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母在做饭的时候, 余光瞥到人影,自然而然开口,“去把橱柜里的碗拿过来。”
等碗递到跟前, 她先看到了拿碗的手, 沾着沙土的手背上两个大血洞,像是被石头砸的,此时还在滴血。
“你……要死了啊,你又跟外面的人打架?”盛母恨铁不成钢地骂面前的男生。
一家人移民到南苏丹,转眼过去十二年了。十五岁的盛英祺个子很高,但光高, 人特别瘦, 像个黑瘦电线杆。
他像是没听到盛母说的话, 把碗往料理台一放,就转身往外走。他来厨房是喝水的, 喝够了水, 便回到自己房间, 拖出床底下的医疗箱, 给自己处理伤口。
熟门熟路地倒生理盐水,涂药水, 绑纱带。
盛母从厨房追过来,“你这样子被你爸看到,他又要打你, 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我每天事情已经够多了,还要操心你。盛英祺, 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 严格来说已经算是个大人了, 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当父母省点心?我和你爸上辈子是欠你的吗?你非要在外面跟人打架, 到时候打出了事,还是要我和你爸替你擦屁股。”
盛英祺包扎的动作丝毫不停。
盛母说完一通话,仍然怒火难消,冲上去扯盛英祺包扎的纱布,“你哑巴了?我跟你说话你没有听到?”
盛英祺刚包扎后的纱布被扯得乱七八糟,他眼睛一眯,索性把纱布往地上一砸,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你要我说什么?”
“你!你在外面打架,现在是觉得自己还有理吗?”
“不是我想打架,是他们找事。”盛英祺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
他们一家所在的地方只有他们是华人,其余的不是少量白种人,就是南苏丹土著人。这里的学校还很不规范,经常一个班里有相差好几岁的孩子。
盛英祺三岁那年过来,父母没时间照顾他,只能把他提前送到学校。而这个举动一定程度开启了盛英祺跟人打架的开关。
虽然没时间照顾孩子,但盛母也怕饿到盛英祺,每天送盛英祺上学前,都会往他书包里放很多吃的,还会往盛英祺口袋里塞钱,说如果有人找他要钱,就给对方。
这个鬼地方,不要想着法律不法律。
盛父来这里才一个月,就大白天被人抢劫过。
但盛英祺不愿意给,他想他凭什么给。
那不给的结局就是挨打,打完了,钱也被抢走了。
一开始盛父盛母当然心疼孩子,可盛英祺像头犟牛。他不服气,不服气到这里来,不服气被一群小孩抢劫。
他曾给父母出过一些主意,能回国的主意,可盛父盛母不信他,甚至觉得他当时那么小的年龄说出这样的话,很骇人,又结合寄给晏珈玉的那封信,于是盛父请了当地的人,给他驱邪,说他这样子是被邪气入侵了。
这里的驱邪,是把人绑起来,然后用石头砸他,据说石头可以把邪气砸走,又给他灌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水。
骄阳炙热,盛英祺被绑在柱子上,汗如雨下,再流过新鲜伤口,炽烈的疼痛像是千百只蚂蚁啃食他的肉。
他叫自己的父母,但盛父盛母仿佛真的认为他被邪气入侵了,看着他被打,也丝毫没有救下他的意思,相反还给了那个骗子很多钱。
盛英祺看着陷入癫狂的父母,忽然想到秦明珠。他想自己也找了天师,疯狂想把秦明珠困在人间。
秦明珠……
他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秦明珠了,他要被困在这个死地方。秦明珠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在跟那个短命鬼甜甜蜜蜜吧。
盛母还想再说几句,外面传来动静,她脸色当即一变,迎了出去,“回来了啊。”
盛父的声音传来,“嗯,我顺路接了二宝回来。”
被盛父叫做二宝的是盛英祺的妹妹,二宝是她的小名。她今年七岁了,生得乖巧可爱,回家的第一件事先叫了妈妈,还主动问盛母要不要帮忙。
盛母摸摸二宝的脸蛋,爱怜道:“妈妈不要你帮忙,你先去写作业吧。”
“哥哥呢?哥哥回来了吗?我有道题想问哥哥。”
二宝一说这话,盛母神情有一瞬的难看,“你哥哥他在忙,你有什么题目不会问我,问你爸爸都一样啊,没必要问你哥哥。”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进房间,一旁的盛父已经看出端倪,一面解皮带,一面说:“那臭小子又打架了?”
