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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的血似乎一瞬间冲到头顶,秦明珠觉得自己成了一棵不会动的树,一块僵硬的石头。他看着晏珈玉转身离去,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才猛然回过神。
砰的一声,桌上的蓝色饮料被打翻,泊泊顺桌沿流下。
秦明珠难以顾及,飞快地追了出去。
他怎么可以那么可恶?
他怎么能这么恶毒?
他明明知道晏珈玉最在意什么,明明注意到晏珈玉每一次走路的时候,都尽量挺直背,努力不让人看出自己的缺陷。
受伤的腿,不仅仅是代表缺陷,代表晏珈玉永远不良于行,更是绑架案后的阴影。
虽然家里的长辈都对这件事缄口不提,但秦明珠知道那一定是非常恐怖糟糕的经历,晏珈玉的腿本来是完好的,是经历了那场绑架才……
他居然说了这样的话……
哪怕是陌生人,他都不应该如此攻讦,更何况那个人是晏珈玉。
“珈……”秦明珠追上了离开的青年,他挡在人的面前,羞愧到浑身发抖,想说什么,却结巴到说一个字都吃力。
晏珈玉微微垂眸,清透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眼前人,“没关系,我明白。”
秦明珠听了这六个字,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鼻尖瞬间发酸,他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真心要说、说这种话的,珈玉哥,对不起,你相信我,我真的……对不起,我、他们问我……对不起……”
他颠三倒四,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晏珈玉看了下旁边,眉头轻拧,抬手护住秦明珠的肩膀,“明珠,我们先回去。”
秦明珠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丢人,垂着头,跟着晏珈玉上了车。
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样组织语言,好好跟晏珈玉道歉、解释,可下车的人只有他。
“我刚刚收到消息,要回公司处理点事,你可以自己先回家吗?”晏珈玉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秦明珠看,的确是一条公事短信。
秦明珠怔愣地站在车门旁,好一会才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忙完了就回。”晏珈玉把手里的小礼袋递给秦明珠,里面是秦明珠最喜欢的一家糕点店的糕点。
这间店生意红火,无论什么样的人去买,都要老实排队买。秦明珠的父亲曾一度想高价收购,作为礼物送给儿子,但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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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忙完就回的人迟迟没有回,秦明珠不敢打电话问,甚而不敢发短信过去。他怕晏珈玉不接他电话,不回他短信,更怕对方让自己不要再联系了。
晏氏几年前在南城建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分公司,两年前就彻底放手让晏珈玉管。晏珈玉本身有自己的住处,至今住在苏园,是因为秦明珠的外祖母舍不得让人走。
如果晏珈玉彻底生他气了,连苏园也再也不回了,那怎么办?
不知所措的秦明珠求到了外祖母面前,他不敢直接让外祖母打电话叫晏珈玉回来,就跟只小狗似的,一直在外祖母跟前打转。
但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哪里察觉不出问题,不过短短几句话,就把秦明珠的心事套了出来,还知晓了来龙去脉。
得知秦明珠说了这样伤人的话,外祖母第一次在秦明珠面前冷下脸,“你!你这小混球!如果珈玉不理你,我看最好。”
这句话当场就把秦明珠眼睛说红了,他愧赧地低下头。
“你小时候再调皮,我都舍不得罚你,但今天不罚实在不行。你真是被宠坏了,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都不知道了?自己出去站着吧,站到彻底知道错了再进来。”
南城的春日是绵延不断的雨,滴答打在新叶子上。秦明珠站在青瓦下,咬着小手指,站到腿发麻也没回房。他第一次希望外祖母能打他一顿,打到他疼,他也就能体会到一点晏珈玉的疼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杖杵地的声音传入他耳朵里。
秦明珠刹那抬头望向声音处,来人真是晏珈玉。那瞬间的第一反应是想躲起来,他觉得自己没脸见对方。
张皇之际,晏珈玉走了过来。
“站了多久了?”
