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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一连七子斩龙局
那青年本是来此地寻自己那位常常神出鬼没的父亲,却没有想到这老树之下坐着下棋的,却并非是老龙王,而是一名看上去年少的道人,青年微微抬眸,本就欲过去喝骂一番,让那道人滚开。
可抬头的时候,那少年道人眸光如电,却又平和,没来由平添一丝惧意。
于是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了。
手中之折扇点了点一侧的护卫,喝道:“你,去让那道人起开。”
“这是本王爹娘年轻时相会的地方。”
“他一个出家人,速速离开!”
“啊这……”
那粗豪的侍卫迟疑,瞅了一眼那边的少年道人,见那少年道人一身蓝色道袍,身前棋盘虚幻,分明以道门极纯粹先天一炁所化,一侧还有剑匣,风吹树动,道人眸光平和,隐隐然已有三分剑意升腾,于是心里面都在打鼓。
这,这等事情。
你怎么不去?
可这样想着,他还是缓慢地走到了那一颗大树之前,尚且还有七八步远就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拱手一礼,极客气地道:“道长请了,这地方原有一老者,常在此下棋,不知道道长可知道么?”
见到少年道人颔首,他继续道:“那是我家老太公。”
“今日不在,我家公子想要过来看看。”
少年道人手中拈着一枚黑棋落下,淡淡道:“这只是下棋的地方。”
“让你家公子过来。”
“若是能够下赢了贫道,贫道自然让开。”
那护卫无奈,只好回去禀报,那俊朗青年的眉头皱起,他的性格之中有青年龙族素来有的那种傲慢和霸道,以及三五分的暴躁,于是冷笑三声,道:“有点意思,正好在越连清走了之后,无人陪我解闷,今日倒是见到了个狂妄道士。”
“与我比棋?”
“哈,走,去打他的脸。”
这青年大步走来,袖袍一扫,扫去了几份落叶,这才落座下来,少年道人看到他的神色轻蔑,眉宇之中隐隐三分狂傲,这青年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蓝衣道人,而后冷笑道:“由我来执白先行,当真不怕吃亏?”
“来。”
他重又落子下棋,齐无惑收回视线,平静地对弈,他们下的还是当时齐无惑和那老人对弈的千古残篇,这白衣青年因为父母的原因,自年幼的时候就喜欢下棋,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是棋艺精湛,中州府城里面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也因此,一开始对于下棋这件事情,颇为自傲轻慢。
但是伴随着棋路的推进,他的脸色就渐渐变化了,逐渐变得凝重,直至最后的难看。
少年道人落下最后一子。
棋盘上已经形成了斩龙的局面。
淡淡道:“下完了,伱败了。”
白衣青年神色铁青,捏着手中的折扇,冷笑道:“再来一局!”
少年道人抬眸,如他所愿。
白衣青年越下越快。
出奇招。
走绝妙。
但是却败得一次比一次快。
似乎眼前这少年道人已经想清楚了什么,最终下棋的时候一步比一步凌厉。
也一步比一步决然,不再如同第一局的时候那样还有迟疑似的。
最后第七局之中,才过数子,少年道人手指按着棋子,而这白衣青年看着这棋盘许久不曾言语,已经看到了那斩龙的死局,最后把这棋子放下来,这眉宇之间三分傲气的青年吐出一口浊气,按着棋盘,忽然嘿然冷笑一声,道:“专门等在这里。”
“专门和本公子下了七局斩龙棋局。”
“道长恐怕是有什么话要给本王说吧?”
少年道人抬眸看着这一切的祸因。
至少是明面上的祸因。
不带有多少的情绪,语气平和道:“不算蠢货,为何做蠢事?”