“没有,都说了没有,你去哪?”盛母连忙拦在盛父面前,“他今年已经十五了,你打他有什么用。”
“我不打他,不教育他,难道让外面的人打?他这样天天在外面打架,总有一天死得快。”盛父大动肝火,拽着皮带要去盛英祺房间。
盛母没办法,只能低吼道:“马上就要吃饭了,你现在动手打他,待会二宝看到了,又要哭了。”
听到乖巧女儿的名字,盛父的怒气不由消了一半。这个女儿是他们夫妻现在唯一的慰藉,不像那个逆子。
他呼出一口浊气,如一头水牛,往旁边的沙发一坐,“我真的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个什么孽,会生个这种东西出来,想当初就应该掐死他,省得我现在每天担心。”
“好了,好了,去洗把脸,待会就吃饭了。”盛母顿了顿,“再过几年他就成年了,到时候肯定能懂事的。”
盛父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饭桌上,二宝一边吃饭,一边摇头晃脑跟父母说学校的事。她读的学校是盛父盛母花重金才塞进去的女子学校,条件虽然比不上国内,但远超这一片的学校,至少治安不错。
二宝讲着趣事,盛父盛母都应和着,没多久盛父看到旁侧沉默寡言的大儿子,心里的不满又溢了出来。他强忍着怒气才没有在饭桌上发火,但等到盛母带二宝去洗澡,他就立即走到盛英祺的房门口。
“开门!”
过了十几秒,才听到里面有动静。
这慢吞吞的动静,把盛父的怒气近一步提升,待到盛英祺开门时,一巴掌狠厉地抽了下去。
“啪——”
“混账东西,谁让你在外面打架?我上次是怎么说的,你要是再在外面打架,我先废了你的腿!”
盛英祺抬手擦了下被打出血的唇角,他慢慢转头看向盛父,混不吝地说:“那你打吧。”
“盛英祺!”盛父被气到后仰,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生一个仇家出来,怎么教都不听,打也打,骂也骂,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是没有过,可都没有用。
极怒之下,盛父去找了个趁手的工具——拖把。
他用力将拖把的一头扯下来,拿着棍子一步步走向盛英祺。
帮二宝洗澡的时间是盛母为数不多放松的时间,她一边拿盆子里的小鸭子逗女儿,一边帮女儿洗柔软的长发。
忽然,她听到外面的声响,意识到不对,连忙冲干净女儿的头发,又把小鸭子往女儿手里一塞,“二宝,你先自己洗一下,妈妈出去喝口水。”
盛母跑出来一看,见到盛父挥折棍子一下下狠抽盛英祺,最后一下甚至把棍子都打断了。她憋着哭腔,上前推开自己丈夫,“你疯了是吗?你真的要打死儿子吗?”
盛父看了眼断成两截的棍子,又看了下盛英祺。盛英祺躲也不躲,由着他打,脸上表情都跟先前一样,天生犟种模样。他那点心疼刹那烟消云散,只想痛痛快快地出场气。
他想起自己这十几年吃的苦,都是拜这个逆子所赐。好不容易在这里积攒点财产下来,一家人也能勉强安安生生过日子,唯独盛英祺让他不顺心,非要在外面打架。
南苏丹是什么地方?
随便都可以要人命的地方。
盛英祺还这样不听话!
怒火攻心,盛父把其中一截棍子丢掉,握紧另外一根,不顾盛母的阻拦,还要再打。盛母见劝不住盛父,只能推盛英祺,“走啊,你快走吧,你再待在这里,是想被你爸打死吗?”
浴室的二宝也被动静惊动,她歪歪扭扭走出来一看,直接目击父亲打哥哥的场景,吓得大声哭泣。
盛母听到女儿哭了,连忙回身去哄,一边哄一边对盛英祺急声道:“你快走!别待在这里了!你到底想把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啊!就当我这个做妈的求你了,行吗?你别气你爸了!”
一边是抱在一起的母亲和妹妹,另一边是打他的父亲。盛英祺身体晃悠一下,最后还是走了。
他走进浓黑夜色里,手胡乱地擦了下额头的血。这附近有个破宾馆,可以勉强睡一晚。
快走到时,黑暗中走出几个人围住他。
那些人拿出刀说着什么,盛英祺咬了下牙,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那些人拿了钱还不满意,盯上了盛英祺的鞋子,用刀威胁盛英祺把鞋脱下来。
盛英祺慢慢蹲下身,额头的血滴到了鞋面上,旁边立刻有人不满地叫了一声,一脚踹上他的头,“小子,你故意把鞋子弄脏?”
被踹倒在地的盛英祺手指碰到旁边地上的东西,他摸了摸,发现那是什么后,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随后抓起砖头,猛然朝那些人砸去。
他受够了,受够了在这里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被欺负,被抢劫,被打。
刀刺进腹部的时候。
他又想了一下秦明珠,他想起原来每天早上醒来,秦明珠睡在他旁边的样子。
清晨的光从窗帘那里透进来,洒在秦明珠珍珠白的皮肤上。他支起身,盯着对方看,直到秦明珠醒来。
秦明珠刚醒的时候,往往眼里还有睡意,总是要掀开眼睫,又闭一会,翻个身抱住他的腰,含含糊糊问:“老公,你今早想吃什么?”
盛英祺忍不住笑,仰面倒下去的时候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