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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初随着储定池一进屋就见田妈就跟上来,于是故意当着储定池的面,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交到田妈手上,嘱咐道:“送到了便回来,路上不要耽误事儿。”
“知道了。”田妈拿了信封退出去。
储定池从报纸里探出头,问:“什么东西?”
责初晓得他会问,有些得意地说:“我的介绍书,托孔十帮我交办,之前笔试完,文学系的赖教授虽给了我允诺,但我还是觉得要再让她了解我一些好。”
“不过是个助教职位,又是介绍书又是笔试的,真是麻烦。”储定池说,“你倒不如给我一份介绍书,叫我好好了解你一下。”
“鸡同鸭讲。”责初说道,“我要睡一会儿,早上醒的太早,这下困的很。”
“你先别要睡。”储定池放下手里的报纸,爬上床,扯住她的被子说,“我同你讲个事儿,保准你高兴得就不犯困了。”
“什么事?”责初坐起来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丰益商会的会长,新娶了个洋太太,是个德国人,这段时间他为了拉拢张帅,在我这里献了不少殷勤,你不是在做小说翻译么,我让他的德国太太来同你作伴,给你答疑解惑,怎么样?”
“真的?”责初听了果真一脸兴奋,但见储定池一副得意模样,又沉下脸来,说,“你不会是借着什么帮我的名头,趁机要我代你应付那些交际场上的事儿吧?”
“你怎么如此多心。”储定池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说,“你要是心存疑虑便算了。”
“你保证没存什么坏心眼儿?”责初狐疑地看着他。
储定池一气之下躺倒,用被子蒙住头,说:“你如此信不过我还敢嫁给我,就不怕我哪晚将你裹同这被子,扛出去卖了?”
“那你喊她来便是了,犯什么小孩子脾气。”责初用力想扯开蒙在他头上的被子,可储定池拉着不放,责初扯了两下没扯下来,松了手说,“我不管你了。”
储定池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故意震得整个床铺咯吱响。
“好了,你一个大男人,还要我哄不成。”责初隔着薄被推了推他,软和声色,问,“会长太太什么时候来做客?”
储定池掀了被子,爬起来说:“你什么时候想见她,我让高鞍去请。”
“如此是不是有些唐突了。”责初说,“我倒是十分乐意认识这位会长太太,不要管你们什么人情往来的。这样吧,你随便寻个理由,派人送个帖子过去,请她明日来家中喝咖啡。”
“我本想就此在家中办个堂会,让你多结识些朋友,但一想那些贵胄太太们一个比一个尖酸精明,想也与你性子合不来,便算了。”储定池说,“这位会长太太也是受过新式高等教育的,又会讲德文,想来能与你作伴解闷。”
“我马上要去学校教书,有自己的圈子,怎会无聊。”责初斜着头对储定池笑起来,说,“但还是谢谢你有这份心。”
储定池见她灿然一笑,转过身没再接话。
半夜里迷迷糊糊的,责初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爬起来见储定池已经换上一身军服立在床前。
责初揉了揉双眼,望着窗问:“外面怎么了?”
储定池见她醒了,趴过来抚了抚她的鬓发,说:“将你吵醒了,不知哪个劳什子东西半夜放炮仗,才过四点,你再睡会儿,”
责初皱了皱眉,说:“听着像枪炮声,是不是打仗了?”
储定池笑起来安抚她说:“什么枪炮声,我还听不出来么,你别胡思乱想,我叫人去收拾了。”
责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储定池让她躺下,又帮她捏了捏被角,说:“你听,这会儿便没有了不是。”
“天还没亮呢,你这么早穿戴好了,是马上要走了吗?”责初问。
“军中的事情,本就不分什么白天黑夜。你快睡吧,白天不是还要见那个会长夫人么。”储定池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责初依旧在想刚才的声响,她听着,明明与炮仗声有差,但看储定池一脸镇定,就只问:“你要去办的事危不危险?我可不想刚嫁过来,就成了寡妇。”
“我跟你提过的,就是海军那事,能有什么危险的。”储定池说。
“怎么审了这么久。”责初想起他上次与她说的,只是已经过去好些日子,她将信将疑。
“事情涉及底下几百号人,牵动到的人脉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自然是没那么快的。”储定池道。
“那你万事也都要小心一点。”责初说。
储定池一听这样的话,又看她睡眼惺忪,满脸粉扑扑的模样,忍不住趴下来,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放心吧。”
责初被储定池哄入睡后,竟安心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待年妈来屋里叫她起床,说是丰益商会会长的太太来了,已经等在楼下了。
年妈是储老太太送来服侍她的人,比责初带来的田妈年轻几岁,还识些文字,对着责初言语不多但做事细致周到,责初十分适应。
她慌忙收拾起床,换上一件藕荷色旗袍下楼见客。
会长太太是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儿,像他外国人的父亲多一些,倒看不出什么东方人的特征,但穿着一件水红色旗袍又不显违和,反而别有一番风韵。
责初命人煮上咖啡招待,见到会长太太,用德文打了个招呼。
她却用流利的中文说:“少夫人好,我叫雷娅。”
责初惊讶:“你会说中文。”
雷娅微笑说:“我虽然在柏林长大,但我母亲是中国人,从小教我学习中文。现在我嫁给鲍勃,当然更是每天都要说。”
责初点点头,请她坐下。
雷娅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说:“我听鲍勃说,少夫人也在德国生活过。”
“我在海德堡大学读过两年文学。”责初说,“平时喜欢看一些书,但德文复杂难懂,我学的不精,常常遇到难处,我的性格又爱死磕,浪费了不少精力。”
雷娅提了提眉,说:“我最爱诺瓦利斯,在德意志我们称他作’蓝花诗人’。少夫人呢?”