他想要开口,但是这件事情纷乱如麻,又要如何开口,而且做到了这一点,眼前这龙王也应该也猜到了什么,起身提起剑匣,那白衣青年喝一声不准走,踏步往前,少年道人背起剑匣,剑匣打开,杀贼剑连鞘飞出,直倒转以剑柄击在了这青年腹部。
一股巨力击得龙子后退数步,而杀贼剑也重新入了剑匣之中。
少年道人转身离开,始终不曾回头。
老龙王,敖流老先生,是渎职了。
在龙王之位,却没能完成龙王的职责。
眼前的青年龙王,纵然因为不是泾河龙王,只是代行职责,能免去一死。
也必有重罚。
这七局斩龙局,从一开始的迟疑到最后的决然,他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若无对错的话,那么需要的选择在于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承担选择,以及,少年道人终于明白了那位大慈大圣,聚云灵妙公眼底悲悯和不曾说出的话。
并没有对错,重要的是抉择。
以及,抉择之后的东西,要懂得承担在背后。
若是斩老龙王,那么恩仇,因果,也要一肩承担。
敖流老先生对于那七百万人有大恩,自己斩他,无论是有何等正当的理由,那么对于那七百万人来说,或也是仇,世界上事物连绵,许多事物之间都有联系,犹如大网,此身入其中,则是对是错,也很难说得清楚。
是所谓剑入尘网,则钝其锋。
无愧天地,无愧我心,便是对的。
少年道人抿了抿唇,要先回报敖流老先生的恩,再说其他。
做了。
不要后悔。
持剑遵道而行,是修道者。
也在这个时候,齐无惑明白了。
这并非是【劫】,只是【劫】的开始。
这白衣青年捂着腹部后退数步,被这杀贼剑横击了一次,却也不曾受伤,龙族本就是天生的强大种族,虽然生长缓慢,但是上限和下限都极高,只要是成年的龙族,都有人族真人层次的战力。
“哼,不知所谓!”
“回去了!”
“老头子不在,我们自己喝酒!”
这白衣青年冷笑数声,但是心中作何感想,却又无人知道,他回到了水府之中,本要喝酒,可是最后还是提着酒,去拜访了早已经退下职责的龟丞相,那位老龟似是有一丝丝玄武之血脉,寿数倒是绵长,见到了龙子来拜访,自是极欣喜不已。
便去取了些清拌水藻,清炒鱼虾之类的小菜,只在这颇清净的地方和龙子闲聊。
“当年我还记得,殿下还如此地小,就骑在老夫的肩膀上玩闹。”
“一眨眼,就已经这样大了吗?”
“还真是岁月催人啊,当年龙君的夫人也还在呢。”
老龟心中感慨。
龙子只是如常回应,最后似乎无意地询问道:“龟丞相,我才刚刚接过了父亲的职责,对于有些事情还不大了解,今日来拜访你,还是想要问问看,若是下雨的时候更改了数目,可是什么大事吗?”
老乌龟喝酒,已经有了五分的醉意,回答道:“哈,那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降雨多少,多随水神们决定,只要不要过于恣意,让干旱之地变得水多,让水草丰茂之地一年不落雨,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白衣青年稍松了口气。
老乌龟又喝了口酒,醉醺醺道:“除非是特别的,比如说三千六百年落雨之阵之类的大事情,那可就不行了……”
白衣青年的神色微有苍白,强自笑道:“这,阵法所要的是有无之间,只要下雨了便是,难不成是一滴都不能做错的吗?哪里有这个道理?”
老龟放声大笑起来道:“阵法之事,哪里能有半分的含糊?”
“阵法犹如给人治病下药,多一分少一分,有时候只是药性不足的问题;可是有的时候,那可是会直接令药变毒的,阵法同样如此,一个不好,非但是阵法失衡,甚至于有可能引起连锁的变化。”
“如同春日薄冰,一处碎裂,则处处碎裂,顷刻之间,百里长河之冰都会刹那粉碎。”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可不察也。”
老龟笑声戛然而止。
他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龙子,失声道:“你,你你你……”
“你改了阵法?!”
刹那之间,老龟的酒直接就醒了!
直接出了一身的冷汗。
白衣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嗓音沙哑道:“所以说,这会怎么样?”老乌龟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地走着,脸上的焦急之色已极大,猛地转身,厉声呵斥道:
“这,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啊?你,你你,平日里下雨多些少些随意无妨,这种事情上含糊,那可真是找死!”
“斩龙台上走一遭都是最轻的了!”
“眼下你父亲要被你害死了!”
白衣青年面色骤变,道:“父亲是因为锦州落雨之事,不得不闭关这才由我暂代。”
“祂也要受这么大的惩处?”
“当年锦州诸山川水神都因此事而受创不敢出手,父亲他见众生,不忍见其死,这才引水解旱,又消弭了那一股突然出现的火煞,按理来说,他不知此事,该会从宽处置才是……”
老迈的龟丞相语气里面几乎有几份恨铁不成钢,道:
“你要和北极驱邪院说从宽处置?!”
