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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上,秋风正盛,潇潇肃杀之感席卷天下。
周围站着两国的士卒们,神情寡淡,像是随时都可以拿着手中长矛搏杀一样。
秦国、魏国两国之间的仇恨从秦国上一任国君秦孝公时候就已经很深了,到了如今秦惠文王的时候,两国之间的仇恨几乎是达到了不能够化解的地步。
在原本的历史上当然不是这样的。
秦国与魏国之间的仇恨没有这么难以化解,真正难以化解的是秦国和赵国之间的仇恨。
在这里,因为秦国崛起的时间与魏国崛起的时间恰好相逢,两个强大的国家都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国家,都想成为自己咳嗽一声就没有人敢反驳的国家,自然会产生一系列的矛盾。
城楼上的风继续吹着,远处一片片发黄的叶子伴随着这萧瑟的风飘落下来。
魏王举起手中的酒爵幽幽开口:“想不到,你我竟然还有一日能够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交谈。”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从你我父王开始,魏国就在不断的与人结盟,发起对秦国的攻伐。”
“一直延续到我们这一代,竟然还是如此。”
“只是如今,魏国的国力却已然进入到了衰落的阶段,不如秦国远矣。”
魏王谦逊的话让嬴驷听着心中一顿,虽然这话听着是让人挺开心的,但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魏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向他低头?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他不动声色的转动手中酒爵,笑了一声:“魏王何出此言?”
嬴驷谦逊的说道:“秦国从来没有想要称霸的野心,就算是称王也是在天子的加封下才称王的。”
他环顾四周,声音中带着如同圣人般的悲悯:“天下人,苦啊。”
“国人们只是想要一个和平安定的环境生活,可战乱却不断的袭扰,让国人们不能够过上心中所愿的生活。”
“这难道是天下人的罪过么?这难道是国人的罪过么?”
嬴驷微微摇头:“不,这是我们这些肉食者的罪过啊。”
“我们应当背负这些罪过,给国人们带来和平与安定的生活,令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魏王眼角略微抽搐,不只是他,在场的众人眼角都是微微抽搐,这话说的比唱的都还好听,如果不是知道商鞅变法的具体内容,与现在秦国的【秦律】的话,或许他还真的信了。
看着魏王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嬴驷只是幽幽叹气:“天下人误会秦国久矣!”
“秦国的士卒强悍,不是因为秦国好战,而是秦国想要这天下再也没有战争啊!”
“唯有自身强大起来了,才能够让天下人服从不是么?”
魏王心中一动,让天下人服从?
这话说的有点大了啊.秦王难道还有别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只是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秦王,我们还是说说这次的事情吧。”
魏王神色严肃:“想必秦王也已经知道了,之前本王已经寻了其余几位国君的事情吧?”
他微微招手,身旁的内侍从怀中取出一副堪舆图,而后轻笑一声:“秦王请看。”
堪舆图上的一切却让嬴驷眉毛微微一挑,只见这堪舆图与如今的天下形势全然不同。
不仅仅是七国之间的势力范围划分不一样的事情,更甚者这其上已经没有了其余几个小国,如卫国、宋国、鲁国等等.
天下间只剩下了七个国家!
秦!齐!楚!燕!韩!赵!魏!
七国如同一只只巨大的兽类一样,将天下瓜分完毕,而七国之间的形势也与如今不同。
因为魏国宋国鲁国等多在魏赵韩齐楚交接处,即便覆灭了这几个国家,秦国和燕国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这本来是这次盟约最难以实现的事情,因为秦国和燕国不可能什么都不拿。
但魏王显然很聪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魏赵韩楚齐五国瓜分了卫、鲁、宋等国,而魏赵韩楚则是分别割让了两座城池给秦国、燕国。
齐国则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这就让嬴驷觉着很奇怪,难道齐王就白白的拿到了好处?
其余的几国国君能够同意?
“哦?这堪舆图倒是有些意思。”
嬴驷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魏王,轻声道:“魏王这是何意?拿出来一副错漏百出的堪舆图,难道是为了考校本王么?”
魏王不反驳只是声音中略带趣味的说道:“难道秦王看不出这堪舆图其中的意思么?”