”我涉猎不广,也未有偏爱,曾拜读过诺瓦利斯未完成的《海因里希·冯·奥弗特丁根》,世人对它的评价倒是十分两极化。“责初说。
“少夫人怎么看?”雷娅问。
责初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的老师曾说他歌颂黑夜、死亡、疾病是消极颓废,但我倒觉得,他的消极滋养着反抗、爱与安宁,在那个自由精神弥漫的他处世界充满温柔又未可知的力量。”
雷娅发出爽朗的笑声,说:“少夫人真是趣人。我知道鲍勃一直想和令帅交善,所以要我来赴少夫人的约,我原以为不过也是寻常谈天,没想到竟遇到少夫人如此投趣的人。”
“宋太太也是率直性子,与你促膝长谈,趣致盎然。”责初道。
“你叫我雷娅就好,我的朋友们都这样叫我。我和鲍勃约定,我们相爱结婚,但仍是自己,出门在外,别人还是称我尤利特。”雷娅说。
责初听她姓尤利特,不禁问道:“垅记洋行的尤利特先生…”
“是我父亲。”
责初诧异,想来储定池为何都未与她提一嘴。垅记洋行资本集团在顶荆势力极大,连邱时听都时常要巴结几分。
雷娅倒是对责初的惊讶没有什么在意,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看向远处,说:“我真羡慕你,哪个女孩不爱诗啊,我在柏林自由大学的时候,也十分钟爱雪莱海涅的浪漫文字,只是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学习商科,接手他的工作,我不想让他失望,也最终放弃了年少时那场光怪陆离的梦。”
责初见她说着,深邃的眼眸里有些黯然,于是说:“雷娅小姐有情投意合的爱侣,经济独立,人格自由,才是我向往人生。”
雷娅收敛神色,不自觉地牵动嘴角,欲言又止。
责初与她这样闲闲地谈话,待到厅里的自鸣钟报了声响,年妈进来报备说厨房的饭菜都准备妥当了。
“奶奶呢?”责初问。
“老太太去观昌阁礼佛了,有海旅长跟着,要在那边住上些日子。”年妈说。
责初点了点头,对雷娅说:“一起吃午饭吧,令郯不在家,我一个人吃饭,怪可怜兮兮的。”
雷娅起身说:“真不好意思,我午边约了人。”
责初笑起来化解尴尬,说:“没关系,今日能与你聊天,已经十分叫人开心了。”
“你若是有空了,随时去我那儿做客。”责初送雷娅到门口,一路上被她叮嘱好多回。
“那下次见了。”责初把她送上车,又目送车子离开。
年妈跟在身后,见车子走远了,对责初说:“田妈叮嘱我,说少夫人有胃痛的毛病,三餐不能饿着,少夫人快回去用午饭吧。”
责初回过神,随她进了屋里。饭菜都已备好,责初坐下,年妈拿来一份报纸,问:“少夫人可要听报纸?老太太吃饭的时候,总喜欢有人在边上读一读快讯。”
“不必了。”责初说,转瞬一想,又叫住她说,“今日的报纸,拿过来我看一看。”
年妈将当日的《申报》递过来,说:“《大总统公报》都是要过了饭点才送来,少夫人若是着急想看,我差人去街上买一份回来。”
“不用麻烦了。”责初拿过报纸,扫了一眼版面,讲的全是大总统与坎西巡阅使会晤的事,于是问年妈,“高副官在不在?”
“早晨见过的,还叮嘱我今日会有客人来。现在倒不在府上了,想是去追随令帅了。”年妈说。
“我知道了。”责初搁下报纸,拿起筷子吃了两口。
督军府上上下下全围着她一个人转,两日里,齐夫人来过一趟,孔由艾来过一趟,却一直没有储定池的消息进来。责初原以为他走前对自己情真意切的,想来也该会有一两通电话过来的,结果到了日子,人没等回来,来了一封电报,说是坎西万国光和储定池的军队打起来了,战火都烧到滨州了。
责初慌忙叫年妈拨了储定池留下的号码,却怎么也打不通。忽然门外传来汽车鸣笛声,责初跑出门一看,是高鞍带着一小队人回来了。
责初慌忙跑上去问他:“怎么回事?储定池人呢?”
高鞍敬了个礼,说:“令帅上了前线,吩咐我回来守着督军府,令帅说了,这段日子叫少夫人不要出门。”
“我看这几日报纸都报道的好好的,怎么说打就打了?”责初着急道,“怎么就又派了储定池过去,论资历,新政府里哪个不比他老道?”
“大总统和万国光没谈拢,说是总统府里出了鬼,万国光那边连夜就召了两个师回滨州。”高鞍说,“少夫人莫要担心,令帅用兵如神,只要少夫人这边一切安好,不要叫他分了神。”
责初却觉得不对劲,问:“为何我不能出府?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属下只管听令帅吩咐的,其他的就再不知道了。”高鞍顿了顿首,说,“还望令帅回来前,少夫人不要叫属下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