秦明珠目帘里是晏珈玉的手杖,以及晏珈玉的双腿。
被裹在裤子下的双腿看上去笔直修长,如果那双腿不曾受过这么重伤,珈玉哥一定比现在还要优秀,虽然他现在已经非常优异。
秦明珠半晌才缓慢摇头,声若蚊蝇,“不知道。”
头顶上方好像传来晏珈玉的轻叹声,旋即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摸了一下,“我去跟外祖母说,等我。”一顿,“不要再咬手了。”
后来,秦明珠才反应过来外祖母多半弄了一场苦肉计,她老人家发火令他罚站,再由心软的佣人给晏珈玉通风报信。
那天回去后,秦明珠又跟晏珈玉道歉了,只是他下意识没有说朋友的事。除此之外,他还顶着红肿的眼皮,死皮赖脸跟晏珈玉挤在一张床睡。
仿佛只有睡在晏珈玉怀里,他才有安全感,才感觉他真的挽回了这段感情,晏珈玉真的原谅他了。
可当半夜惊醒,无比的愧疚感依旧席卷全身,他把自己藏进衣柜里。
秦明珠喜欢躲衣柜的习惯是小时候养成的。
他曾见过自己父母吵架,他那时候太小了,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父亲和素来婉顺淑静的母亲也能吵架,还吵得很凶。
他们不知道他醒了,把房间里的东西砸得框框响。
那时候秦明珠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他被吓坏了,扭头去找祖父。可祖父失眠,夜里都要吃安眠药入睡,一旦入睡,怎么都喊不醒。
他只好又跑回自己房间,躲进衣柜里,把脸埋进羽毛枕头,两只小手紧紧捂住耳朵,把外界的声音都屏蔽掉。
自此,这个毛病就留了下来。
只要他遇见不想面对的事情,就会躲进衣柜里。
大人们发现他这个毛病,都会取笑逗弄他。
只有一个人不会。
晏珈玉在衣柜里发现他的时候,没有笑,也没有露出诧异神情,而是重新把衣柜门关上了。但他没有离开,就在衣柜外坐下,隔着一块木板守着里面的秦明珠。
后来,渐渐形成不用说的默契。
秦明珠躲在衣柜里的时候,总是晏珈玉在外面守着。
这一夜,他听到衣柜被轻轻敲了五声。
这是他和晏珈玉的暗号。
珠,发声第一声,玉,发声第四声,加起来就是五声。
秦明珠从臂弯间抬起头,满脸是泪地看向衣柜门。
衣柜门在这时被拉开,温暖昏黄的灯光从外流泻进来。
本该睡着的人站在柜门外。
那是晏珈玉唯一一次把他从衣柜里抱出来。抱出来的时候,他耳边始终是晏珈玉温声安抚的声音。
“没事,明珠。”
“别哭,我真的没关系。”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好了,不要哭了。”
明明伤人者是他,可被伤害者却还要来安慰他。
秦明珠的双臂忍不住越发圈紧晏珈玉的脖颈,泪水涟涟,反复说对不起。
他的对不起最后是被一个吻打断的。
晏珈玉吻了他。
哭声立刻变成了打嗝声。
“呃!”
秦明珠立刻捂住唇,他的睫毛湿漉漉,又因为藏在衣柜里很久,浑身闷出一身汗,水渍渍晶莹的细汗贴着光滑雪白的皮肤,像刚出蒸笼的粉包子,薄薄皮囊,香温玉软。
“现在我也做了我觉得很过分的事,该我跟你说对不起了。”晏珈玉目光轻轻和秦明珠一触,“对不起,明珠。”
秦明珠心里除了惊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本能地再次跑了,就像十九岁那次被告白一样。
而逃走的他,没有回头看晏珈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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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珠躲回了自己房间,几乎一整夜没能睡着。
那个吻反复在他脑海里浮现一遍又一遍。
他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如果有人没经过他同意就触碰他,他一定会生气。
若是还敢夺他初吻,他肯定是大发雷霆的。
可为什么他不对晏珈玉发火?
