进入他家?有地下通道么?还是说故技重施,像是对付周燃那次一样。”
他们不确定司明堂的书房内是什么情况,更不清楚有关“金澜榈”会所的监控资料储存在哪里,有可能直接储存在了u盘或者硬盘里,也有可能直接存在了电脑里。夏黎桐对电脑系统又不熟悉,只能直接让祁俊树动手。
夏黎桐回答:“直接去。”她说,“司尧和他舅舅家的女儿同一天生日。下周周末。司尧他妈准备让他和他舅舅家的女儿一起过生日,在家里面开聚会,刚好暖暖新房子。因为他们家房子是完全崭新的,他妈总觉得冷清,这一次定会宴请很多人。等到了那天,你可以伪装成宾客直接过去。反正两家人的亲戚朋友什么的肯定不会完全相同,倒时候咱们就两头骗,和混吃婚宴是一个道理。”
两头骗?
这主意乍一听特别离谱,跟开玩笑似的,但仔细一想,确实可行,甚至可以说是特别靠谱……祁俊树蹙眉,认真思考片刻:“倒是可以直接去,但是只有咱俩两个人的话太危险,必须再加上一个人才行。不然到时候司尧肯定会一直和你待在一起,你根本没有机会替我制造混乱。所以第三个人一定要足够吸引注意力。”
夏黎桐能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明白:“没必要,我们两个就可以,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
祁俊树:“但也多了一份保障。”他没再兜圈子,直言不讳地说,“孟西岭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行!”夏黎桐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否决,“怎么能够带上他呢?你见过哪个女人在男朋友生日当天带着和她充满了不正当关系的男人去参加生日宴?你也不怕我们两个直接被赶出去?”
“就是因为你们俩之间有不正当关系,才必须带上他。”祁俊树没有开玩笑,很认真地解释道,“大部分人都有猎奇和八卦的心里。在司尧生日当天,只要你和孟西岭同时出现在现场,就一定会成为焦点,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包括司明堂。”
夏黎桐:“……”
她明白他说的是对的,但她还是抗拒:“司明堂本来就不喜欢我,到时候一定会被气死,直接不让我们俩进门你就傻眼了!”
“他不会。”祁俊树笃定地说,“你现在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愚蠢又没脑子的姑娘。他可能会因为孟西岭的出席生气,但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更不会和你们撕破脸,因为他知道你有多‘愚蠢’,做出任何傻事都是合情且合理的。正常人都不会和蠢货计较,更不会因为一个蠢货破坏了自家孩子的生日。”
夏黎桐:“……”
他是对的。
小树是对的。
但她还是不想把孟西岭牵扯进来。
祁俊树似乎能够猜到她在担心什么:“一场宴会而已,不会牵连到他。如果那个幕后黑手真的在盯着我们,你再护着他也没用,一百个司尧也挡不住他。”
夏黎桐咬住了下唇,还是犹豫不决:“我、你、你让我再想想。”她迅速换了话题,“电子锁呢?电子锁才是最关键的。我可以想办法引起骚动,让你趁机进入负一层,但是你必须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书房才行,不然一定会被发现。”
祁俊树:“可以用特斯拉线圈。”他解释道,“也就是黑-市上常说的小黑盒,以高强度电磁脉冲让锁芯重启,实行开锁。但并不是所有的电子锁都能够靠小黑盒冲开,具体情况我要等电子锁到货了再进行判断。”
夏黎桐:“要是小黑盒不行呢?”
祁俊树还是那个回答:“我需要见到实物之后才能够进行判断。”
夏黎桐叹了口气:“好吧。”
……
一周时间转眼即过。
司尧和他表妹的生日聚会定在了周日晚上七点进行。
夏黎桐和孟西岭上午一大早就把淘淘送到了爷爷那里,晚上的滑板课也只能由爷爷送去上课。
下午六点多一点,两人就从家里出发了。
去的路上,夏黎桐坐在副驾驶,身上穿着一条银色的修身款晚礼服,手里攥着一张用红色套壳包裹着的请帖。
她是前天晚上收到的请帖。造假这事儿算是专业对口了,她连觉都没睡,连夜赶工仿制出来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请帖。
请柬的具体文字内容是印刷上去的,只有宾客的姓名是纯手写上去的。
祁俊树应该有那个能力仿写字体——夏黎桐把请柬从套壳中抽了出来,看了一眼最开头的自己的姓名,又塞了回去,然后,看向了孟西岭。
她还是让孟西岭陪着她来了。
其实她并不想让他出面,但是,除了他以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他确实可以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
闹出的骚动越大,祁俊树才越好下手。
轻叹口气,夏黎桐不放心地询问道:“你都记住了么?那些步骤,一个都不能忘!”
孟西岭笃定地向她保证:“放心,一定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夏黎桐抿住了双唇,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还想了一个预备方案,到时候如果我们放鬼失败了,或者发生了什么其他的意外,你就扇我,当众扇我,边扇边骂我,狠狠地羞辱我。”
孟西岭:“……”
孟西岭:“……”
孟西岭:“……”
夏黎桐:“行么?能做到么?别客气,你就随便打我、辱骂我,我不介意,也绝对不会生气!”
沉默了好长时间,孟西岭才回了句:“要不还是你扇我吧,我下不去手。”
他是真的做不到,向天再借五百年也做不到。
夏黎桐一愣,怒:“那我就下的去手了?我可是一个女孩子呀!我怎么能打人呢?”
孟西岭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可以。”
夏黎桐:“……”你这个人,怎么还记仇呢?
她又气又无奈:“我扇你哪有你扇我劲爆?咱俩现在在人家眼中就是一对有着不正当关系的男女,我出身低微想攀高枝,你这个大少爷却不想娶我,有了孩子也不给我名分,我只能去找个老实人兜底。在这种条件下,你扇我,再羞辱我,就是一场大戏,没人会不愿意前来观看。”
孟西岭怔了怔:“我没有不想娶你。”
听不明白我的意思么?夏黎桐又急又无奈:“我又没说你不想,我是在说别人的看法!我现在在人家眼中就是这种想攀高枝却又失败了的女人,所以必须是你这条高枝扇我,才更有戏剧性,更抓人眼球。”
孟西岭笃定又坚决地启唇:“你不是那种女人,我也不是高枝。”
夏黎桐:“……”鸡同鸭讲。
孟西岭又说:“我想娶你,除了你以外谁都不娶。”
夏黎桐:“……”又开始疯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环翠轩别墅区。
夏黎桐和孟西岭并没有把车开进去,而是停在了小区外围的停车场上。
下车后,夏黎桐又打开了后排的车门,满目抵触地望着座位上放着的那个黑色的lv限量款拉链包,头皮又开始发麻。
包里面装着的,就是那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