他站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士卒们也纷纷严肃了起来。
秦王身后的秦国士卒更是杀意满面的看向此处。
嬴驷微微一摆手,同样也是站了起来,众多臣子们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这两位国君交谈。
魏王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方向,似乎那里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东西一样。
“秦王啊,这天下动荡的时间太久了。”
“如今邦周的礼节和制度已然完全崩坏了,所有国君,包括你,其实心里都恨不得邦周快点死去,不是么?”
对于这个问话,嬴驷并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但有时候不回答反而是最好的回答,魏王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他站在那里,手不断的拍扶着面前的城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摇头,转过头,眼睛死死的盯着秦王:“前一阵子赵王所做的事情,想必秦王是心知肚明的,甚至有可能在其中也有些推波助澜不是么?”
自己的身边有人被秦王收买了,赵王的身边肯定也有人被秦王收买了。
这是正常的。
毕竟现在七国之中,七个王身边,谁还没有几个人被收买了?
就算是秦王身边也有他收买了的人。
这是正常的。
“难道秦王就不想再推一把?”
“天下诸国即便是那些小国,难道就没有想要争霸的心思么?”
“这些国家少一个是一个,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不是么?”
嬴驷微微沉默,继而叹了口气说道:“魏王只说想让秦国做什么吧?”
他不回答前面的话,不想要落人口实。
魏王也不在意,秦国本就不需要落人口实,他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跟秦国作对,找秦国的晦气。
毕竟秦国要是站在邦周那边、站在小国那边,帮助其余国家一同抵御六国,那就是真的麻烦事情了。
谁也不知道秦国是否有这么强悍的实力.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不出多少力的秦国反而是得到好处最多的几个国家之一。
魏王轻声道:“不需要秦国做什么。”
“听闻边疆蛮夷匈奴因为戎狄的事情,要大举进攻秦国了。”
“过几日的盟会后,秦王可是要千万注意。”
嬴驷转瞬间就听明白了此事,当即叹了口气说道:“抵御蛮夷本就是秦国应当做的、也是一直在做的事情。”
“魏王不必担忧。”
魏王一笑,一招手,又有一个内侍拿着盒子走了过来。
“秦王,这便是几座城池的布防图、堪舆图等。”
“秦国向来以仁义信之名威传天下,我们对秦国自然是信任的,希望秦王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嬴驷深深的看了一眼为魏王,而后道:“魏王放心就是了,秦国绝对不会做出妄然撕毁盟约的事情!”
事实上,不是秦国不会,而是秦国绝对不想。
撕毁盟会,收下这几座城池而不履行诺言的事情,其余六国恐怕比秦国更想要秦国去做.
为什么?
因为现如今的秦国就像是在修炼“绝世功法”中的人,不能有一丁点的差错。
天下贤才都是因为秦国的仁义之名和秦国强大的实力而来的,如果这个时候秦国做出撕毁盟约的事情,等于是自斩一刀。
贤才们大多数还是要脸的.
即便到时候真的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因为他们说自己来的原因就是“秦国的仁义之名”不是么?
魏王知道嬴驷听懂了自己话里面的深意,也不尴尬,只是微微一笑,再次转过身,看着那城楼之下的旷野。
些许秋风吹来,魏王伸出手,感受着风中传来的气息。
他不由得感慨一声:“天下动乱了啊。”
嬴驷只是说道:“风云汇聚,天下怎么能够不乱呢?”
是的,风云汇聚!
风云汇聚正在此时!
魏王只是轻声慨叹:“也不知道这天下最后的胜者会是谁呢?”
嬴驷站在那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幽幽道:“天下间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如赵国,在七国中本不是太强大的国家,可如今因为赵王的改革,一下子跃居前列。”
“在从这次的事情中获得好处后,谁也不知道他能够到达什么程度不是么?”
“说不得,可以恢复昔日晋的威风啊。”
这话里面带着的意思就有些诛心之意了.
昔日晋国的威风?
昔日的晋国如今安在?分裂成了魏、赵、韩,赵有了往日的威风,想的第一件事情,是吞并原本属于“晋”的另外两个部分么?
秦王嬴驷的挑拨之意十分明显了,但魏王却忍不住、控制不住的内心却想了这件事情。
赵国的势力如今这么强悍,之后会吞并魏国么?
赵国如今拿了回去魏国侵占的土地,日后会想要拿走魏国更多的土地么?