白衣青年面色苍白:“北极驱邪院……”
“此事,竟然如此之大……”
老乌龟看着眼前青年,已不知该说什么,眼底实有悲痛,谁能不犯错?年少无知的时候,也往往会有一念之间,听信谗言,行差踏错惹下祸事的时候,可是这样的祸事如此大,大到了谁都兜不住的情况。
他忍不住叹息道:“的确,你父若是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应该会活下来。”
“有功在前,又是不知情者,虽有渎职之嫌,却非是主恶,受一次天打五雷轰的重刑,虽不知道结果如何,至少可保性命。”
“但是那代表着你就是被诛杀的目标。”
“斩龙台上,千刀万剐也是轻了的!”
“不如这样,你和你父亲一起承担责罚,这样的话,你们两个恐怕都会重刑。”
“天打五雷轰,甚至于可能会被斩去了龙神之躯,但是至少可入轮回。”
青年龙王面色苍白,想到了那雷部刑法的事情,不由地心中恐惧不已,身躯本能恐惧着颤抖不已,他踉踉跄跄站起身来,端起酒的时候,身子还在因为巨大的害怕和畏惧而颤栗,那老龟还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到不对,周围忽有大水流,将这龟丞相直接困住。
老龟面色骤变,想要说什么,却已被直接封印起来。
白衣龙子颤抖着喝完酒,而后一咬牙,重重将手中的杯盏砸在了桌子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面色扭曲:“没有事情,没有事情,老头子他已经活了上千岁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又老又残又弱,是个没用的老东西了。”
“对,对,他已经没什么用了。”
“我比他更年轻,更有潜力。”
“对,对,是这样……”
他站起身来,看着神色愤怒,猛烈砸着封印的老乌龟,还在呢喃着那些话,而那些话让在这泾河水系活过千年的老龟愤怒地不能自已,可是他只是活了长些,法力神通,根本打不破此刻在水府的年轻龙子。
门外的护卫们看到白衣龙子独自出来。
不由地询问道:“公子不是来这里邀请龟老丞相一并去庆贺的吗?”
白衣龙子回答道:“是,但是老丞相倦了,要休息休息。”
护卫不曾疑惑,只是遗憾道:“啊呀,这样吗?本来还想要再和老丞相多喝上一杯的,看来这一次是没有机会了。”
“往后自会有机会。”
“现在,回水府,且起歌舞!继续饮酒!”
“哈哈,好!”
虽然距离大年尚且还有七八日的时间,但是这泾河水府却是热热闹闹大醉了一场,有好歌舞,也有好美酒,自是欢畅不已,而后白衣龙子想到了这一次的篓子,令属下去取来了各类珍宝珍奇,却是前去了负责水神的蓬莱司,将这些宝物都馈赠给那些掌管水府的官员。
言说他日若是不小心有罪落在诸位手中,可要从宽一些。
而后又带了极大极多的美酒,珍珠,宝玉,前去拜访了蓬莱司主司真君,微一深拱手,蓬莱司主司和北极驱邪院并不互通,只见这青年龙子前来,笑问是有何事情,却见那龙子取出了诸多的宝物,蓬莱司主司真君神色颇有玩味,笑道:“是何事情,需要如此多的赠礼?”
“不说出来,我可不敢收。”
“只希望真君行个方便。”
“哦?什么方便?为何不让你父亲前来?”
白衣龙子端起酒来,笑骂道:“老头子他已经活了上千岁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又老又残又弱,是个没用的老东西了!”
“我比他更年轻,更有潜力。”
“所以……”
白衣龙子声音微顿,然后回答道:
“七年前开始,一直到如今。”
“泾河龙王,就是我。”
“这些文书上面写着的正是证据,老东西活了上千年,也时候让位了,我只是来此提交卷宗,希望真君更改水官名字而已。”这不是什么问题,蓬莱司真君看了看卷宗,确实是七年前开始,行云布雨,调理水脉的便是眼前的青年了。
这是符合规矩的,于是取出了蓬莱司的天书。
那青年面色苍白的没有了一丝丝的血色,提起笔的时候手都在抖,甚至于如果不是喝了酒,这巨大的恐惧让他难以握笔,他左手抬起按住右手,在这水官卷宗之上做出了更改——
害怕是害怕的。
算是年少的龙,尚且还不曾经历过什么风波,直面生死,自来寻死,当然恐惧。
但是真龙有真龙的活法,真龙也有真龙的死法。
龙族大都倨傲。
无傲气者,不过只是虫子罢了。
做了,错了。
我认。
是生,是死,由不得旁人来替我顶罪。
他吐出一口气,因卷宗符合要求,证据确凿,又有老一代泾河龙王的水官印玺为依凭,自可更改天数,落下笔来,卷宗之上的流光转动。
【中州·泾河龙王】——
敖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