为什么呀?
直到第二天,秦明珠也没想明白,只好装作那个吻没发生过,但他却发现不仅是他装没发生过,晏珈玉也不提那个主动的吻。
并且晏珈玉还变了。
秦明珠发现晏珈玉对他的一些亲昵小动作越来越少,没有了摸头,没有了擦嘴,也没有抱着一起睡的事情了。
晏珈玉变得很忙,如果他晚上抱着枕头去找晏珈玉一起睡觉,只会是他独自先睡。等他睡醒,已经在自己的床上。
秦明珠丧失了许多在晏珈玉这里的特权,虽然晏珈玉依旧对他很好,比如还是会排长队给他买糕点。
原来有人追秦明珠,连着几十天、上百天地给他送东西,嘘寒问暖,有一天那个人忽然消失了。
过两天,秦明珠看见对方在跟另外一个人亲密说话,他目不斜视,被朋友们簇拥着走过去。
又过了两三周,那个人又找上门,说秦明珠根本没有心。
秦明珠有心的,只是他原先都不明白自己的心。
对他好的人太多了,走了一个又会补上一个新的,所以他从来不缺爱,也从来不挽留身边的人。就像花房里的花,谢了一朵,总会开新的一朵。
可晏珈玉从来不是花。
当秦明珠发现晏珈玉对他的方式有所改变,自己会这么难过后,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很在意晏珈玉,不是在意亲人的那种在意,他不想让晏珈玉知道朋友的事,是因为他怕晏珈玉会跟朋友在一起,是因为他喜欢晏珈玉。
晏珈玉亲了他,他却没发火,也是因为他喜欢晏珈玉。
秦明珠想明白的瞬间,为自己的自私和迟钝而羞惭。
迟钝也许还能改一改,但自私——
秦明珠觉得他大概是不想让晏珈玉跟别人在一起的,光是想一想那种场景,他已经觉得痛苦。
想通的秦明珠先去找了那天的朋友,他跟人道歉,然后说了自己喜欢晏珈玉的事。
“所以我不能帮你跟他告白,如果你要告白的话,你自己去,但我也提前跟你说好,我会跟你竞争。”
朋友听到这样的话,却是苦笑,“谁敢跟你竞争啊,而且我也舍不得。我还怕我跟你哥在一起,你到时候拿眼泪把我淹了。”
开玩笑似的真心话,平时秦明珠听了多半会恼,会嗔怒地瞪人,但这一次他很认真地说了谢谢。
那人听了,更为苦涩摇头,半瞬后又笑着说:“也好,你哥跟你在一起,以后你名草有主,能少许多狂蜂浪蝶,那些人我瞧着都烦。最近学校论坛又多了你好多帖子,你看了没?”
秦明珠心思已经不在对话上了,他敷衍地支吾几句,满心都陷在怎么跟晏珈玉告白这件事。
他从没跟人告白过。
做了很多功课后,一个告白的雏形在秦明珠脑海里开始构建。
他要做一个晏珈玉的雕塑。
秦明珠一个人画设计稿,请专业里的同学帮忙,没日没夜将自己关在雕塑室。
他怕晏珈玉发现端倪,借口说他要参加比赛,所以会很忙,也怕对方看到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因此每天都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冲了澡再回来。
辛苦了几个月,秦明珠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
金色日光透过三米高的透明落地窗,落在等人高的纯白大理石雕塑上。青年敛眉垂眸,神清骨秀,**英伟的后背生出一双巨大翅膀,羽翼上每根羽毛都栩栩如生,如鸽子血的绸布似水穿过腿部,手杖变成法杖,极具野性又神性化。
秦明珠觉得这可能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了。
可他的告白失败了。
晏珈玉在所有人面前接受了他的告白,可等只剩他们两个人时,他说。
“我不能答应你,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