魏国如今尚未完全衰落,赵国如今尚未成为天下第一国就敢如此做,日后真的超越了秦国成为了天下第一强国,第一个吞并的会是其他的国家么?
会是秦国么?
不会,秦国处于边陲蛮夷之地,恐怕是最后一个吞并的吧。
会是齐国、楚国、燕国么?
不会,齐国、楚国、燕国要么处于边陲之地,要么与赵国并没有紧邻。
那么赵国到时候第一个吞并的是谁?
是魏国与韩啊!
魏王在袖子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心中、脑海中无数的思绪纷乱着飘荡起来
嬴驷与魏王并肩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不变,只是眼眸中带着些许细微的笑意,他轻轻的看着远处辽阔的天地,这江山如此多娇啊,让天下英雄去争、去抢、去想要获得天下的归属权!
八百年的邦周就这样子要崩塌了么?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无可否定的、无法更改的现实,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七个强国,以及只剩下了一座城池的“邦周”了!
天下巨变!
由这一座小小的城池,由这短短的一个月,由这小小而又巨大的七个人就决断了。
惠文王更五年(公元前316年)。
去岁的冬日,魏王与其余几个国家的国君会面后,很快的盟会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令天下许多人惊奇的是,这一次的盟会主持者并不是强悍的秦国,而是一直似乎处于“失败者”地位的魏国。
但没有人质疑魏国主持的身份。
因为最强大的秦王也没有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这一次盟会的主持者是魏王。
其余几位王也都没有开口,天下间的人们都感觉到了一阵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好似这一次的盟会之后,天下会变成另外一幅样子一样.
秦国,咸阳城
咸阳学宫
孟轲风尘仆仆的站在咸阳学宫之前,看着与之前依旧一样的咸阳学宫,心中有些感慨。
他在外周游了六七年的时间,这些时间竟然没有让咸阳学宫有任何的改变么?
就像是他的“故乡”一样,静静的伫立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回来。
公输也站在咸阳学宫之前神色平静,唯有那一双眼睛中带着眼藏不住的笑意与喜悦,这是他的故交,这是他的知己!
孟轲上前,两人行礼。
“伱回来了。”
公输也的声音中带着感慨与兴奋:“自多年前你离开咸阳学宫,如今已然这么多年了。”
“一向可还好?”
此时此刻,即便是一直很平和、处事淡然的孟轲声音中也有难以压抑的喜悦:“还好。”
他望着咸阳学宫,古朴的学宫伫立在这里。
“我沐浴更衣后,便前往宫中求见王上。”
上一次还是“君上”,而这一次便是“王上”了,孟轲也不得不感慨这世事变迁,若白驹过隙,山海成尘。
公输也微微点头,颇有些得意的说道:“你瞧着咸阳学宫是没有什么改变,但其实不然,经过山长的多次更改,学宫内部的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走吧,我带你瞧一瞧。”
两人便这样漫步在咸阳学宫中,一路走来,孟轲的心中带着些许的感慨。
公输也说的不错,这学宫看似没有变,其实已然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与他在的时候那种“初萌发”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若说之前的学宫是“萌芽”,如今的学宫便已经是“茁壮成长”的大树了。
就如同这天下局势一样,看似没有变化,其实内里已经翻天覆地。
公输也不由得问道:“孟兄此次回来,还走么?”
孟轲的声音中带着失望,这是对世事的失望,是对天下人的失望,是对其余“肉食者”的失望:“不走了。”
公输也略带试探:“即便秦王做出了什么有损“仁义”之名的事情,也不走了?”
孟轲没有回头,声音中带着玩味:“公输兄是想说七国准备吞并其余几个小国的事情?”
公输也一顿,孟轲是怎么猜出来的?但转瞬间就了然了,孟轲这种聪明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魏王的动作?
不过天下间能够看出来接下来局势变幻的人,怕是不多。
“不错。”
他声音低沉:“秦国和秦王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其余的国君全都是在这个时候联合了起来,难道秦王要冒天下之大不讳去拯救那些小国么?”
“且不说秦国是否是其余六国联合的对手,就只是说要因为那些小国而牺牲秦国的士卒、秦国的国人,我就觉着有些不爽利。”
“这是对那些小国的仁义,难道不是对国人的残忍么?”
若是换做以前,或许孟轲还要与公输也辩论一番,说什么仁义的道理,但此时的孟轲却已经全然看开了,只是笑着说道:“不走了。”
“我便在这学宫中,好好的教书,将自己的思想传承下去。”
“或许后世之人,有能够理解我思想的君主呢?”
他耸了耸肩膀,眉宇带笑:“如今天下诸国中,我唯独看到了秦国有一统天下的气魄,无论是真仁义还是假仁义,秦国都仁义了这么多年。”
“谁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孟轲停住脚步,轻声道:“天下的黔首已经受难太多年了,所有人都想要一个盛世,一个和平的盛世。”
“可只要天下依旧在分裂,天下黔首就不可能过上和平的日子。”
“随他们去吧。”
“肉食者们谋之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呢?”
听着孟轲有些消极的话语,公输鱼心中不由得有些许震惊,孟轲遭遇到了什么事情?
竟然如此消极了?
他不敢多问,只是领着孟轲走向他在学宫中的屋子。
这院子一直为他保留着,没有任何人居住。
看着干净整洁,但却明显保持着原本样子的院落、屋子,孟轲不由得一股情绪涌上心头,眼睛有些许红润。泪水划过眼角,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我回来了。”
回到故乡,心感之。
此处为孟轲的“精神故乡”了。
周游列国数年不得志,其中之三昧谁能解?
章台宫
嬴驷坐在棋盘前,面前的棋盘纵横交错,但黑子却仍有一线生机,他的面前坐着陈慎。
陈慎一脸恭敬之色,显得十分淡定。
嬴驷轻声道:“慎儿,你觉着这天下之棋如何?”
陈慎只是道:“天下之棋,纵横交错、变幻万千,哪里是慎儿能够看得懂的?”
他拿起一枚棋子,悄然放在某个位置上,继而说道:“但世事万千,万变不离其宗,诸国之间的纷争,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也未尝不是给陷入僵局的天下一点新的变数。”
嬴驷不语,陈慎继续说道:“待到天下形势进入到新的阶段天子那边”
他并没有将话说的完全,但嬴驷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觉着谁动手合适?”
陈慎稍加思索说道:“魏王或者赵王就很不错,他们两个一定会有一个人想要动手的。”
“但如此做,有一点不好。”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谨慎:“他们做了这种事情,秦国的“名”或许会有些许损耗,毕竟他们表现出来了雄心壮志,或许会借此收敛一波雄才。”
嬴驷微微的眯着眼睛,看着身旁坐着的陈慎,突然转移话题说道:“天下形势变幻,各国提议互相交换质子,以让各国之人可以安心。”
“你觉着寡人应当以何人为质子?”
陈慎抬起头,看到嬴驷眼睛中的暗光,心中一顿,一个猜测油然而生。
他不敢多语低着头道:“王上的想法,岂是我能够妄自揣测的?”
“只是不知道王上心中是哪一位公子?”
嬴驷但笑不语,但心中却是已经定下了人选,只等到盟会结束后,天下安定个一两年,待到那个“人选”的年龄再长几岁了。
惠文王更五年,夏。
接二连三的大雨落下,将天下乾坤洗了一个干净。
六月六日,大吉。
这一次举行盟会的地点在秦赵韩魏几国交界处的“官渡”,这是官渡第二次成为盟会举行的地点,上一次他见证了秦国成为雄霸天下的国家。
这一次呢?
谁也不知道。
夏季的风不比春天,更不比冬日。
猎猎作响的风吹动伫立在远处的旗帜,这一次的盟会参与者只有七个国家。
齐楚燕韩赵魏秦。
天下七大强国汇聚于此。
盟会的内容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开口言语,只剩下焚烧殆尽的一缕青烟缓缓直上青天。
天地惘然!
“嗡——”
“嗡——嗡——”
编钟的声音清脆带着些许余味悠长,回荡在这一片天地之中。
惠文王更五年,秋。
天下大乱。
“慎靓王四年秋,匈奴南下,犯华夏边境,时秦、燕二王举兵伐蛮;同年秋,魏、楚合盟伐宋;楚、齐合盟伐鲁;赵魏韩合盟伐卫,天下大乱。——《战国书·周本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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